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结蒂
参将府……
曹嘉盘坐在书房内,双目怔怔出神……
那晚举刀弑师,师傅坐中堂,他跪在师傅身前,泪如泉涌,无声无息,师傅却笑吟吟的望着他:“为师自知必死,并不怪你,只是为师心中放不下你,你从小就性子倔强,受人欺辱说你是贱种,拿鸡蛋砸你,打你,你也一直忍着,你以为你不说,为师便不知道吗?后来为师教你练刀,让你修行,是想让你用刀挥霍积怨,让你走的更高,活的更加自在!小嘉啊……你要记住为师的话,往前走一走,要走到更前方去,去帮为师看看,看这世间为何命如草芥,看这世间为何身不由己,看这世间是否还有正道……顺路也为你自己看看,看这世间风华灿烂,悲欢离合,阴晴圆缺……最后,为师希望你便只管举刀,剁烂这腌臜世道……”
随后,曹嘉含泪挥刀……
至亲头颅练刀,如在心境上腰斩……
进门才生花,出门已结蒂!
刀未收鞘,血迹干涸!
天,亮了。
……
郑培阳与杨获死死盯着曹嘉,这与收到的情报不一样!曹嘉如果结蒂,那如他二人‘丁’屠之流,根本不会出现!国师不可能犯这种错误,还是说国师另有打算?
二人相视一眼,眼前情况已不容多想,郑培阳缓缓起身:“杨获,帮我掠阵!”
“你只管近身,我来拖住他的刀,曹刀奴应该初入结蒂,我二人并非不能活!”
只见曹嘉单手提刀指着眼前二人,笑道:“这山清水秀,埋你二人绰绰有余,速速死来!”
郑培阳大吼一声,双腿登出,奔走至曹嘉身前,单手握拳,猛然砸下,拳上流光溢彩,仿若千斤之重,曹嘉抽刀朝一旁掠出一丈,眉眼间笑吟吟。
郑培阳不管不顾,一拳未中,一拳再跟,至死方休!曹嘉猛然站定,眨眼间,举刀!一股实质的气流汇聚刀身,后方兵卒皆无法站稳,战马阵阵嘶鸣。
“死!”曹嘉大吼一声,朝郑培阳脖颈力劈而下,如瀑布倾泻,电光火石。
郑培阳眼睛微闭,依然朝曹嘉心口出拳,仿若置生死于不顾,只见刀光乍现!
“叮!”
一道微光突然击中刀身,偏移了五寸不止,同时三道微光射来,曹嘉手臂绽出一抹血花,他脸色微变,身形一闪,微光如影随形,曹嘉疯狂挥刀,不断发出“叮叮”之声,曹嘉怒吼,眼眸中闪烁金光,一颗莲子图纹蓦然爬上眉心,起手斜劈一刀,便掀起一阵狂风,随即退出三丈远!
曹嘉眼神晦暗,惊讶道:“针?”
郑培阳也退至杨获身前,右肩鲜血狂涌,刀伤见骨,一股气流缓缓修复伤口。向杨获道了声谢。
他与杨获搭档了多年,别人都以为他才是进攻主力,实则不然,杨获一手暗器,才是他俩的杀手锏。
郑培阳负责近身厮杀分散注意,杨获观察战场时刻准备给予致命一击,哪怕只是让对方分神片刻也足矣结果对方性命,此等方法屡试不爽!
只是第一次遇上结蒂境界修士,二人难免有些发憷。
曹嘉两只手臂多处受伤,鲜血顺着手臂滴在地上,他虽时刻注意杨获动向,还是大意了,郑培阳远比他想象中更加悍不畏死,吸引了他大部分注意力,杨获若一开始就出手,他定然不会如此托大,并且对方出手时机极其精准,总在郑培阳将死之际出手干扰,收不收刀都会被影响。
郑培阳跟杨获此刻心中并不好受,他俩相当于手段尽出,却还未给曹嘉造成实质性伤害。
幸好占了地利优势,不然宽阔地形,曹嘉下令冲锋,他俩一炷香都坚持不到!
曹嘉深吸一口气,心想不能再拖了,此去边关路途还需半天,眼前二人明显是为了拖住他,这只能说明,大周的算盘打在沙碑镇!今晚真正的大鱼会带人夜袭关隘……来不及了!
曹嘉缓缓闭上双眼,一颗莲子图纹散发着金光,在他眉心悄然出现,周围八丈内灵气涌动,快速向他刀身凝聚,组成一股旋涡,曹嘉身后士卒与战马皆坐立难安。
万籁俱寂,空气如凝滞了一般,愈发闷热。
郑培阳与杨获如临大敌,鼻腔里仿佛都能嗅到自身的血腥味,二人眼神交汇,郑培阳怒喝一声飚射而出,杨获也手握银针,闪烁着幽幽微光,他二人有预感,此刻再不出手,将必死无疑!
郑培阳速度越来越快,眨眼间出拳,已是十丈外,杨获的银针也随拳而来。
曹嘉瞬间睁眼,眉心莲子骤放光芒,旋涡炸开,刀归鞘,再出鞘,突然天空一道惊雷炸响!大雨倾盆,刀光如骤雨滂沱连绵不绝!
那二人仿佛被雨水斩的千疮百孔,随雨打风吹散……
曹嘉收刀,上马,一骑朝沙碑镇扬长而去!
……
这雨说来就来,一点也不讲道理,风大雨也大,打的店招啪啪作响,点将台上冯田正给一众士卒分发蓑衣,告诉他们与增援汇合之后,即刻出发!
结束之后,冯田找到陈望,说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让他晚上就别再送行,陈望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答应了还是应付。
酒肆里潮湿闷热的不行,在冯田走后,陈望又坐在门槛上发呆,虽说骤雨大如豆,却没有褪掉这三伏的温度,越下便越闷热,云层厚的不行,仿佛压在这小镇头上,让人喘不过气来。天色渐黑,仿佛人一走进漆黑的雨幕中就会被吃掉。
陈望眼神涣散,怔怔望着关口的方向,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整片天地。
一瞬!就一瞬!
陈望忽然瞪大双眼,连滚带爬站起身向外奔去并嘶吼着:“敌袭!!!敌袭!!!”
关隘几名守军倒在血泊中被雨水疯狂冲刷着,至少百人如鬼魅一般突然出现在关内,领头之人一身黑色蓑衣,血水跟雨水顺着剑尖滴下。
陈望疯狂的喊叫,声音被淹没在雨幕与夜色之中,像被这黑夜吃掉了一般!
雷声轰鸣,他心中闪过一幕幕父亲阵亡的景象,咬着牙继续狂奔。
一定要找到老冯!
他能明显的感觉到对方行动极其迅速,仿佛跟在他身后,像一头头怪兽,无声无息的收割着生命!
“啊!!!!”
陈望听到身后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惨叫,他猛然停下回头,用手抹了一把脸,继续狂奔。
雨太大了,打在陈望眼睛上生疼,根本无法睁开,他凭借着记忆,摸爬着,又不断摔倒,青褐色的肥大长衫被雨水浸湿后显得格外累赘,又沾满了泥浆,沉重的无以复加。
陈望大口喘息着,喉咙里充斥着血液的腥甜,他听着周围传来一声声惨叫,眼泪从闭着的眼睛里不断涌出,又不断被冲掉。
老冯,你可千万别死!
陈望脚下一滑,从台阶上滚落下来,他能明显听见身后兵器的碰撞声跟惨叫。
脚趾断了!
陈望顾不得那么多,爬起身,刚想走,一个脚步踉跄,摔进了一旁的谷草堆,他张大嘴死命喘息着,湿透的谷草遮住了口鼻,呛的他大声咳嗽。陈望感觉心跳极快,天旋地转,耳膜传来自己的咚咚咚的心跳声。
陈望不断挣扎着起身,奈何手脚不听使唤。
他心里想道,要死了吗?
突然,陈望感觉自己被人扯出谷草堆,提在半空,他手脚挥舞着,大声的求救,一道熟悉却虚弱的声音传来。
“闭嘴!别怕……”
陈望身体突然僵硬,泪水决堤一般:“冯田,你个狗日的,快跑啊!”
冯田沉默,随后说道:“走不掉的……对面跟着一名‘丙’字头的屠锦绣,拖不到增援了……你闭嘴听我说……咳咳”
陈望感觉自己被冯田提着正飞速移动,风雨肆虐的拍打在脸上,疼得要命。
只听冯田不断咳嗽:“我第一时间也发现了对方袭击,领头之人,至少是‘结蒂’大成,一个照面,我左臂就没了,如果不是我久经战场,经验丰富些,不然下场不比其他人强,差距太大了……陈望,你要知道,在这世上,真正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只有修士,也许你现在听不懂,咳咳……不过没关系,你以后一定能懂!我相信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陈望鼻腔里充斥着冯田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他抿着嘴,想问一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寒蝉凄切,夜来惊风雨。
半盏茶时间,陈望感觉自己被冯田扔在泥地上,他开始疯狂刨土,几个呼吸过后,冯田再次把他放在一个深坑,陈望心里微惊,竟是石头铺成的墓室!他闻见一股腐烂的气味,他刚想挣扎着起身,却被冯田摁住,“让你离开沙碑镇,你不听,送你去京城,你不听,最后一次!让你活下去,这次你不听也得听!不管发生什么,别出声,两天过后,再出来……陈望,活下去……”
陈望缓缓睁开眼,发现冯田披头散发,用仅剩的一只右手摁着他,冯田竟然想把自己埋在定军山的坟冢里,以此保住他的命。
陈望怔怔的看着冯田,身躯颤抖,眼泪顺着脸颊奔涌而下。
却只听见冯田喃喃着:“再见……小子。”
突然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冯田脸色大变,一把将陈望摁进墓室,用土盖上,只给他留了一拳大小的洞口,随即飞快往一旁跑去。
随着四周声音越发靠近,陈望莫名打了个寒颤,连呼吸都屏住了。
冯田站在定军山坟地中间,右手捏着刀捂着左臂,他已经被包围了。
该死,跑不掉!
风雨渐小,这片坟地仿佛一瞬间沉浸在一股死亡的静谧中,或许,这里本该如此。
“啪嗒……啪嗒……”
一名身着黑色蓑衣的男子,抱着一把剑缓缓朝冯田走来,四周人影绰绰,一动不动,像一颗颗枯死的桑树,他走到冯田身前不足两丈,站定,缓缓脱下蓑衣,戏谑道:“还是一名‘道种’境,堪堪小成,蝼蚁一般,啧啧啧,这就是你选好的埋骨地么。”
冯田看着眼前男子,瞳孔微缩,一席深色长袍包裹着修长的身躯,扎着一头马尾,剑眉星目,唇如激丹,看起来不过二十啷当岁,抱着一柄寒气幽幽的长剑,温良恭谦。
冯田深知眼前人的可怕,至少‘结蒂’大成,出剑必斩头颅!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晃了晃头,沉默了片刻,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他突然坐在地上,洒然大笑道:“屠锦绣门下,你这样的人物,必是‘丙’字头,派你这种仙人一般的大人物出手灭我区区一个沙碑镇,这……是否大材小用,还是你家国师觉得杀鸡也要用牛刀?”
年轻人脸上的戏谑更加浓郁:“本来要等曹刀奴过来送死,他却迟迟未到,我等怎敢误国师之事,呵呵,其余人已经下去了,你便也上路吧……哦,对了,我叫沈长生!”
冯田大笑着说了三个好,仰头坐在地上,望着夜空,雨后的夜空,竟然如此清澈!
那小子的眼睛,应该比这夜空还要清澈哩……要好好活下去啊!
沈长生一剑抽出,电光一闪,头颅飞出,正好落在陈望眼前,陈望一动不动,屏住呼吸,握紧双拳,指甲已然嵌入肉里,他用余光瞥着老冯的头颅,如此安静!
他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
…………
“驾!”
曹嘉双手握紧缰绳,头发已经湿透,牙齿紧咬!
还有三里路!快!
“吁……”曹嘉下马,站在沙碑镇中央,看着满地的尸首,跪下以头抢地,嚎啕大哭!
陈望两天没有合眼,布满血丝的双眸毫无生气,时间仿佛静止,飞鸟啾啾,带起树叶飘落。他缓缓用手推开身上的泥土,微微起身,疼!
脚趾断了,身上全是淤青,皮肤也被潮湿的泥土泡的溃烂,他又躺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再次挣扎着起身,爬出墓坑,大口呼吸着这充斥着腐烂气味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陈望才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学着老冯一样刨了一块深坑,沉默的安葬了老冯快要烂掉的头颅。
简单的立了一块碑之后,陈望就已经觉得体力不支,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环抱着膝盖,低着头开始痛哭。
突然,从幽幽的墓坑深处传来一声病恹恹的声音,陈望遍体身寒,一身汗毛竖起!
“小子……别吵,本仙都无法安静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