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雷(上)
张雷小时候写过很多次关于童年的作文,像《童年的色彩》、《童年趣事》、《那一次,我长大了》,但其实他并不能准确分辨出:在哪一个瞬间,他真正地长大了?但被带到这个“智能木马”的储存室之后,他知道了:自己是在家人的关爱中、快乐中、幸福中逐渐长大的。
连续好几天了,黄勇都会自说自话,仿佛这个屋子里真的存在一个他看不见的鬼。但张雷觉得黄勇比鬼都可怕,鬼经常都会被黄勇吓跑。黄勇总是拿着一根粗粗的丝带,细细地勒着张雷。这一秒,感觉喉咙处的骨头都要断了,一口气吸不上来,就要死了;下一秒,不知道怎么的,又偷到了半口气,活了下来。黄勇,每天都在折磨张雷,折磨得不成人样。
张雷从黄勇的自言自语中,知道他已经杀了22个人,所以一直活在死亡随时会降临的恐惧中,但也一直在寻找生机。每次有机会说话,他都苦苦哀求黄勇:“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会报警的,我家里还有个奶奶和残废的大伯...”黄勇似乎是有些动容,才让张雷活到了现在。
丁佳承认自己彻底成了黄勇的奴仆。他去哪里,她就跟着。他每天都会虐待张雷,就像是在驯化他们两个——张雷和丁佳。每当丁佳听到张雷绝望的呜咽,听到张雷喉咙骨头深处有什么东西要破碎的声音,她总会吓得不能动弹。后来,黄勇就让她跪下!
跪下!如果不想让张雷死的话!
一开始,丁佳是无语:21世纪了,还有人会享受别人行跪拜礼。虽然下跪的时候,她感觉深深的屈辱感,羞耻心也狠狠地折磨着她,但想到能救一个孩子的生命,她总是“砰砰砰”地磕头。
在那个时候,张雷临死前无助的嚎叫,丁佳拼命磕头的声音,和黄勇兴奋的笑声,融合成一支让人毛骨悚然的乐曲。黄勇太兴奋了,看着跪在地上的丁佳,他觉得他几乎主宰了一起,人和鬼,都得向他臣服。丁佳从前只以为鬼可怕,现在才知道人的可怕。她现在只要看到黄勇,内心就开始默念阿弥陀佛,而且几乎走不了路,动作很慢。她难以置信:这样的怪物,几乎没有人类的感情,他怎么可能会自杀?
房子隔壁就是粪坑,味道很难闻。所以每天黄勇都会带着丁佳去山的最高处看夕阳和日出。在山的最高处,云淡风轻,空气清新,还有一颗长歪了脖子的大树,枝繁叶茂,黄勇总是贴着大树,喝矿泉水。他不喝任何酒水饮料,只喝矿泉水,为了健康。只有这个时候,丁佳是不怕黄勇的。他空洞的、毫无感情的眼神,眺望远方的时候,仿佛又变成了小时候那个无助的孩子。丁佳以前听人说过家暴儿童的心理:被家暴的孩子是永远长不大的。他们只是随着时间,肉体成熟了,但永远被锁在那个被家暴的房间,和被家暴的那段回忆。永远走不出来。
这四天,他们看了四次日出,四次日落。最后一次日落的时候,丁佳鼓起勇气,分享了自己的童年,那不堪回首的人生。这分享不是为了救赎黄勇,而是为了诚实面对自己。她也好,黄勇也罢,都把最痛苦的过往尘封,假装那些痛苦不存在。可明明他们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稍微稍微,能缓解那种痛苦。
“妈妈把弟弟打掉之后,父母对我和奶奶几乎不理不睬。奶奶每天早上都带着我去楚秀园捉知了,烤知了,当饭吃。现在想想,奶奶的心得有多苦啊,但这却是我很快乐的童年回忆呢。”
黄勇刚要张口,丁佳就用食指堵住了他的嘴唇,“你别说。嘲讽我,侮辱我的话等等再说。”
在夕阳的柔和光线下,他看见那个女孩摘掉了眼镜,眼眶里盈满了热泪却没有哭,那水灵灵、湿漉漉的眼睛充斥着,和他一样的恨和绝望。
“和你说话,很轻松,至少在憎恨父母这件事情上。奶奶去世之后,我上了小学。最后的日子里,奶奶每天都告诉我:不要恨,要做最乖的佳佳,这样有一天,爸爸妈妈一定会喜欢上佳佳的。”说到伤心处,丁佳用手捂住了眼睛,让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就像她没哭一样,“我努力了一辈子,他们都没有喜欢上我。奶奶让我不要恨,所以我不能恨,我拼命去抑制恨他们的本能、爱他们的本能。”
“最难过的是,从小达大,没人理解我。她们把我当成怪物,说我是连父母都不爱的怪物。讨好型人格嘛?难道这个世界真的能接纳憎恨自己父母的怪物吗?”丁佳流着泪望向黄勇,似乎想在他身上找到答案。她流着泪祈祷,流着泪质问上苍:为什么给我安排这样的父母、这样的人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黄勇面无表情地喝着矿泉水,尽管此刻他也很想大哭一场:要是早点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