第一章 一把纸钱

罗州古道之上，一队身着皇朝制式盔甲的军队，正步伐整齐的行进之中，脚踏之地，烟尘四散，远处看去，浓烟滚滚之中，约莫得有百余人才能有如此阵仗，在这只剩杂草的古道之上，显得极为突兀。

这支队伍分成两列，两列之间有五六个马车拉着一箱箱的货物，看样子是护送官粮到各城池的护卫军。

此时列于队伍中心的大将军，那长至胸口的白须随着四处观望的脑袋来回飞舞，眼神之中尽是谨慎，生怕再有哪个不长眼的马贼团伙跳出来给他的行进速度再给耽搁下来，那责怪下来，自己的损失可就不止减少俸禄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宋将军，无须如此，有你我二人坐镇，必是万中而无一失！”一个道袍青年驱马赶上。

那宋将军赶紧扭过头来，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容：“李道长，我这习武从军之人有些过于谨慎了，不是咱家怕这马贼能抢，是怕耽搁了行程。”

那道袍青年模样的李道长赶紧拱手，一脸献媚道：“宋将军这一身武学境界，一人可抵千人，让吾等修真之人也是羡慕已久，您可谓四小宗师里最强的一位啊，那马贼一来，还不是一挥你手中弯刀，便能尽数斩去。”

李将军拂须大笑，这般恭维倒是够用，但是微微压制了一下内心澎湃的喜意后，也赶紧向李道长拱手道：“道长谬赞啊，论境界，道长也不输咱家，道长那一轮八卦盘下不知有多少马贼亡魂，那马贼见了道长看都不敢去看，便吊着裤裆跑路了！”

“不敢，不敢！”

“自然，自然。”

俩人相互大笑，又相互拱手，来来回回的恭维着对方。

这两人一位是皇朝中境界颇高的武学宗师，一位是修仙宗门门下修为尚可的修士，这都是世间罕见的人物，今日护送官粮，纯纯因为马贼大肆猖獗，已抢夺数次护卫队伍，朝廷也不得不加护卫力量，

然而就在两人拱手之势还未散去，奉承之语还萦绕心头之际，突然空中似有东西飘落下来，两人举头一看，心中思绪复杂——

一把纸钱，从空落下，飘飘洒洒，零零散散。

天色还是艳阳当空，莫名渐暗，周边散起幽冷冥雾，鬼哭神嚎之声也在耳畔撕咬着耳膜，众兵士已昏昏沉沉，纷纷跌倒在地，昏迷过去。

这般场景让宋李二人脸色绷紧，心中更是紧张起来，两人还在朝都之时，也时时有听说，这纸钱马贼抢掠多次运粮队伍，手法皆是纸钱洒在当空，如同幽冥地府，更加诡异的是，死者身上无伤，但那双瞳子里布满恐惧之色，宋李二人当时凭着自身修为高深，也就当是江湖上的趣事，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而今次，这趣事到是发生自己身上了，让二人心中不免有些惊骇，这天下竟真的还有能迷惑得了二人的幻境。

“吾身不是非凡身，手提金瓜重千斤，今有新故亡人……”在这幽冥之境中，阵阵喊丧之声四处回荡，让人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宋将军乃是朝中首屈一指的宗师级人物，虽然半只脚还在小宗师里，但也可以称得上是大陆前十的强者，就这样一个人物，又怎能任由他人在自己面前作祟，只见他轻脚下一蹬，跃至队伍顶头，拍出腰间弯刀，火目之中杀意尽显，又是大喝道：“是哪个贼子，在这鬼鬼祟祟装神弄鬼，赶紧出来，让老夫还能给你留个全尸！”

声音之洪亮硬是压住周边鬼嚎之声，李道长见此状眉头才渐渐舒展，心中暗想，刚才神识被这幻境阻挡，无法断定这贼子是何实力，看着这姓宋的一声嚎叫便压住这内里一些气息，有他与我应该还可对付。

“莫要着急，还未到吉时，你二人还不能入土为安。”这一声稚嫩孩童的声音突的从上方传来，宋李二人齐齐看向声音的源头。

一个蓬松着头发，穿着一身白色破布烂衣的孩童蹲在树枝之上。

孩童此时看着天空，掐指算着时辰，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烦，一条腿带着整个身体不停的抖动。

宋将军先是一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伸着手指指着那孩童，回头看着李道长，“李道长，这娃娃是来这找打还是认爹来的？”

李道长微微一笑，俊朗的脸上早就恢复道法自然的仙人模样，轻声道：“宋将军，看来是你我二人多虑了，不过咱们还是小心一些，这幻境之外怕是还有别人。”

宋将军一挥衣袖，不以为然道：“莫怕，看我几招破去这幻境。”

说罢，宋将军运转体内真气，跃至孩童之处，将那口冷色弯刀挥过头顶，一时间雷霆之势汇聚弯刀之中，眼中杀意浓重，口中喝道：“娃娃，我就替你爹娘教育教育你吧！”

刀落！

“锵！”

看那娃娃丝毫未动，只是这斩刀之人定于空中，也没了声响，李道长大惊。

“还未到吉时，你着什么急，抢着来送死啊？这样若是到了地狱，可是要受尽三倍之苦，何以至此呢？”娃娃满脸的斥责之意，然后直起那玉雕般的手臂，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宋将军身体之上。

那手指在接触到宋将军身体之后，便爆破开来，化作一阵灰尘，飘散开来，只剩一柄弯刀跌落地上。

“一……一招？”李道长心中恐惧之极已经让那仙人模样变成狼狈之像，一下跌落马下，眼中尽是不可置信与恐惧。

那孩童从树上跳下，斜着肩膀，眼中浮躁，七摇八晃的走到道士面前，然后脸上扯出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冷笑：“还有一刻，就是你入土的吉时了，恭喜你了。”

李道长赶紧跪倒，大力磕头，极力哀求道：“是小的不知前辈您来买路，若是知道便早早送于前辈。”

孩童眉头一皱，抓起路边野草塞进嘴中，“前辈？我才5岁，你故意把咱叫老，是想盼着咱早死么？”

李道长表情一滞，又赶忙说道：“不是，不是，前辈……不不……您……洪福齐天，与天同寿，多福多寿，千岁万岁………”

孩童突然俯身贴近，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李道长的眼睛，李道长只感通体发凉，自己所跪之处，已被一股清流浸湿。

“你这道法自然的仙人修得什么大道，是尿道么？哈哈哈……！”孩童见到这等情景，捧着肚皮就笑了起来，笑到忘情处时，还时不时叫骂着拿手拍打着李道长的腮帮，远看之下，一个七尺的男儿跪在一个孩童面前，任由孩童左右，场景甚是可笑且诡异。

此时这个脸上到处青一块红一块的李道长，心中只想赶紧逃遁，他死也想不到，身为一个皇朝之中连皇帝老儿见了他都恭敬作揖的存在，居然被一个孩童屈辱成这般模样，眼泪鼻涕一大把，只能安慰自己活着就好，脸面算什么东西。

就在李道长求生之时，三四十人缓缓走到孩童身边。

“朝风，吉时已到，莫要再羞辱了，死也要体面些啊。”为首的疤脸男人轻揉着几下孩童的脑袋。

孩童仰首看向疤脸男人，语气之中带着催促之意：“大叔叔，咱们赶紧结束，不能耽误了吃饭啊。”

那孩子的大叔叔轻点一下头，手中一把木剑出鞘，在道士天灵之上轻轻斩下后，迅速抬起：“默名讳，犯了雌雄神煞，一斩去天殃，天神降吉祥……”

道士瞳孔收缩，身体内的魂魄微微颤动，这是念的发丧起灵口诀，莫不是……

那大叔叔可不管他如何去想，接着又斩一次天灵，嘴中念念有词：“二斩去人殃，万事大吉昌，男凶并女怪，斩破自仙王，天无忌，地无忌，年无忌，月无忌，日无忌，时无忌，普唵弟子斩过雌雄以后，百无禁忌，百事大吉……”

大吉之声刚去，道士一咬牙关，皱紧眉头，若是第三剑斩下，自己魂魄就会将被引出，那就是万劫不复了，心中一横，赶紧捏爆怀中符文，只见一团烟雾过后，人已遁走百米，老大见状也未惊慌，摇了摇头一脸遗憾道：“这是要错过这死去最好的时间了。”

那叫小风的孩童嘴角轻蔑一笑，突的伸出手臂隔空对准那李道长。

手掌一抓：“抓魂。”

那李道长也就成了那纸钱马贼传说中死者的样子。

一则幽幽灵火，飞入朝风手中，手指微一用力，那灵火便烟消云散，嘴中嘟囔：“你这仙家摸样，最后也只是一阵烟灰，还以为自己跳出三界，不过在我阎王老爹那里你也是登记在册，只可惜，现在你已魂飞魄散，连阴曹地府也是去不成了，不过尔尔。”

没人听到这小孩嘴中念叨，若是听得，怕是都会毛骨悚然，阎王的儿子居然转世在此，而且神魄也存于身体之中，这也让朝风甚是奇怪，若是之前轮回，一口孟婆汤下肚，自己早就喝断片的酒鬼一样昏沉一世，可这次与之前不同，非但没有忘却记忆，反而一身神通还在，这可是那孟婆搞错不成，还是老阎王交代牛头的事情？想来也烦，便不再想了。

马贼中的老六快跑过来，也不管年幼朝风如何挣扎，硬是把这孩子给抱了起来，“我的小朝风啊，别瞪你六叔，要不是你六叔，你个灵石娃娃还不知道在哪座五指山下压着呢！”

朝风心中厌恶，毕竟自己是个千年之久的大神通真神，居然会像个孩子一样被人抱起，还要举高高？这要是传入天庭，被那几个同龄人知道，岂不成了笑柄，当下就喊出声来：“六叔，给我个面子，人多不好看，放我下来，若是不行，我就……”

老六戏谑的打断他的话语：“你要一掌下来，你就少了个这么疼你的叔叔，你肯定会抱憾终身，道心崩坏的，哈哈哈……”

朝风转世赋予一颗灵石之上，也是老六把自己捡回去的。这老六可是马贼中的仅有的修士，虽只是卷云期，但是也在这大陆上少之又少，看到那么一个等人高的灵石灵气充足，便带在身边供自己修炼使用，没想到过了一阵子，居然孵化一个婴儿出来，若是换作其他修士必定会炼化这个孩童成为自己傀儡，可用来战斗，也可用来吸食灵气，但老六是个善主，一生也无儿女，便生出情愫，不顾其余人的反对，硬是将婴儿抚养长大，当然有老大替老六顶力撑腰，也是压住了不少闲言碎语。

然而就在一次抢夺护卫队时，那对手有一个偃月期的修士坐镇，老二和老五都死于其手下，眼看马贼阵营就要全数被人宰杀之际，那孩童不知道哪里来的神通，只用一张手掌和一句“抓魂”，局面就已逆转，当时很多马贼都有些害怕，再加上死的是老二和老五，这俩人生前最是反对留下孩子的人，之后没人敢再说闲话，每人心中都是惴惴不安，倒是那老大眼中那团推翻皇朝的火焰又重新燃了起来，想必是找到了实现理想的契机。

马贼之中没有姓名，都以数字排序，只有这孩子，老六给他起名朝风，因为老六想让孩子面朝大道，迈步如风。

年幼朝风看着眼下抱起自己的矮小胖子，还有那一脸溺爱的表情，心中唏嘘，这个可比阎王爹要好太多了……

老六那矮小胖子怕是举得有些累了，汗流浃背，把朝风放了下来，喘着粗气，身为起风期期的修士，还未真的登堂入室，只比凡人多些真气罢了，修仙之道甚远，然而老六是亲眼见过那场人神大战的，虽然相隔万里，但是天空之上那各显神通的天兵天将和修仙大能所散发的灵魂之力让他觉得跟他修行的大道不同，他是为追求保护苍生而修仙，不是为挑战真神而活着，所以果断放弃念想，只是偶尔引气修炼一番，不再刻意求之，之后这天下便没了灵气。

而皇朝的灵脉是这片大陆上，仅有的灵气来源。

老六看着众修士依附皇朝，更是铁了心走了一条不同之路，做起了马贼，抢夺的粮食还能分给一些难民，也算是能满足一下自己的心意。

此刻老六使坏的将脸上汗水弹到朝风脸上，朝风肯定不能饶他，喊打喊杀的追了上去，还大声喊着：“老六老六，你还真是个老六！”

老大看着追赶老六的小朝风，这超越正常人的成熟与智慧，还有那足可破天地的实力，狠辣的手段，一股子流里流气的痞子味，让人确实心生芥蒂，但也有着地地道道的人情味……

老六和小朝风在一众清点战利品的马贼之中追逐打闹，也没人意外，毕竟这一大一小，相互追赶，已成为这三十个马贼中最熟悉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