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中)
阿索去了家附近的几户人家,就把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原来自己拜托去山下银行取钱的年轻人,变成了见财起意的畜生。那天一大早,年轻人又来阿索家逼爷爷给阿索打电话要钱,爷爷不肯,年轻人就打狗,打老头子。一开始是老头子的惨叫,后来好像是狗把年轻人咬了,变成了狗和老头子的惨叫。大概有二十分钟,老人的哭喊声和狗的惨叫声充斥在悬崖的上空。
到了最后,邻居奶奶也泪流不止,发黄的眼珠浑浊一片:“阿索,你别怪我。我也打不过那个畜生啊。要是早知道,阿莫会为此跳崖,你阿达会跟着跳。那天,就是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会过去的。打太多次了,我,我以为不会出什么大事。”阿索连伪善的笑容也挤不出来,只从喉咙深处发了个“嗯”字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在老人的家门口,贴了张驱鬼符。
阿索开始思考要怎么折磨那个畜生才够:冤有头,债有主,我家的三条命你要怎么还?阿莫刚出生的时候,阿索给他取名叫阿力土木。土木是彝族语“白马”的意思。但没想到,阿莫刚出生就生了好几场大病,妈妈也跟人跑了。阿索于是把“土木”改成了“赤莫”,赤莫是彝族语“母狗”的意思,名字虽然不好听,却包含了父母的希望。希望孩子好养活,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阿莫真的就像是最能适应这座大山的土狗,茁壮的成长。阿莫一岁多的时候,阿索抱来了一只雪白的小奶狗,取名叫“阿木”。
他走的那一天,对小奶狗阿木说:“阿木,你替我守好这个家。”阿索的眼前又浮现了阿木小时候的样子,肉滚滚的,趴在地上,圆溜溜的眼睛东瞧西望,看见陌生人就“汪汪汪”地直叫。阿木真的用一生替他守护好了这个家,直至死亡。
他想起了很多。他想起了有几次,爷爷打电话来说阿索要交一千块的学杂费和书本费。那时候有工友提醒他:哪有到学期中,都要期中考试了,才收学杂费的?阿索想着爷爷也许是有别的不好开口的用处,就没放在心上。
他又想起了,有好几次,他问爷爷收没收到钱,电话那头沉默了十几秒才说“收到了,收到了,你放心,照顾好自己的身子。”那十几秒沉默的时候,他的心像被放在沸腾的热水上煎熬着,总担心家里出了什么事。有好几次过年,他都想回家看看,可是算一算车票,算一算元旦打工多发的两百块,他又忍住了。他身体不好,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几年。他想多攒点钱给阿莫和爷爷。他忍不住嘲笑自己:辛辛苦苦八九年,攒下来的钱都被别人花了。回家的时候,老子儿子都不在了。
想到这,他加快了步伐来到那个畜生的家。阿索刚进院门,就看见那个人在院子里发狂一般地磕头,头都磕出血了。看见阿索,他跪着爬到阿索的脚旁,抱住阿索的脚:“阿索,你救救我啊!你儿子是自己跳崖的,不是我害的!你老子也是自己跳崖的,他们的鬼魂怎么都缠着我啊?!”阿索冷笑着,拎起他的头发,把他整个人往地上狠狠地一砸,又对着他下体的敏感部位,狠狠踢了两脚,“那你说啊,他们为什么要跳崖啊!”
那个畜生蜷缩在地上,怕得瑟瑟发抖,就像曾经被打的阿莫。突然他像想到了什么,拉着阿索的手,“索哥,我有错!我有罪!我不是人!”他拉着阿索的手狠狠地打了自己四五个巴掌,“可你家的老狗不是我打死的!真的!那狗真不是我打死的!”
“那是谁?”
“是,
是......”跪在地上的人仿佛在反复掂量两个结果,哪一个会更有利呢?他赌了一把,“是你家阿普!(爷爷)”他看着阿索的脸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没变化就是好变化,“那天我只是被老狗咬了,说了气话。我说今天不把这条狗打死,我就卸了阿莫半条腿。谁知道你阿达会当真啊,竟然活生生把你家老狗打死了!我发誓我只想吓唬你阿达,我真的没想伤害索哥你家的人或狗啊。”
话音刚落,阿索到院中挑了一根很粗的木棍,一下子打断了年轻人的左腿,听着年轻人腿骨碎裂的声音,阿索感到灵魂深处的某些东西才得到满足,才得到发泄,“你想卸阿莫哪条腿啊!”话音刚落,年轻人的右腿也被打断了。看着年轻人鲜血淋漓的肉体趴在地上,像最丑陋的蚯蚓一样爬行着,阿索感到一阵恶心。为他,也为这个滥用灵力害人、残暴的自己。
代代相传的规矩是:祭司不能用法术害人,否则便要献祭自己的灵魂。可阿索的灵魂早就被碾碎了,要献祭吗?那就献啊!只要能为儿子和父亲讨回一个公道!阿索走遍了村子,惩治了每一个他认为有罪的人。
最后,他来到了灵堂。爷爷安详地笑着,阿莫朝气蓬勃,脖子上还戴个红领巾。
他面无表情,心如刀割。他不敢想象自己腿脚不好的老父亲在悬崖上发现孙子跳下去的足迹,那一瞬间,爷爷会是怎样的自责、羞愧、痛苦!
爷爷就和阿莫、阿索一样深爱着阿木,可是却又活活打死了阿木!爷爷没有力气,不能一棒子打死阿木。阿木该多么绝望,一边是深爱的主人,一边是死亡和痛苦,它宁愿被活活打死也不会伤害自己的主人!而爷爷,那每一棒子,不仅是打在阿木的身上,更是打在爷爷的灵魂上。他痛苦地做了选择:选了孙子,牺牲了阿木。但这样的牺牲又换来了什么。
到了最后,爷爷自以为是的取舍却换来了孙子的死亡!
爷爷该有多么痛恨自己的懦弱!他是在怎样的心情中,选择跳下阿莫的那个悬崖!
过了很久很久,阿索自言自语道。
“还好,阿莫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