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后,杨溯并没有发现徐付两位老师的身影,反倒是重新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初中校园。
学校不大,或者说它其实很小,各种建筑可以一眼览尽。一栋坐北朝南的三层教学楼,一片半个足球场大小的水泥地,两个破旧的绿色篮球架,和一排四个的乒乓球桌,和记忆里一样,拦网都已经被红色的砖头替代。杨溯所在的位置是一排一层的平房,充当着各个班主任的宿舍和杂物间。厕所在最西面,一墙隔开男女厕,印象深刻。
环顾一周,杨溯内心生出了故地重游的荒谬感,不禁一顿唏嘘感叹,物是人非。
不对,不是物是人非,这人间里,只有自己变了,回到了四年前,而其他的一切都是物是人也是啊。
……
……
杨溯并没有沉浸在往日的景色里太久,因为徐老师和付老师还在等着他的回答。
转身走向大门处,两位老师果然还在门房那里,这时候正在和两个前来咨询的学生谈话。
这两位同学杨溯只是有点印象,看着面熟,但叫不上来名字。因为在上个时光里,和杨溯一直保持联系的初中同学,也仅有三五个。所以杨溯并没有贸然上前,而是在那里静静等待着,消化着今天的奇遇,也思考着等会儿要怎样面对两位老师。
过了十多分钟,杨溯看见两位同学起身道谢离开,这才慢慢向门房走去。期间偷偷向校门口望了一眼,果然,这两位都不是自己特别熟悉的初中同学。
杨溯敲门,等待应声后,走进了门房,然后当即对着徐老师、付老师诚恳地鞠了一躬,停顿良久,既是感谢两位老师三年的栽培,也是为刚刚的举动表示歉意。
等到徐老师和付老师缓过神,急忙扶起他后,杨溯才开口道:“对不起,班主任,付老师,我已经平静下来了。刚刚是我太激动,给你们添乱了……”说罢又想再次鞠躬,却被徐老师拦住了。
徐老师双手扶着杨溯的手臂,眼睛有点发红,看着杨溯已经不再那么惊恐害怕的小脸,有些欣慰又有些伤感地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班主任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真性情,却让杨溯在内心忏悔,对不起老师,让您担惊受怕了,我不是故意骗你的,实在是因为真相没有可信度了啊……
付老师也偷偷抹了抹眼角,然后转头笑着对杨溯说道:“杨溯啊,我和你班主任刚刚也一起讨论过了,虽然你的分数很微妙,但是还是有两个不错的选择”付老师顿了顿继续道,“第一个是去一高,普通部,另一个是去陈中,可以进精英部,当然,说实话陈中的精英部和一高普通部最好的班其实也相差不大,无非就是鸡头和凤尾的区别。”
付老师说到这,看着杨溯道:“我和徐老师都尊重你的选择。”徐老师点了点头,示意这也是他的意见。
杨溯爽朗地笑了笑,这是他归来第一次这么开心地笑。
“谢谢老师,我已经决定了。我去陈中。”
和上次一样坚定的选择,也是事实证明过的最优解,更何况陈中还有几位对自己影响深远的老师,去一高虽然平台更大,但杨溯和陈中的羁绊已经太深了,他没得选择,也不用去选择。
徐老师没说话,但是眼神中也满是鼓励,显然,他心中也更倾向于这个答案。
又和两位老师聊了一会儿,因为来咨询的同学渐渐多了起来,杨溯礼貌地和老师们告别后,
便去校园里骑上电动车离开了。
……
……
骑行在自己故乡的田野小路上,杨溯乱糟糟的心情已经开始真正平静下来了。他想起了上个时光里的一些事,高中那会儿他的适应能力就很出众,一般学校周末下午放假,他都能准确地规划好那四五个小时,既玩得痛快,又能早早回校把自己的学习计划完成。后来有个同学问他,为什么感觉你能在学习、娱乐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模式下顺滑地切换状态,我却每次都要有很长的过度适应时间呢。其实杨溯也说不上来,可能因为他的思考模式是既来之则安之的类型,就是那种无论你给我什么样的条件,我都尽量把他做成适合自己的最优解。可能这就是他适应能力强的原因之一吧。
一念至此,杨溯停下电动车,望着收割后的麦地里正在蓬勃生长的玉米,绿意盎然的浓郁生机令人心旷神怡。是啊,这里毕竟还是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啊,他从这里出生,被这里的土地养育,这里承载着他生命力最厚重那一部分感情,他深深地眷恋着这一方水土。
杨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突出,然后冲着田野大喊了一身:
“啊——”
“我回来了——”
……
……
只要思想不滑坡,方法总比困难多!
沿着记忆中回家的路线,杨溯很快便依稀看见自己村的轮廓了。不得不感叹,小县城还是有小县城的好处啊,以前都没发现,四年里回家的路都毫无变化,相比那些拆迁扩建的城市,能这么轻易地让这个未来的旅人找到归家的路,也算是一种幸运了。
把车停在自家门口,杨溯再次感受到了穿越的荒谬感。记忆中的二层小楼变成了带院子的三间平房……好吧,房子是他上大学那年盖的,住楼房还要再等几年。杨溯拔下电车的钥匙串,一个个地试着钥匙开锁,真悲催,不会没有大门的钥匙吧?!好在上天有眼,让穷举法生效了,不然就不得不翻墙头进自己的家了。
推开斑驳的铜绿色的大门,历史的记忆汹涌而来。
堂屋黄色的木门,东边带烟囱的厨房,过道和厨房之间的鸭圈,那三颗柿子树,那颗杏树和槐树,西边的那块小菜地,杨溯现在好像可以立马回想起自己在这座院子里开心玩耍的情景。他激动地左摸摸,右看看,兴奋地左蹦右跳,这些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事物,突然间变得触手可及,这突如其来的真实感,再次让16岁的杨溯热泪盈眶。
兴奋持续了好一会儿,杨溯围着自家院转了一圈又一圈,高兴地同时也在记忆里寻找着更多四年前的细节。此时的父母应该还在外地打工,母亲回家工作还是在自己高二那年,但弟弟呢?他现在应该是小学六年级吧?应该已经放假了啊?难道在爷爷家?
杨溯掏出父亲给自己的的淘汰版绿厂手机,用惯了四年后智能机的杨溯瞬间沉默了……石化了好一会儿,又以地铁老人的表情摆弄着这件古董,但好在手机的基本功能还是没变。瞅了眼时间,已经傍晚六点了,看来弟弟是去爷爷家吃饭了。正好自己肚子也饿了,于是杨溯把电车推进院子,关上门,便向爷爷家走去了。
一切都没有变,爷爷家的小屋还是很有年代感。不像杨溯家的清一色砖瓦房,这座屋子是由一半砖瓦,一半泥瓦组成的。主屋旁边的厨房更是三面泥胚墙,斑驳的墙上满是历史和时间的痕迹。更独特的是爷爷家里没有围墙,因为除了一片小空地,其余全部种上了菜。黄瓜,茄子,豆角,辣椒,西葫芦等等应有尽有,也因此平时爷爷家很少买菜。
走进院子,正待喊一声爷爷,杨溯却突然僵住了,张开的嘴巴越张越大,再也合不上了。
杨溯僵在那里,浑身开始颤栗,泪水像洪流一样止不住地流下来、扑下来,他捂着嘴,不想让自己哭出声,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望着在菜园摆弄黄瓜架的老人。
这一刻,他找到了再次归来的最大收货。
斯是故人归。
杨溯带着难以抑制的哭腔喊了声:
“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