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无论是当年太后中毒,还是如今的姑姑,是太皇太后指使太医令动的手。”洛宁噪音有些沙哑,宇文西曜便将自己的披风裹在她身上,低低说道:“以后不要迎风走路,也要多穿些。”

洛宁这次没有拒绝,反而将披风往上拉了拉,直到连脖子也盖住。

“太医令是太皇太后故交,早些年太医令孤身入京,身无分文,眼看要饿死街头时,被太皇太后救下,后来太皇太后听从家族入宫,太医令为了跟随,进了太医院,但太医令本身并非学医,所以一直在太医院打杂。”洛宁慢慢说道:“自然也无人注意到太医令,方便了他动手。后来先皇屠尽太医院,太医令因着资历,那几十年也学了许多医术,又有太皇太后暗中帮助,成为了太医令。”

洛宁说完后,想了想,叹了一口气出来:“太皇太后杀死先太后,是因为先太后并非世家,当不起皇后的尊位,如今冒着危险又对姑姑动手,怕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姑姑有携手一生的人,而她却只能踽踽独行,一生无儿无女无夫。

“咳咳咳咳,”太皇太后说到激动处,吐出了一大口发黑的血,她看着那血,笑了出来:“你瞧,这就是报应。”

太医令垂着手站在太皇太后的床边,他想上前,却被太皇太后挥手制止了:“哀家已经是要不行了的。”

“娘娘千万不要说这种话,”太医令已然老花的眼睛里闪着泪光:“娘娘福泽深厚,定然长命百岁。”

“哈,哀家这一生做的孽,哀家都数不清了。”太皇太后冷笑两声,纵然还是妆容精致,却掩盖不了老皱的面孔,反而多添了几分可怖。

太皇太后接过太医令递过来的帕子,擦擦嘴角后说道:“我这两日想了许多,可没人能听听,皇帝让你来见我,恐怕也是诀别,那我就和你说说。”

“先皇因生母身份不高,自小养在我膝下,我只知道他内敛,优柔寡断,却不曾想,他也有个好心机。”太皇太后看着太医令,继续说道:“他孤立无援,一生除了那贱人,没作过什么主,但如今想想,他留下了你,就是他作的最大的主意。”

“娘娘,”太医令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哈,先皇早就知道是我和你做的,他偏偏留下你,留下你再为我所用,便知道我还会对洛平夏下手,那样,他儿子便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世家。”

太医令跪在太皇太后身边,全白的胡子抖动着,半晌他才说道:“可皇上他,没动手啊......”

“是,因为通灵之门即将打开,他不想为此事与洛平夏离心。”太皇太后提到通灵之门时,面容称得上狰狞:“哀家早年看洛平夏能保住世家,没有早早下手,是哀家的错。”

太医令叹了口气,他半生行医,只为了太皇太后干过两件杀人的勾当,当年他也曾劝过她,不要沾血,可太皇太后心中对门第的观念根深蒂固,绝不是他能劝的动的。

如今两人都已半截入土,多说无益了。

“淮山,”太皇太后转过头看着太医令,唤起他的名字:“我知道你身份并不简单,若非我,你也不会蹉跎于宫中老死一生。”

“老臣心甘情愿。”太医令老泪纵横:“当年娘娘救老臣于水火之中,老臣此生难还此恩德。在老臣这里,您一直是老臣唯一的主子。”

太皇太后嘲讽地笑了一声:“我这一生里,也就做过这一件好事。”

“您既做过,就说明您心底还是良善的啊。”

良善二字,多久没听到过了,太皇太后有些晃神,她依稀记得,当年她初入宫时,高坐在龙椅上的明黄身影也曾说过,不过那人是对着先皇生母,懿贵妃说的。

是了,懿贵妃出身小门小户,难登皇后之位,所以她入了宫,还成了皇后,只不过是一个摆设似的皇后。

夫君从不踏进她的宫门,凤印和六宫大权也不在她手里,她每日里空对着后院一拨拨开的鲜艳的花,忍受着日复一日的孤独。

懿贵妃偏偏良善,把自己的长子养在她膝下,奏请皇帝将凤印和六宫大权还给她,还劝皇帝来她宫里多看看她。

殊不知,对她来说,就好似受了怜悯可怜一样,宫里宫外都嘲笑她,嘲笑她身为皇后,还要仰妃子鼻息。

身为镇国公嫡女的她,尊严扫地。

后来通灵之门打开,夫君与懿贵妃十指相扣,而她,独坐天明,成为天下第一个被夫君抛弃的皇后。

都是笑话。

太皇太后想,世家千尊万贵养出来的孩子,比不上一个农户之女,这样的天方夜谭,还出现了两次,她如何能接受?

她昏睡过去,梦里出现的懿贵妃笑意盈盈,紧接着是和先皇对视而笑的柳寒烟,并肩而立的宇文炎和洛平夏。

只有她自己,远远地看着他们。

“皇上。”太医令在太皇太后睡过去后,走出殿门,看见身着龙袍的宇文炎负手而立,他上前几步,跪在宇文炎身后。

“见过最后一面了?”宇文炎平缓地问道。

“是,老臣谢皇上开恩。”

宇文炎转过身来,看着太医令问道:“朕知道,你们云医族一但认主,终身不改,朕有意成全而已。”

“皇上说笑了,云医族已然灭族,老臣也并非云医族。”太医令面不改色,仿佛从没听说过这三个字一样。

宇文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说道:“朕不强求你承认,灵族已无,云医族在与不在,都无伤大雅。”

“老臣谢过陛下。”太医令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双手供上:“这就是相思泪。”

宇文炎伸手拿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说道:“如此,朕......”

他本想说恩准太医令告老还乡,却被打断了:“请皇上许老臣为太皇太后陪葬。”

“哦?!”宇文炎惊讶了一瞬,随即笑了出来:“也是,你本就孤身一人,既如此,朕也准了。”

“谢过陛下!”太医令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直到宇文炎离开。

洛宁自回到相府,就一直将自己关在房中,任知言怎么叫都不肯开,急得知言在门前乱转,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郡主这个样子。

郡主又不肯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言也不敢胡乱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隔一段时间敲敲门,低声细语地问两句。

直到府中其他人都睡了,知言还守在门口,屋中虽然没点灯,知言却也知道郡主殿下还没睡。

又过了一会儿,月影都透出几分寒冷出来,黑漆漆的屋里才传来洛宁沙哑的声音:“知言,你回去吧,我没事。”

“郡主殿下,您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夜里睡不好的,您开开门,我给您端进去。”知言低低劝着。

“不用了,我吃不下的,你别担心。”洛宁枯坐在窗边,看不清面容,只依稀看到几滴闪烁的水光滑落,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也别告诉父母亲今日里的事儿,别让他们为此忧心。”

知言听得心酸,她怎么听不出来郡主殿下哭过的声音,都沙哑阴沉成这个样子,想必是很伤心的事情,她坐在房门前的抄手游廊里,也不去睡,希冀着郡主殿下能打开门,又或者能感受到她的一点温暖。

月影重重,不知掩埋了谁的心事。

清晨如约而至,洛宁孤单的身影被晨光笼罩着,淡出一层光晕,但冬日的阳光总是冰冷的,洛宁打了个寒颤,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显得苍白。

这个日子又提前了。

每次总要在关键的时候出这种事情。

洛宁垂下眼,掩住自己的哀伤,挣扎着上床,在头刚沾上锦枕时,就昏了过去。

锦绣匆匆地从太医院赶回相府,她到洛宁院子里时,看到知言正从房中慌张地出来,一见到她就赶紧拉着她往里走。

“郡主殿下晕过去了。”知言今早听见屋里有些动静,仔细听了半晌,却没听见郡主殿下的声音,若是早餐也不吃,郡主殿下的身体也受不了,她狠了狠心撞门进去,却只看到晕倒在床上的人,她吓了一跳,立刻就召了人来,她自己也要进宫去找锦绣,没想到锦绣正好回来。

锦绣听到这句话后不敢怠慢,上前把了脉,脸色逐渐凝重起来,郡主殿下的身体怎么如此虚弱。

“快去煎药,”锦绣喊道:“按往日里两倍用药。”

知言听此便觉得大事不妙,唤人把门窗紧闭,屋里的炭火都烧起来,又去拿了两床厚被子过来盖在洛宁身上,最后又用大氅把每一寸缝隙都紧紧捂住。

做完这一切,知言半跪在洛宁床边,颤抖着问道:“你实话跟我说,郡主殿下如何了?”

锦绣正在施针,她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直到最后一针落下,她又把了脉,脸色更加不好:“郡主殿下此次凶险异常,我并无把握。”

知言瘫倒在床边,她本也受了一夜的寒冷,如今听见这种话,整个人好似忽然被掏空了一般,面色惨白。

“昨日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知言喃喃地说道。

锦绣皱着眉头,想起昨夜忽然病死在房中的那个小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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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宁如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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