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困循环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十三步，到了。”

大地在震动，教学楼中的一切都剧烈地晃荡着，楼梯正在坍塌，墙面碎裂剥落，师生尖叫着乱纷纷地四处躲避。

十三步后，金羲停下了脚步。

走廊上的吊灯当着金羲面落下，重重砸到金羲脚前的地板上，摔得粉碎。

“左转，走五步。”

金羲看了一眼手中的袖珍笔记本，向左转走了五步后停下。

金羲面前的多媒体教室大铁门在变形的墙体挤压下迅速变形，钉在墙上的膨胀栓掉落，铁门失去支撑，“轰”地一声向里倒下。

“三，二，一，蹲下。”

金羲蹲下的瞬间，高速旋转的电扇叶片从天花板上脱落，擦着金羲的脑袋斜飞了过去。

走到多媒体教室的中央，地板已经塌陷出一个大洞，金羲一脚迈进洞中。楼下是一个清洁工具间，金羲掉在一堆扫把上面，仰躺着，大脑中回忆着接下来的路线。

自己这已经是第一百二十次摔到这个工具间了。

学期伊始，高二的第一节物理课正让他有点兴趣，结果突然地动山摇，整个学校乱成一片。

他要赶在大楼出口坍塌之前出去，他有九十多次没能赶上，就被困死在了大楼里。

然后又醒来，发现自己仍睡在自己的课桌上，老师还在讲着什么，紧接着就是地动山摇，天崩地裂，大楼震动，众人纷纷叫着逃命。

每次，他总会死于各种意外，被落石击中、被电扇切割，失足掉到地缝……但总会再次开始，一个无限的死循环，他，与另外一名“金羲”一起被困在这里面了。

希望这一次能找到出路吧。

金羲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左手边捡起一根掉在旁边的木质拖把杆子。

刚一脚踢开残破的工具间门，一只手抓住了金羲的胳膊。

“求求……救救我……”

宋飞拖着一条受伤的腿，抓住金羲的胳膊，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是金羲平日里最讨厌的一个同学。

金羲毫不犹豫抡起拖把杆子，重重敲在宋飞脑袋上。

拖把杆折断，宋飞翻着白眼，应声倒下。

不是金羲冷血，而是在以往金羲曾经六十多次尝试带宋飞离开，其中有二十次扶着他龟速前进，根本没走几步就被落石砸扁；还有三十多次他不相信自己带路，俩人起了争执，然后耽误了逃命；只有一次，他带着宋飞走到了教学楼门口——塌方后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过道，宋飞看到了出口，当即抛下金羲，瘸着腿跑，抢先钻进了通道——结果还没走到一半通道就完全塌陷，宋飞被埋在里面，金羲也无路出去。

所以金羲在以后都会不再帮这位没有感情的混蛋，见面第一时间打晕宋飞，让他老实躺在原地，没准两人都会活下来。

“接下来，从卫生间跳到一楼。”扔掉手里的小截拖把杆，金羲来到了一楼。

此时一楼已经接近废墟，到处是倒塌的墙壁和散落的桌椅堆叠，还有乱纷纷寻路的师生。

金羲飞奔而过，然后从狭窄的通道中挤出，继续在空地上奔跑。

身后巨响一声，出口完全倒塌，隔绝了里面师生的尖叫。

天上的白云、白云旁飞过的大雁，仿佛一块摔碎的手机屏幕上的图片，平静的天空画卷上，碎开了几道蛛网状的裂痕，将完整的蓝天幕布分割成七零八落的碎片，其中几块小的碎片还在闪烁着乱码一样的杂光，

像是液晶屏漏液时一样。

一片诡异的寂静，没有一个人，只有不断扭曲的高楼大厦的影子，在地上交织错落。

金羲已经三十多次路过这里，知道此处不可久留，继续往前跑，耳边开始响起各种各样奇怪的声音。

爆炸、燃烧，鸟鸣、兽吼，汽笛、齿轮，还有键盘噼里啪啦声，最后又传来石块的敲击声。

金羲知道他到了。

原地驻足，对面站着一位“金羲”，准确来说，是一位长得与金羲一模一样、身穿盘领长衫，头戴四方巾、脚蹬长靴，一身古代学生装打扮的金羲。

“这次没迟到。”另一个金羲面无表情地对他说，看着也是灰头土脸的惨相，长衫有多处破损，可知他一路过来也不轻松。

两片不同的天地在两人之间为界分开，一边是扭曲的公路与高楼大厦，另一边是虚幻的亭台楼阁与红砖绿瓦，迥异的世界相互交错，形成了一片横亘天地的巨大天幕。

界限两边，两位装束截然不同的金羲相对而立。

“这次去哪个？”

“信号塔。”

长衫的金羲跨过天幕，两人并肩飞奔远处。

两人一起登上高大的信号塔尖后，远望一片混沌的壮阔而又恐怖的天地，还没来得及发出感慨，两个“金羲”就随着信号塔的倒塌被掩埋在下面了。

“可恶……”

又是一次重生。

昏睡中惊醒，冲出教室，躲过吊灯，躲过电扇，跳到工具间，敲晕宋飞，继续下楼，冲出狭窄的通道，奔跑过诡异的开阔地，听到石头敲击声后停下，又见到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长衫“金羲”，在看着表等待自己。

“下一处，城隍庙。”

两人来到城隍庙门口的大街上，端详着看似平静的城隍庙，突然一辆巨大的、冒着火光的马车疾驰而来。

“这马车劲比我们那边的卡车还大！你们这明朝几百年发展的可以啊！”

马车带着呼啸的风声迅速接近，金羲可以看到金属马的胸前，还有反应炉一样的核心在稳定提供着能量，看起来极具爆炸的科技张力。

可是马车丝毫没有停下或者转弯的意思，直直地撞上了城隍庙的外墙，然后是巨大的爆炸，火光将两个“金羲”吞没……

“二百二十二次！我真受够了！到底怎样才能离开！”

相对于穿着卫衣金羲的焦躁，长衫金羲显得平静很多，无论怎样，找出路的事还要继续。

“你有没有想过，出口可能并不是一个在那里静止不动等我们的洞口，而是需要我们触发一些情景，找出这个诡异循环的漏洞之处，一个不合理的时空，总有不合理的地方，我们需找出，再想办法利用。”

“努力总好过绝望。”穿着卫衣的金羲努力深呼吸，平复一下心情，“我来的时候听到一些怪声。”

两人直接席地而坐，分析起线索。

“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完成什么成就，才能触发时空的彩蛋，送我们出去。”经常看各种科幻电影和小说的金羲想到了什么。

“除非这个时空是人为造成的循环，会设置出去的方法。若是自然形成的死循环，可能就是一个死胡同，除非等这个自然循环崩塌。”

“难道我们要被困在这里千年万年？或者等他自己结束，我们会不会也死在里面？”

“你有没有发现，只有我们两人意识到我们困在循环之中，我们身边所有人都在循环开始前记忆清零了，他们好像根本不知道已经几百次地见过这个场面了。”长衫金羲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难道你是说，其实这里面只有我们俩个人？其他人就像是NPC一样。”

“NPC是什么？”长衫的金羲显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

“就是系统生成的非玩家角色，他们只会固定的完成自己的任务。”

“嗯……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其实并没有进入我们所在的循环中，我们看到的只不过是开启的瞬间他们留存的影像，所以他们每次都会作出像上次一模一样的表现。”

“我们可以对他们进行一些测试……”

一个多小时后，世界开始湮灭，从视野的极限处向中间包围，转眼只剩两个“金羲”对坐的那片空地，像是被无尽的恐怖黑色包围的孤岛。

大块的物质分崩为小块，然后变成粉尘，分解为分子、原子，强相互作用开始失效，中子与质子也分解为更小的单位。

一切归于虚无。

每到上午十一点四十六分，也就是金羲从上课睡觉中惊醒的两小时后，世界就会准时开始毁灭，一个逐渐缩小的毁灭之圈，从世界的边缘到交界处，直到整个世界剩下一片虚无的毁灭。

第九百三十七次。

“站住！”几个满脸横肉、面相凶恶的盗贼手持各种奇怪的兵器追杀着两个“金羲”。

“你是怎么惹上他们的！”

奔跑在青石板路上，卫衣运动鞋的金羲惊异于穿着长衫的金羲可以跑得跟自己一样快。

“我骗他们跟另一伙人打架，他们老大被杀。”

后面追杀的盗贼见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其中一黑衣人拿出背后的佛朗机，瞄准金羲开了一炮！

“小子你死定了！”黑衣人脸上露出杀戮的快意。

圆锥形的飞弹头在金羲的视野中越来越大，突然，一片炽红色的羽毛出现，遮住了金羲的全部视野，轻飘飘地护在金羲身前，随即巨大的爆炸发生，将周围路面尘土砂石与远处的树木都掀起。

羽毛上燃起熊熊火焰，像烟花一般四散而开，化为一缕缕的火线，追逐几个盗贼去，须臾之间将几人化为灰烬。

而后火焰尽数归敛于长衫金羲胸口处的一片羽毛形状的吊坠中。

“我娘给的护身符，开过光。”

“有这宝贝，难怪你每次都比我快。”

“我的循环可比你的要惊险多了。”长衫金羲早就了解到卫衣金羲从教学楼一路逃出来的经历，“我是被人一路追杀出来的，一群人袭击了我们的马车队，他们有很先进的雷火铳，我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我是把他们引到另一伙盗贼窝，让他们狗咬狗打起来我再离开。”

在一边探寻这个循环的原理一边的交流中，金羲知道，眼前的这位“金羲”并非是古人，而是来自与自己所处的平行时空中地球上的“大明王朝”，那边拥有着与金羲所处的地球不相上下的科技发展程度，甚至还有一些魔幻的元素存在。

而现在，他们就在大明的青石板街道上。

“有空给我讲讲你怎么跟两伙恐怖的家伙周旋的，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卫衣金羲很感兴趣另一个金羲的经历，他还没对自己讲过呢。

解决了几个盗贼，他们沿路寻找新的线索。

一片池塘的倒影中闪过了一段画面，吸引了长衫金羲的注意：一处宏伟的宫殿群中的某间偏殿，在鲜花和奇珍异宝的环绕下出生了一位婴孩。

一位皇袍老者在殿外听到了啼哭，威严的脸上透出一丝笑意。

“陛下，生了，是个男孩！”

“哈哈哈好！朕去看看！”老皇帝心情大好，抚着胡须，走进去，看着床上的母子，一个娇弱的少女和一个小婴孩，“就给他取名金羲吧。”

我……是帝王家出生的？她……真的是我娘？

这是金羲十六年来最大的疑惑，从自己出生，睁开眼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母亲，至今她的容貌竟然没有任何的变化。

但是怎么去理解，都无法将这个外表与自己同龄的女性与抚养自己的母亲大人联系在一起。

要不是自己从小被这个“小姑娘”养大，而且自己清楚地记得官府户籍册上写着：凌羽灵，女，登州人士，新盛廿二年，丙寅年五月十二生人，三十三岁，登州文学书院教授；丧偶；有一子：金羲；有一女：金玥。

这已经是金羲不知道多少次看到或是过去或是未来或是真实或是梦幻的画面了，在之前的循环中，小到一个集市中的争执，大到炮火连天的战争，或是看到神秘的通道，或是皇宫的刺杀，或是前仆后继的战士与怪物在惨烈厮杀。

温馨、诡异、震撼、普通、惨烈等不同风格的画面在一次次的循环中展现在他们面前，虽然很多已经在循环的冲刷中被淡忘，但是他们还清楚记得

无数黑色的太空战舰降落在地表，巨大的舱门打开，黑压压的武装机器人排成了整齐的战阵，向着山上最后一座矗立的人类堡垒发起进攻……

两个金羲都沉默了。

他们一直凝望着池水中的画面，直到世界再次重启。

第一千零五次。

大明登州府海边一片断崖边，这是他们两个小时之内能到达的最远地方了。

他们在一次次生死磨练中变得愈发坚强，身体与心灵都得到了洗礼。但想尽办法，依然没有找到逃脱循环的方法，他们伫立海岸看着乌云下的惊涛骇浪，等待着下一次湮灭的开始。

海的尽头，世界已经开始崩塌，迅速向这边扩展。

两个金羲静静地凝视这一片幕天席地的湮灭之潮，默默思索着下次重启时应该做什么。

可突然，他们听到了一个渺远而又洪亮的声音。

“咦？竟然还有两个小家伙困在了时空盲端？”乌云之上，仿佛神明低语一般的音节响彻海天之际。

随着一股奇异的波动出现，空间像荡漾起了水波，世界的湮灭停止了，大地的震颤消失了，远处巨大天幕的世界交错处也渐渐消失，两个世界重新分离，天地间累累的伤痕在慢慢愈合。

“这苦差事总算结束了，云游去喽……”

声音渐渐消失，一切都在恢复正常，除了……

“喂——我还没回去呢！”穿着卫衣的金羲朝着乌云大喊，可是乌云后再无半点声响。

整个世界被一片光华笼罩，金羲喊叫的声音渐渐被淹没，光华散后，金羲也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