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哥哥,救我
七月底,就是临水的暖春楼也热得厉害。
枝枝坐在帘栊深处弹琵琶,低垂着一节玉白纤细的脖颈,翠绿夏衫被汗得有些薄透,隐隐能看出窈窕的身量。
坐在帘外的商贾早就听得心不在焉,只盯着枝枝雪白的面颊,和一片凝脂般的肌肤。
“这个姑娘,还有多久及笄?”
鸨儿就笑起来,“三日后就是枝枝姑娘的出阁宴,李老板可要赏脸啊。”
说是出阁宴,其实就是可以接客了。
只是枝枝长得好看,整个暖春楼也没有比她更好看的姑娘,当然要办一场出阁宴,封个花魁好博个高价。
反正金陵城不缺有钱的商贾,更不缺出身显贵的读书人。
“自然,自然。”
李老板的目光还黏在枝枝的脖颈上,往下滑,又有些恼恨还要等上三日。
一支曲子弹完,枝枝抱着琵琶从后面出去。
江上的风吹过来,带来一丝凉意。
枝枝看着不远处的码头,秦淮河四通八达,最不少来往的有钱人。
只是今日的码头不似往日热闹,四周的道路上满是官兵,没有一个闲杂人吵嚷。渡口的官船也比往日的气派许多,却没有多少人走动。
想必是显贵中的显贵。
可她命若飘萍。
枝枝从两年前和家人走散,又磕伤了脑袋以后,就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
可她想不起来哥哥长什么样子。
自然也不知道人来人往的江上,会不会有自己的哥哥路过。
只能日复一日眼巴巴地期望着,可以脱身。
可是三日后就是出阁宴,她虽然愚钝,却也被卖进了暖春楼两年,早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又等着你哥哥来救你?”
身后传来讥讽声,枝枝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卖进烟花巷的人了,还指望回去,真把自己当作什么贞洁烈女呢。”
芍药姑娘是暖春楼的上任头牌,可惜枝枝进来之后,她便没了往日风光,恨枝枝恨得呕血。
她不敢划破这张最恨的脸,只能一把拧在枝枝腰上,冷笑,“只要你一样在这楼里,便也是一条贱命,人老珠黄满身脏病,席子一卷丢出去野狗啃食,奢求什么出去!”
枝枝脑袋慢,慢了半拍才一口咬在芍药手上。
但是她咬得重,芍药叫得像是有人要杀她。
“贱人,你个娼妇小蹄子!”
芍药疼得哭,顾不得多少,一拳砸在枝枝肋骨上,打得枝枝摔到在地上,膝盖疼得一时间爬不起来。
鸨儿听到响动,一把按住枝枝。
“这小蹄子疯了,我就说了几句话,就把我这双手咬破了。”芍药惯会恶人先告状,欺负枝枝嘴皮子不利索,“妈妈,这双手起码两个月弹不了月琴,这得损失多少银子!”
“把她拉下去,关进暗室。”
枝枝想要分辨,说是芍药先打她。
可是每次她鼓起勇气,结结巴巴分辨,都没人信她。
果然,这回也一样。
枝枝被人拉进了漆黑的房间,一直没有人给她送饭,枝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饿晕过去的。
醒过来的时候,面前摆了好几个馒头和白粥。
枝枝一边吃,一边被人按着梳妆换衣裳。
等到懵懵懂懂被人塞来一把琵琶,推上台子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是三天之后了。
那么多人盯着,枝枝也不敢看。
她抱着琵琶,和往日一样弹了一首小曲儿。
枝枝能感觉到很多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灼热又怪异,简直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她越弹越害怕,连指尖儿都颤抖起来,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被眼泪模糊掉。
就在她的手指都要不听使唤的时候,这首曲子总算是弹完了。
枝枝整个人僵坐在椅子上,浑身都在颤抖,鸨儿走过来牵着枝枝的手,朝着侧面席位的李老板走去,“枝枝姑娘可就交给您了,你也要怜香惜玉些。”
枝枝不敢抬头,却想起芍药上次接这位李老板的客,足足四五日没出门。
她吓得一哆嗦,蓄在眼眶的眼泪啪嗒砸在地上。
“还要你说,这娇娇的小娘子,我最是喜欢。”李老板笑得很兴奋,丢出来一叠银票,“这三个月,都归我。”
一听三个月,枝枝不由哆嗦。
对面的中年胖商人却伸出手来搂枝枝的腰,枝枝吓得尖叫一声,转身就跑。
四周的龟公却早就守在四周,一把抓住了枝枝。枝枝吓得快要疯了,简直像是回到了十三岁被卖进来的时候。
只要今天委身李老板,她这辈子就再也不可能等到哥哥带她回去了。
枝枝害怕,想要挣扎,但是她的力气却根本没有龟公大。
即便是这样,枝枝还是想尽办法抓住身边的东西,她踉踉跄跄,对拉她的人又是抓又是咬,胡乱扑腾着想要逃出去。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哥哥再不来救她,她就真的……
真的一辈子都要在这里卖笑了。
枝枝双手都抓出了血,只顾着往外扑腾。
不知道为什么,身后的龟公忽然不再上前抓她,枝枝顾不上思考,只顾着机会往前跑,想要逃出去。
只是还没跑几步,她便力竭摔在了地上。
今天出阁宴,就算是被饿了几天,鸨儿也不敢给她多吃,怕她闹肚子影响了客人的兴致,哪里还有力气和一群人较劲。
头晕得厉害,只能勉强抬起脸。
面前是一双绣着金线的云纹长靴,华贵雅致的四君子鹤氅下摆垂在地上,不见一丝尘埃,清贵整洁得像是天上的人。
枝枝连睁开眼都勉强,爬不起来。
她伸出满是血迹的手,死死抓住对方衣摆,带着忍着哭腔想要求他,却赫然看到他腰间的白玉佩。
她有一块一样的,模糊的记忆里,哥哥也有一块。
枝枝一下子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