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我恳请您能去重锦寺。”

洛宁的房间一直烛火通明,她低头的身影隐隐绰绰的映在窗子上,指尖弹下的乐声从紧闭的门窗中漏出几个音符。

洛宁一个月也才弹会一半,如今只有一晚上,能弹熟整首九州十二曲,简直是天方夜谭。

躲在树边看着房内一脸担忧的东欢这样想,听到洛宁的话的红叶也这样想。

“她可以的。”宇文西珏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为何她非要让红叶去重锦寺,但只要我们这种人提出来了什么,就一定会完成的。”

东欢看着身边云淡风轻的宇文西珏说道:“九州十二曲是世间最难弹的曲子,灵族族长一生也只完整弹下来过一次,更何况皇嫂?”

宇文西珏听到“皇嫂”二字时轻轻皱了下眉,他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红叶师父总是刁难皇嫂,一点都没变。”东欢抱怨道:“她根本看不到皇嫂的好处。这种人怎么配为人师表?早时候我就说要换个师父,皇嫂也不同意,真奇怪。”

宇文西珏笑着敲了一下东欢的头,成功得到一个白眼后说道:“红叶真的不喜欢洛宁的话,就不会在朝宴前把一半的九州十二曲给她了。”说到这儿,宇文西珏也有些感叹,红叶竟然能想到有人会让洛宁弹奏九州十二曲。

内阁中的师父们,虽然只是讲学,但个个都不那么简单呢。

“时候不早了,”薛知忌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他们耳边,东欢惊讶地回头,薛知忌的身影隐在黑暗中:“都回去休息吧。”

薛知忌是内阁中的管事人,讲学也极好,宇文西珏对他怀有深深的敬意,拱手道:“是。”

东欢随着宇文西珏离开了。

薛知忌看他们走远后,又看向洛宁紧闭的房门,低声说道:“你何苦?好不容易有人给了你个台阶,你顺着下不就好了?非要犟着。你真不想去见见她吗?”

“她自己不来说。”从树上传来一声“哼”的声音,但也是压低了声音。

薛知忌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太子妃殿下是她的唯一的亲传弟子,在你手下受了四年的委屈,还不够吗?”

“什么委屈?”那人忽然拔高了声音,好似不服一样:“谁让她拜了那样一个师父?”

“杀人放火都不连坐了,你这样说可是强词夺理了。”薛知忌提醒道:“若是明日太子妃殿下弹不出来。”

“她会的。”那人急匆匆地打断了薛知忌的话:“她能弹出来的。”

薛知忌好笑地看了树上的人一眼,树上的人却一直盯着洛宁那边看,薛知忌甚至都能想象出来她那急切的眼神,好似太子妃殿下攥着她七寸一样。

薛知忌捋了捋胡子:“已经入秋了,夜晚露水重,小心着了风寒。”说罢带着笑意走了。

第二日,洛宁抱着琴站在琴阁门前,隔着一道门坎看向坐在主位的一袭红衣的红叶。

洛宁还是不着粉黛的样子,一夜未睡的疲惫还挂在她眼角处,锦衣下摆用金线绣着的竹叶随着洛宁的抬脚扫过门坎。

当两人近距离对视时,洛宁发现在红叶精致的妆容下,也有几分疲倦。

洛宁心下微微一笑,面上还是恭敬肃穆的,朝红叶鞠了一躬后,撩衣坐在凳上。

下指前洛宁抬头看了一眼红叶,红叶也正好看她。

那真的是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红叶想,如同一颗夜明珠,哪怕再黑暗,也能幽幽的散发出柔光来,吸引人去靠近。

没有人会不爱这双眼睛,如此干净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皇家?

红叶竟然比洛宁还要紧张,她不敢再看洛宁的眼神,更不敢看洛宁的指尖,她仿佛掉进了一片虚无之中。

满是飘浮着的虚空里,红叶仿佛看到了她小时候,她和姐姐没有父母,只有教她们弹琴的师父和日日监督着她们的鸨妈。

红纱青盏,日夜焚烧着的甜腻的香和永不停歇的靡靡之音,练琴的隔壁还总能听到一些令人脸红耳热的声音。

年幼的她总是怕,姐姐就看起来冷静很多,在她十二岁,姐姐十四岁时,她们一起出逃了。

教她们练琴的师父帮了她们,他虽然只是一个名声不显的琴师,但还有一点良心。

她们从项城逃到了京城,一路上风餐露宿,穷困潦倒。她病的很重,重到要死了。

姐姐带着她在街头,人来人往中一遍遍的求着,求药,求医,求一个容身之所。

后来怎么样了呢?红叶想。

洛宁已经弹完一半了,琴声一直回荡在她耳边,她却丝毫注意不到了。

她活下来了,这是肯定的。

霖王妃救下了她们,教她们读书识字,姐姐还学了霖王妃的医术,代替霖王妃成为了兰医馆的馆主,自己则成为了天渊皇室内阁的古琴老师。

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日子,霖王妃性格温和,宽厚待人,霖王府的下人们也都是那么的好相处,她和姐姐不愁吃喝,更不必再担心会被人抓回去。

如果没有霖王的话,可能日子就会这么一直平静地过下去。

霖王,当今圣上唯一的亲弟弟,虽不及其皇兄那般风华,但也是丰神俊朗,自成风流。

初夏午后,斜斜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古琴上,落下满地的斑驳。那一声“姑娘”,扰乱了谁的心弦呢?

红叶分不清是谁先爱上的霖王,可她们都对不起那个谪仙般的霖王妃。

霖王妃临产时撞见她和姐姐为了霖王大打出手,焦急时摔下台阶,落得终身不孕。

结局是什么?姐姐一人承担了罪名,剃度出家,不再踏出重锦寺半步。

而她看着霖王妃因太皇太后逼迫霖王娶妾而心灰意冷,割腕自杀。霖王抱着霖王妃的尸体面如死灰,在某一个深夜纵火烧了霖王府,不见踪影。

洛宁的手停了下来,一曲终了,余音不歇,但足以让红叶回神了。

红叶再次对上洛宁的那双眼睛。她的澄澈的眼睛里倒映出来自己,不仅是现在的自己,还有十五年前的自己。

“很好。”红叶说道:“很好。”

洛宁弹琴时一直屏气凝神,不敢有一丝粗气,如今听红叶说话,才长吁一口气出来,站起身说道:“洛宁多谢红叶师父。良月初十,辛苦您了。”

红叶看着洛宁离开的背影,墨色的长发用簪子绾住,露出洁白的脖颈,挺拔的脊背好似一弯即折,步伐轻盈,空旷的琴房竟听不出一点脚步声。

直到洛宁消失在她眼前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洛宁绾的是霖王妃最喜欢绾的垂挂髻。

洛宁心愿已结,除了考试便很少再去内阁,将更多的时间花费到了礼仪上,所以东欢许久没有见到洛宁了,

“皇嫂,中秋节快到了,咱们去看灯吧。”东欢凑到回内阁收书的洛宁身边,瞪着大眼睛问道:“可漂亮了。”

“往年又不是没去过。”洛宁笑着说道。

“今年为了庆祝我朝立太子一事,要比往年盛大的多。”洛翊秋闱高中探花,如今已在翰林院任职,身着官服站在门口说道。

洛宁起身围着洛翊看了一圈,笑着说道:“真帅气呢。”

洛翊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

“去不去嘛?”东欢焦急地问道:“很好玩的。”

洛宁很难忍受住东欢的撒娇,不过谁能扛得住呢?只能答应道:“好。”

东欢一听到这个字,立刻开心地蹦了起来,飞快地跑出去了,连洛翊都躲闪不及,差点被撞倒,只得了一句越来越远的抱歉。

“西曜知道你给百里潇送信的事。”洛翊说道。

洛宁坐回椅上,将一本本书摞好,满不在乎地说道:“我知道。礼尚往来而已。”

洛翊接着说道:“西彻有点生气了。”

洛宁抬头看向洛翊,这次带了些抱歉的神色说道:“麻烦你安慰他了。”

“你为什么......”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洛宁打断了洛翊的话:“这与我们要做的事无关。”

洛翊神情复杂的看向洛宁,虽然不过几米,却感觉相隔甚远。从三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洛宁开始就有这种感觉,不过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加深了。

“你与现代的你不同。”

“我们都不同了。”洛宁说道。

所以我想赶紧回去。

这句话洛宁并没有说出口,她早就不是那个初入京城的,轻狂且不知畏的人了。

洛翊罕见的被噎了一下,半晌才说道:“是,我们怎么可能和现代的我们一个样呢?”

“所以你也去那个什么中秋灯会吗?”洛宁显然不想再让话题越扯越远,问道。

“你去的话,西曜会去,西彻也会去......”

“所以你也会去。”洛宁顺着洛翊的话说了下去,略显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了。”

果然还是不能自己一个人过一个独处的中秋节呢。

这也是没有父母陪伴的第十四个中秋节。

洛宁想着。

古代的月亮会圆到现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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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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