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离别之后
茅山是一座伫立在高山地区的小山,四周群山连绵。而越地地势起伏不绝,时而崎岖,时而平缓;时而怪石林立,时而古树苍天,唯一不变的,是湿气缭绕,疲惫人身。
茅山村的许家,因多年行商,累积万贯家财,已是巍县大户。许老爷子今年六十二,生意都交给了晚辈打理,人一旦清闲下来,就会思绪丛生,不得安宁。
老爷子一拍桌子,那就回乡养老!与老妻在村里溜弯儿的那会儿,又叫来家仆,修缮村学,延请先生;更为村民提供了挣贴补家用银钱的路子——每年将一定的行商名额开放。走上一趟儿,挣回的东西足够一家子人用上一年,甚至两年。
其中自然有许老爷子的暗中帮助,村民们自觉,只在家中急需银钱的时候腆着脸,备礼登门。
谷衡君曾在茅山救过老爷子一命,老爷子清醒后,递出一块圆玉,“他日有难,许某万死不辞。”
圆玉被谷衡君交给了宋淑,宋淑又给了谷鹤兮,一个月前,才被送回许宅。
茅山村以官道为界,分为村北、村南,村北大多为耕田,只有三户人家。
村南的西边是一个小山丘,住有四家人,谷家与邓家便是其二。
坡下,一条小路向东延伸,没入远处的山林,山林外是一条浅而宽的河流,据说与巍水相连,另一条南北走向的路最北通官道、村北,最南,能到达茅山山脚。两路交叠的地方是村南最热闹的一处,有石凳、桌椅、古树、棋盘,常有老人家纳凉、闲谈,更是谷善兮撞破头的地方。
往南走是村学、池塘、里长家,还有一片耕地、老屋,而后立有刘游缴的刺篱墙,防止猛兽或不义之人入村。
往北走,屋舍之旁,你能看到三辆马车如龟慢行,许多孩子围着跑,有老人家拄着拐杖,有背着包袱的青年人。
“平儿,一路上,千万注意安全,别惹事,把那脾气收一收……”
“阿桂,你可要好好盯着他,不许乱花钱,做什么都精打细算些……”
“阿燕,跟紧你大哥,别轻易相信他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婶婶,我知道的。”谷燕兮搂着钱敏的肩,“您别担心。”
“出门在外,万事得靠自己……哎呀,我啊,我这总觉得不放心,要不,你别去了,这些事,一个人总足够了。”
钱敏双手拽着少女,“要不,你们俩都别去了,咱明年开春再去……”
“婶婶,你看,许爷爷还派了家仆护送我们呢,许家行商多年,肯定能护我们周全的。”温柔安抚邓婶的谷燕兮,笑得温柔,“咱们要是现在说不去,就是不信守诺言了……”
“大哥,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抱着谷鹤兮的胳膊不撒手,谷小萝卜头坐在车厢前问。
“少则六七日,多则半月……”谷鹤兮偏头,声音轻缓。
谷善兮盘腿坐在车厢内,没出声,只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等快到官道上了,她才撅嘴,“我不想去邓家。”
谷鹤兮停鞭回头,“那,刘叔叔家呢?”
“唔,可以,但我会做饭。”
“你做的,太难吃了……”
“又不做给你吃。”
“叻叻叻,不稀罕。”
“哼。”谷善兮不看这家伙,手一撑,腿一直,跳下车,不动了。
最终,再一次道别后,三辆马车连同许家的那一辆,八个轮子向东滚动,逐渐加快,许久,消失在道路尽头。
谷粲兮靠紧邓婶,依依不舍,眼睛泛红。
钱敏抱紧他的肩膀,不断轻拍,那模样,就像是母子二人……
嘶,谷善兮的脑海闪过两道黑影,倏尔消失。
她大步跨出,拽起谷粲兮,就往回走。
“干嘛!”谷粲兮吃痛,想挣开,掉下眼泪。
“阿善?慢点……”钱敏跟上来,想伸手。
谷善兮将小家伙扯到另一边,头也不偏,步子加快。
“哭什么哭!丑死了!”等跨入院子,关门,谷善兮才回头,目光不善。
“你又欺负人!”谷粲兮甩开手。
“哼,”谷善兮撸起袖子,“第一,不许吃邓家的吃饭;第二,不许进邓家的门;第三,大哥二姐不在,你都得听我的!”
“凭什么!”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谷粲兮大吼,“凭什么!你做的饭那么难吃!”
“哼,反正你都得听我的!我叫你吃,你就不许吐!不然,我就去追大哥,告诉他你要上茅山,或者去刘蓼儿、孙薇薇家,捉三只鸡放你床头!”
谷粲兮听完,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得惊天动地,“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谷善兮可不管这么多,锁紧院门,便斗志昂扬地进了灶房,劈柴、生火、烧水、淘米、摘青菜、切肉丁……忙得不亦乐乎。
谷粲兮嚎了一会儿,愤恨地抓起一把凳子摔在地上,委屈,伤心,一下子涌进了他的脑袋。
又哭了好一会儿,也许是累了,直接伏倒在地,依旧无人理他,便撒气般的用手抠着泥,小嘴巴挂起油壶。
院门外,钱敏急得直拍门,除了哭声外,愣是没反应。
谷粲兮的耳朵终于不再被自己的声音困住,动了动,一骨碌爬起来,起来,溜回卧房。
一只小石子从谷家院子里飞出去,钱敏一愣,想起什么,疾步走到西院墙的后侧,蹲下,从草堆里摸出一张字条,这才放下心来。
坐在草堆里的谷粲兮,托着下巴,头上顶着根草,像个小大人一样,愁眉苦脸,阿娘一定是生反了,最任性最霸道最讨厌的谷善兮才是四妹。
入夜,小院恢复宁静,少了烟熏火燎,少了焦糊气味,舒适不少。
前院灯刚灭,后院就窸窸窣窣。“啧,真香,还是婶婶好……”一只小老鼠躲在草丛,抱着从洞口拖出来的竹食奁,正大快朵颐,满嘴油渍。
谷善兮躺在床上,摸摸瘪瘪的肚子,好饿……翻来覆去间,那只小老鼠已经吃撑,“嗝。”一只爪子掏出最后两块糍粑,另一只将食奁装好,塞回洞里,蹑手蹑脚进了灶房。只是,怎样才能让她自然而然地吃下去?哼,太难了,我真是太难了!
门忽然被推开,月光照进来,谷善兮双眼一扫,一个箭步,“哪来的?!”
谷粲兮脑袋突然空白……慌张过后,干脆背起手,哼。
东西哪儿来的?谁都想得明白。谷善兮抱胸,硬要一个答案。
谷粲兮这幅样子真叫人恼怒!气氛越来越低,谷善兮掐着胳膊,“好,你不说,那就走!”两人互相扯着,一个比一个倔。
“嘭!”门板震动,肝胆俱颤。
谷善兮朝邓家院子砸去许多石块,惊醒一家子人,钱敏听见哭声,披衣起身,忙开了院门。
此时,村中灯火熄了大半,山坡下,只隐约有几处亮光。坡上,谷家院子昏暗、寂静,凉风穿过,谷粲兮在院门外哭得撕心裂肺。
“阿粲,阿粲不怕,”钱敏手忙脚乱,又是安抚人,又是上前拍门,“阿善,阿善,快开门!”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漆黑。
房间里一片乱七八糟,谷善兮趴上枕头,踢掉鞋子,缩进被子里,肚子依旧在叫。
枕头湿了,家中静得可怕。
她抹掉眼泪,掀开褥子,抽出是一本装订简陋的小册。
第一页:只隐约看出是一个女人,深衣、椎髻、腰鼓珰;
第二页:女子横卧在塌,戴帼,熟睡之状;
第三页:一女子怀抱婴儿,树荫下坐着,身边一个小女孩在跑,叽叽喳喳的小黄鹂;
第四页:女子在灶房忙碌,扎小辫的女孩烧火,二人对视,言笑晏晏;
……
第八页:女子搂着女孩,山坡上,花香蝶引,古调悠悠,晨曦微露;
……
一页一页,线条由粗糙变为细致,女子的容貌也愈加清晰,高眉、凤眼、翘鼻、娇唇,梨涡似水,从明媚转为哀愁,最后,了无生机,在大火里永远消失……
被子被蒙上,一颤一颤。
“……成闰暑与寒,春秋补小月。念子无时闲。折杨柳,阴阳推我去,那得有定主?”女子歌声婉转,树荫下,小几边,莫管思念几许深,只叫稚童尽欢颜。
夜风呼啸而过,老叶簌簌,女孩睡意沉沉,却仿佛被梦魇所俘。
雪白的墙,雪白的灯,雪白的刀口,雪白的针……
“叮——叮——叮——叮……”坚硬冰冷的铁被钉入裂骨,黑珠子一动不动,“嘀,嘀——”
“扑通,扑通,扑通……”
谷善兮拼命呼吸,想叫,想喊,想抓住床沿……可月光惨白,她双手交握,横卧如亘古的湖水,哭声隐隐……
邓宅内,男孩眼角仍挂着泪珠,窝进钱敏的怀里,抱着胳膊,终于入梦。梦里,有甜甜的歉意,有甜甜的歌唱,有甜甜的阿娘……
山路遥遥,柴火旺盛,谷燕兮在马车内熟睡,少年则靠着车耳,书卷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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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评论了!第一条啊第一条,可把我激动坏了!感谢小樱星小可爱!
另外,咋在app回复评论捏?~(木有改完文,没有脸去问编辑大大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