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年少四人
永熙二十年,越州巍县东,茅山村:
“喂,快来呀,谷阿善和邓阿石打起来了!”
“谁谁谁?谁赢了?”
“哇,这个过肩摔!”
“……”
在一群半大小子包围着的中心,有两人正打得难舍难分。稍矮的那个,一头长发高高竖起,左右闪躲,又被揍了一拳,怒目而视:“邓石!你有完没完,姑奶奶我不客气了!”
她说完,抹把脸,蹲低身子,架势十足,一个箭步将人扑倒,又是掐又是打,最后竟用腿锁住人家,张开嘴就咬。
“啊啊啊啊啊!”一声声凄惨响起,听到的人不由酸了牙齿,哎哟,这得有多疼啊,谷家小姑娘真是一如既往的泼辣。
路过的大人,只会瞧上几眼,确保没出人命、没有重伤,便不再理会。茅山村的孩子孩隔三差五就要掐上一架,甚至是群架,长辈们笑眯眯,很是欣慰,军户家的小娃娃就该如此。
今日的两位主角,一位是同龄人里块头最大的,一位是三年前就在村子里称霸王的小丫头,这样的热闹,孩子们怎么会错过?
“看到了么,咱们得这么打,以后学着点……”
“谷阿善真是不要脸,连牙齿都用上了。”
“对着邓石,你行你上啊。”
……
战局里的男孩儿已经烙上了几道带血的牙印,挣扎着要起来投降,但小姑娘不愿意就这么结束,想来一个漂亮的收尾。
一颗黑乎乎的脑袋如流星一般冲来,邓石全身绷紧,飞速闪开。
“嘭——”
小姑娘没刹住车,直往老树那腰上撞去!一声尖叫,两眼一翻。晕了。
“啊——谷阿善流血了!快去找莫老头!”
“我去告诉谷大哥!”
“咱赶紧给人止血啊!”
一阵兵荒马乱后,来了三拨人,一位三十来岁的妇人,一位神色忧心的少年,一位老神在在的花白胡子。
小姑娘的血止住了,老大夫摸摸胡子:“我先开一副药方,喝上三日再换,头上的伤更要仔细照看。”而后,他看了眼一旁双手沾血的少女,满意地点头。嗯,不错。虽然年纪有些大了,但能吃苦、有恒心,医术能成。
少年应声道谢,将女孩抱起,托住脑袋,往村尾的小山坡走去。
老大夫的医术不错,可没能算到,就在谷阿善撞到树的那一刹那,几亿光年外的某个地方,也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声响,之后,救护车的鸣笛久久不散。
邓婶子跟在少年后头,也帮忙扶那女孩,心中着急。回到家后,她双手依旧紧握,来回走动,越想越气,竟拿起扫帚,朝儿子身上挥去:“你啊!你啊!做什么要和你阿善妹妹打架?吃饱了撑得?村里那么多人,怎么不去收拾收拾别人……”
邓石架着粘着牙印的胳膊,上蹿下跳,一脸怨愤!
隔壁小院里的谷善兮醒了又晕,晕了又醒,迷迷糊糊,三日后,终于再次睁眼。
一只小小的手从额头上收回,暖暖的身子靠过来:“三姐,你醒啦?”
三姐?
谷善兮眨眨眼睛,这是哪儿?
小男孩一脸严肃:“三姐,你下次可别这么傻了,打个架还撞到树。大哥和二姐去县里了,莫老头说,你可能会忘记一些事情,还叫我耐心的把家里的人都给你讲一遍。”
小男孩说完,突然凑近:“三姐,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一双黑乌乌的眼睛盯住自己,不知为何,谷善兮很想翻个白眼。
“你,远点远点!你是谁,我是谁?这是哪儿?”
闻言,小男孩儿的眼睛里有奇异亮光闪过,“你真的不记得了?这么神奇?”他上下扫视,恨不得能钻进姐姐的脑袋里仔细瞧瞧!
不过,又猛然想起大哥的叮嘱,只好坐直身子,开始介绍:“你是我三姐,叫谷善兮,今年十岁,大家都叫你谷阿善。我叫谷粲兮,今年七岁,我们的大哥叫做谷鹤兮,好像是,嗯,十七岁了,二姐叫谷燕兮,十四岁。”
谷粲兮一字不落的交代清楚,期间,袖口里的指头还悄悄在算着年龄差。
谷善兮依旧有些懵,脑子里一片模糊,什么也记不起来,却异常自然的发号施令:“喂,那,既然你是我弟弟,我要喝水!”
谷粲兮翻个毫无形象的白眼。果然,就算什么都不记得了,脾气还是一样。他认命地下床倒水,并抢先开口:“你只有头受伤啦,可以自己喝。”
谷善兮爬起来,只觉得脑袋似千金,可真重。她接过水杯饮尽,然后,慢慢扶着床沿而下。
站定后,一个深深的呼吸。
呼——空气里皆是熟悉的味道,有花香,有竹香,对面的屋檐下挂有几把野菊、几串橘皮,院中还晾晒着竹片。
嗯?后院似乎有口水井,一块小菜地,一个花架,一个……什么来着?谷善兮捏捏脑门,唔……
对,茶屋。好像是原来养家禽和牲畜的地方,荒废久了,才被大哥改建......
想着想着,面色苍白的女孩已经走到后院。
那屋子的四角都是用木头柱子支撑着的,顶部和三面墙的下端扎满了稻草,上部分挂了遮雨的油布,正门一侧,空空如也。屋里放着几块拼在一起的大木块,高约一尺,但几乎占据了全部空间。
木块上垫着一块宽大的麻席,一张桌子。桌上茶具一应俱全,还有一个不知道装有什么的木盒,一盏油灯,一小块木头。谷善兮忍不住走近,她歪歪头,唔,自己应该很喜欢这里。
“三姐,你怎么就出来了?头还没好呢,”小粲兮端着一碗白粥:“喏,赶紧喝了。”
谷善兮也不说话,自然地接过,先一口小嘬,却差点儿吐出来:“……这粥怎么是咸的!”
小粲兮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稍稍压下微抬的嘴角,一本正经道:“家里的粥都是咸的啊。”
谷善兮拧起眉毛,是吗?
“那我不喝。”
“不行的,这样不仅浪费粮食,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谷善兮皱眉,“那你给我喝了,我再去装碗不咸的。”说完,她便朝记忆中的灶台走去。
小粲兮端回碗,贼兮兮地一笑,立马又收敛,追上去喊:“我们家的粥就是咸的,不信,你自己去看。”
谷善兮盛了一小勺,舌尖刚刚碰到。
“呸!”真咸!这是放了多少盐?
小姑娘忍不住扭头,欲提高声音质问,却正好抓住了小萝卜头嘴角未敛起的笑意。
好,臭小子,我忍!
“......大哥、二姐去了哪里?”
“大哥去卖扇子和野兔,二姐去给你抓药了。”后头的小家伙正努力稳住激动的声音。嘿嘿,叫你以前欺负我,就给你喝最讨厌的咸粥!这么想着,那双眼睛还滴溜溜地打着其他坏主意呢。
没了心情喝粥,谷善兮接过谷粲兮递过来的凳子,在院里坐下。
“......那你再讲讲家里的事……”
“咔嚓,嘭——”
“噗嗤——”
几声一齐奏响,谷粲兮拼命抑制笑意,转换成关心的语调:“三姐,你没事吧?都怪我,忘记家里有这么张凳子了……”
谷善兮看着装模作样帮自己检查身体、拍灰尘的小人,真是火大!
“谷粲兮!”她一怒,拎起断了条腿的矮凳追出去。
“别以为我不记得了,你就能翻天!家里的粥是咸的?你敢发誓?还有,你这个臭小子,小心我以后把鸡往你床上扔!”
两个人从前院追到后院,又绕起了圈。
“冤枉啊冤枉!”调皮蛋一边跑一边喊。谁敢发誓?我又不傻!还有,大哥二姐可不会让你买活鸡的!谷粲兮这样得意地想着,小短腿却丝毫不慢。
隔壁院子里的邓婶听到声音,忙扔下扫帚,向老天爷道谢。而后,她又忍不住心疼,这小阿善,怎么刚好又闹开了。
就在谷善兮停下来大喘气的时候,院门被推开。
“阿粲,快别闹你三姐!阿善,快停下来,小心头晕!”谷燕兮在坡下就听到了小弟装模作样的狼嚎,连忙两步并作一步。身后跟着的谷家大哥见状,倒只是笑笑。
“二姐二姐,今天家里就是煮了咸粥啊,还有一张凳子大哥忘记修啦,都断了!”小粲兮趁着空隙,机灵地绕到二姐身后,探出头亮晶晶望着。
“你啊!等你三姐好了再闹,小心她以后收拾你!”小弟这是来备案了......谷燕兮很无奈,拍了拍这颗小脑袋就不想再理会。然后,她急忙跨开步子,去看谷善兮。
“阿善,快坐下来,头还没好呢,跑出汗了、吹风了都不好,小心以后头疼。”谷燕兮给小妹放了一张结实的凳子在前院的树下,扶她坐下。这里有树根挡着,风小。
呼……等呼吸平稳,双眼恢复神采,谷善兮这才有时间打量对面的少女。
深眼眶,高鼻梁,右边眼角下有颗泪痣;一头长发扎成一条长辫垂在脑后,耳边垂有几撮微卷的短发,或散开或别着;一身米黄色棉布衣裙,看起来很温柔,但不显柔弱。唔,感觉很温暖,像娘亲一样。谷善兮心里这样想着。
而微阖的院门再次被推开,一名约莫八尺的少年男子踏步而来,肩膊挂着一个包袱,一身霜白,悠远、清旷。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男子,不带笑意就让人如沐春风,仿佛“灵皇皇兮既降,猋远举兮云中”。
谷善兮看呆了,连脑海中冒出来的两句怪诗也忽略了。
------题外话------
另:文的名字改回“郡王妃请上山”了(原来用过“南歌起”)。
(2019.11.24已修)
(2019.12.20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