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人间
第92章/白日上楼
扶璃当然是不肯承认。
她如何是油嘴滑舌了?
她明明是发自肺腑、真心诚心!
不过沈朝云似乎只是来看她一眼,之后便又再度回了房,扶璃留她不得,跟去这人又用一堆“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话来搪塞,扶璃偷跑进去不成,就干脆修炼起《万物生》。
等那蓬勃的绿意充斥周身,才感觉舒服了些。
这是种奇妙的感觉。
从幻镜出来,《万物生》都似乎精进了些,扶璃睁眼,一道绿意自她掌中生出,不一会落到远处。
窗前栽着叶菩提的盆栽接了这一捧绿意,开始抽枝发条,长出两片碧绿的叶子。
扶璃惊讶地下了床,围着盆栽看了会。
又伸手去摸摸那叶子,毛绒绒的一圈边,看上去碧玉翠滴。
她之前只能让它变得更蓬勃些吧?
此时竟然抽枝长叶…了?
扶璃后知后觉地想:莫非这《万物生》她修到了第二层?
可…为什么呢?
扶璃想来想去,也唯有进出幻镜这一个解释了。
不过,她向来心大,很快便不想了。
反正对寄生藤来说,只要宿主活着,她便能活着,本事大不大,其实不大重要--
若在之前,她还想着能干些好讨宿主欢心,不至于当个被人嫌弃的物件。
可此时他都欢喜她了,她倒也不必…太过勤快吧?
心想着,扶璃还是认认真真地将《万物生》运行了三周天,直到大脑鼓胀,无法继续才结束。
似乎镜内人的性子还是带出来一些。
扶璃躺到床上时,脑子里还在想:这样看来,她在镜子外面做妖有十八年,在镜子里做人有十八年,倒是正好对半…
昨日新得来的薄胎白玉盆便在床边,她将藤须儿伸了进去,等感觉到土地带来的厚实与安心,才又合眼。
梦里面无数张脸在面前徘徊。
沈朝玉。
阿姐。
阿爹…
无数纷乱的碎片在梦里,一会是阿爹抱着她在晋阳府那个小院里转,一会是褚姐姐对着她说“妹妹这雪花糕你吃不吃”,一会是暗巷里白衣人用他虔诚又明澈的眼睛对她说“我心悦你”…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汇聚成那场磅礴的大雨。
雨哗啦啦下。
她在雨中喘着气跑。
……
扶璃一惊,又醒了。
醒来时发现满脑门的汗,胸腔那颗“心”又在砰砰砰跳,跳得扶璃几疑心自己偷偷长出一颗心。
意识沉下,契图在慢悠悠地转,连着藤骨。
她并未多长出一颗心。
扶璃捂着胸口,在床上呆了会,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她悄悄溜到沈朝云房前,轻轻叩门。
“朝云师兄,朝云师兄。”
她压低声唤。
门内没声音,她就继续:“朝云师兄,朝云师兄…”
声如叫魂,不依不舍。
沈朝云盘膝床内,微阖着的眼睁开。
长袖轻拂,门上禁制解开,探进来一个脑袋,一张脸如芙蓉娇眼眸黑白分明,带了丝狡黠:“朝云师兄,我可以进来吗?”
他未开口,她已经抬脚进来。
轻红色裙边轻轻拂过门槛,沈朝云看着,一手点了她,这人便僵直地站在屋中央,眼睛咕噜咕噜转:
“师兄,你这是作甚?阿璃不能动啦。”
沈朝云这才掀袍下床。
他走到她面前,微微叹气:“夜深,跑男子房里不妥。”
她却似毫无所谓般:“师兄与我是未来道侣,我与未来道侣在一起,有何不妥?”
“还未成亲,待禀明师父后…”
“可师兄你都亲过我了。”她道,一派天真无邪状,“现在再来讲究,岂不是脱裤子放---”
“唔唔唔--”
她瞪大眼睛:解开。
沈朝云脸烫地接:“那你不要说…”
这时,禁言术已解开,扶璃道:“不说屁就不说屁,说得好像你不放屁似的。”
沈朝云这时脸已似火。
“我、不、放。”
他绷着脸道。
扶璃惊讶,绕到他身后,沈朝云脸这回不是似火,而是发青,拎着她就到自己身前:“看什么呢。”
扶璃“哦”了声,似突然起了别的兴趣,扒上来,抱着他:“师兄,你真的不放屁吗,不放屁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看,你那边--”
嘴巴开开合合,又听不到声音了。
老龙在空中“哈哈哈哈”大笑:[你沈朝云竟然也有这一日!]
沈朝云面如锅底。
老龙被彻底噤声,偃旗息鼓。
扶璃看看他面色,突然也有些心虚。
人族的那些臭规矩,她其实也不是不懂,毕竟是在镜中呆了许多年,不过她也不怕他,只是扯了扯他袖子,指指嘴巴。
沈朝云看她一眼,扶璃在嘴上比了个“叉”。沈朝云这才解开。
扶璃想起今夜目的,“朝云师兄,我做噩梦。”她仰着脸,对他道,“我就要睡这边,好不好?好不好?”
说着,还去扯他袖子。
沈朝云的衣袍也不知是何种丝料制成,触之有种雪般的缎感,扶璃很喜欢揪,还喜欢在上面留下一点褶皱--就好像那样一来,自己也在这人身上留下烙印似的。
沈朝云一开始没答她。
等她再晃他,才突然叹了口气。
那口气也似身体里叹出来似的:“可以是可以。”
“但你化藤,不可--”他顿了顿,落到她因动作大,而有些敞开的衣襟,又突然离开,“如此。”
扶璃不以为然,还欲再说,再对上那双幽沉的眼睛时,不知为何,竟有些害羞起来,点点头,小声地“哦”了一声。
她一点头毕,这人的指尖便点到她头顶。
冰冰凉的一下,扶璃就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成了一根藤,她动了动,一下就缠到他手腕上。
这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她还将最柔软最细小的藤贴到他手腕上脉搏所在之处,听着他脉搏一下一下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等那有规律的声音传来,扶璃不知为何,又有了睡意。
不一会,便又沉沉睡去。
沈朝云却坐在蒲团,心似乱麻。
刚解禁的老龙在风中叹:[心不动,则身不动;小子,从前小阿璃脱光在你…]
聒噪的老龙这回,终于获得了一次禁言一月的大礼包。
***
扶璃醒来时,太阳都照到了床上。
她居然在床上,沈朝云合衣睡在外侧,一缕光落到他脸颊,将他冰雕雪铸的一张脸也勾勒出一分柔意。
扶璃着迷地看着他。
他似睡得沉,一双眼始终未睁。
扶璃将头轻轻枕到他胸口。
才枕上,才感觉触觉不对,低头一看,她还是藤蔓的模样,长长的藤蔓将他五花大绑,绿色张牙舞爪攀爬在他雪白的绸衣上,莫名给人种肆意的,某种奇怪又说不出来的滋味。
扶璃下意识便绞紧身体,藤蔓用了点劲,在他身上蔓延,只听一声闷哼,这人便睁开眼睛。
那双似也映了她的翠碧,一双眼沉而幽,像快被点燃的星火。
“阿璃。”他闭了闭眼睛,“放开。”
扶璃却不知为何,很喜欢这种滋味。她肆意舒展身体,在他身上攀爬蔓延,绿色藤条越收越紧。
藤下的身体开始紧绷,竟至微微颤抖。
又听一声:“阿璃,听话。”
扶璃却道了声“不”。
肆意伸展开的藤条勒紧他,仅仅是这样,也已经让她发颤。
她不知所措,只是出于本能地绞紧藤蔓,带了声哭腔道:“大师兄,我这是怎么了…”
话才出口,扶璃就感觉一点微凉的剑意落到藤身。
才这么一点,紧绷的藤身骤然松下来。
扶璃有种如坠云端的恍惚感,藤身落到榻上时已经化为人身,微微喘1息着,却见沈朝云却像是床上着了火,一下子落到地上,背对着她的颊边到耳垂都似着了火,一片红。
“你--”
“我怎么了?”
扶璃还反应不过来,就感觉面前一黑,一件衣裳就兜头罩下,将她罩住泰半。
等她将衣裳抛开,就只来得及看沈朝云飘逸远去的一片衣袍。
“穿衣。”
她“哦”了声,有点似懂非懂。
衣裳才穿好,那边却似知道,契图内传来声音:[阿璃,我们谈谈。]
谈什么?
不一会扶璃就知道,沈朝云要与她谈什么了。
也知道自己刚才奇怪的表现是什么了。
她,一株藤蔓妖,发l情了。
书上说,由爱而生情。
扶璃觉得,自己这样非常正常,可沈朝云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在她的百般纠缠下还是坚持:若她还要执意与他睡在一处,必须睡在花盆里,由他施法,用上隔离光罩--除非她与他成了道侣。
说这话时,少年的脸庞赤霞似火,眼神炽热。
那眼神看得扶璃心头一软,直接就同意了。
不就是结成道侣嘛?
有什么难的。
若是师父不同意,便多求求,人族有句话,天下总没有拗得过子女的父母,虽说师父不等于父母,可看师父这般慈爱,当也…做不出帮打鸳鸯的事吧?
扶璃单方面觉得此事简单,便也不再纠结。
而且她发觉,虽说沈朝云不许她再像那日般缠在他身上,偶尔却还是会让她变成原型,胸口贴着的。
每当这时,她便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像尝了蜜,甚至偶尔在花盆内醒来时,她还会发现他就将花盆放在枕边,一只手指就搭在花盆边--
那样,总让她有种他其实对她也依依不舍的感觉。
她很喜欢。
*
在轮回宗的日子,大体来说是平和的。
白日沈朝云去主持考试,扶璃便跟着他去,他坐在帷下一整日,她便趴在旁边睡觉。
对于作为一株植物,晒太阳是这个世界上最享受最幸福的事了--第二幸福的,是沈朝云替她擦叶子、滴灵露,还有翻土,换花盆…
他做这些时,一点儿都没有不耐烦,力道轻柔,从未伤到过她哪怕一分:扶璃可是见识过他一剑劈山河的力量的。
可这样的沈朝云,却能一点不伤到她,偶尔他触摸她的力道,甚至会让她有种她是他无上珍爱之宝的错觉。
反正换作是扶璃--要让她每日不厌其烦地为其他人做这些,她恐怕懒得。
到了晚上,若是不修炼,她便会拉着沈朝云去附近的夜市逛。
轮回宗虽是佛寺清修,但也十分热闹。
许是因大比的缘故,许多小贩们闻风而来,夜市上不仅商铺林立,还有那些摆摊以物易物的修士们。
修界就如同是一个会法术的人间界,在这的大多数修士还是为了生活或修炼孜孜以谋,扶璃每次逛时,都能发觉自己又爱上了这世间一点,尤其旁边还有沈朝云陪着时--
她发觉,他买东西也会还价,当她惊讶地问他:“我以为你不还价呢”时,这人敲了她脑袋一记,理所当然道:“我又不傻。”
扶璃则摸着脑袋,心想:她对沈朝云果然还有许多不了解的呢。
而近来的同进同出,她发觉,这人不仅不傻,还十分有心计。
比如,他不想做某件事时,便会顾左右而言他,努力转移她的注意力。有时还会故意捉弄她,如她怕冷,便会在她惹他生气后在灵露里加上一点冰,在她被冰得“哇哇哇”叫时,说上一声“对不住”--做这些时,这人也往往是面无表情的,看起来还跟从前黎城广场那仙气氤氲的仙君一般模样。
扶璃极爱他这模样。
少年清冷,而那清冷之下只展露给她的一点儿脾性,让她越来越欢喜他。
他像从道画里走下来,变成了她身边的人间烟火。
也会不高兴。
可不高兴时又很好哄,有时候只要一个亲亲,他漂亮的眼睛里就能又漾起笑意。
也会闹别扭,可两人约定了别扭不过夜,那时便会双方都给彼此写一封信,扶璃有时候会故意糊弄,只写上一句话,如:“今天我生气了。”明明生着气呢,凭什么要写信安慰对方--
可每当此时,他的信总是诚心诚意,从无敷衍。
扶璃便又不气了。
他这人怎么总是能…
叫她欢喜又生气,生气又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