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鹧鸪天·酩酊
又有仆人上了菜来,金汤鸡头米、奈花索粉、弄色枨橘。赵拾雨才举杯,道:“愿年年能有此聚,诗酒趁年华!”
而后仆人陆陆续续将每个人身前的桌子都摆满了各类盘碟,高脚汝窑盘、银碟、白玉碗,单就这盛放东西的物件,都价值连城。
可晏亭柔却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一杯跟着一杯喝着酒。见那三个公子哥聊得杂七杂八,她听着觉得很有趣。
钱有贤建议道:“有爱唱曲儿的人,结了“遏云社”,不若咱们也结个社,这样往后定期聚聚,都有了名目。”【1】
百里了峻喝的醉意朦胧,笑道:“结社?也得有一技之长啊,有诗社,有曲社,怎的?难不成还有吃喝玩乐社?钱衙内快说说,你哪来的想法?”
“你们看啊,诗歌、曲艺我肯定都不行,可小王爷也说了“诗酒趁年华”,不是还有一个“酒”字?”
钱有贤嘬了一口酒,咂么了两下,“你们尝这酒,浓厚之中带着些许桂花清甜,是去年腊月酿的仙人醉。这菜,鸡头米是苏州产的好,这螯蟹是色紫的好,你们看,吃喝玩乐,哪一样,哪一件,不是处处是学问?”
赵拾雨和百里了峻互相看了一眼,以往大家心里不学无术的钱衙内,居然也有如此大智慧的时候,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这样来看,细想想,若是好好享受生活是一门学问,那钱衙内必是集大成者。
钱有贤看那两个人互相对视,也不理他,见晏亭柔已喝的微醺,就问:“小柔,你且说说,我说的可有道理?”
晏亭柔酒量本还可以,今日喝着这仙人醉,糯糯甜甜口感不错,就多喝了几杯,哪知这酒后劲不小,她晕乎乎的看着钱有贤,“钱衙内说的对啊,世事洞明皆学问。若是单就吃这一处,都有大把可研究的。于吃一道,吃的好,吃的有趣,也是能人,我就听过秋日吃喝的三大盛事,带霜烹紫蟹,煮酒烧红叶,和露摘黄花。钱衙内这般有心,我觉得不错。”
赵拾雨看着小柔笑,也应和着:“若京城里论吃喝玩乐,钱衙内,无人能及。若真能结社,钻研些有益身心的美食,倒也有趣!”
百里了峻笑说:“你且放手去做,真要能折腾出些好东西来,阿兄给你出钱,让小柔给你印本书来都成!”
钱有贤得到了鼓舞,激动的说起近日自己的发现:“你们看里坊间小娃娃玩的蹴鞠,都是熟皮缝制,八片尖皮的外壳,里面塞了鸿毛。后来不是为了增加弹性,里面放了猪那什么嘛,就好玩许多。
我啊,最近翻了许多古书,做了新的尝试,用十二个五边形的熟皮缝合在一起,做蹴鞠的外皮,然后里面放牛的那什么,这样的蹴鞠,外形更圆,踢的更高呢!”
百里了峻拍手叫好:“我就说,论玩,谁能赢得过钱衙内!你说的蹴鞠里头是啥,猪还是牛,什么?”
钱有贤见晏亭柔在,忽有些不好意思,“就那个啥呗!”
晏亭柔喝的已经有些兴起,早已忘了礼教之约束,举起手来,摇摇晃晃说:“我知道!下水六腑之一,尿泡。牛有,猪也有。我翻过唐代的古集,专门研究蹴鞠的!钱衙内,知己难得,我……我回头将那书,誊抄一份送你!”
钱有贤眼睛一亮,“我正愁找不见这样的书呢!小柔若是肯,多多益善!”
晏亭柔摆摆手,“小菜一碟!我家中藏书不下十万!我……我慢慢给你找……”
她已经有些灵识不清,全然不记得贪杯不好。眼神因醉酒变得直愣愣的,傻傻的端详起来高脚盘里放着的五色橘子。
赵拾雨发现她有些喝多了,就夺走她手中的酒盏,不动声色的端起那个高脚汝窑的天青盘子,让她忘记吃酒的事。问道:“小柔想吃?”
晏亭柔拿起橙黄的那只橘子,说道:“好奇。这都是怎么做的?竟然有五种颜色?这个上头还有字呢!”
赵拾雨一个一个将橘子拿起来,同她讲:“这个唤作“弄色枨橘”。这个黄色的,是橘子本来的颜色,上头的“福”字是在橘子还是绿果时,贴上去的纸,而后待果子熟了摘下来,那贴纸的地方自然就淡一些,显示出了字迹。
绿色就是青的,不太熟,总之摆盘好看就行。红色、蓝色、紫色分别就是用可食用的颜料,上了颜色,是为“弄色”。”【2】
钱有贤见那两人有说有笑,旁若无人,就以自己今日还有贵客将至,要出去提前安顿一下为借口,顺手将醉醺醺的百里了峻也拉走了。他拉上门,笑说:“隔壁的潇湘苑,留给你们,午后醉酒,可稍作休息啊。”
人都散了,赵拾雨就拉着晏亭柔入了潇湘苑。
潇湘苑里珠帘遮住内里的床榻,外面窗前摆了一套桌椅,侧面放着屏风,前头置了一个小榻茶座,对面还放着一个长案,上头摆了笔墨纸砚。
不论是想要红袖添香的物件,还是琴棋书画的玩意,总之是应有尽有。
赵拾雨见了玉石珠帘后面,拉着红纱帐幔的床榻,就紧张了一下,腹诽着钱衙内真是不干好事。
那屏风之上绘着千里江山,那山是用石青色配着碧色勾勒的,显然还是出自一位大家之笔,画的气势磅礴。
晏亭柔一脸好奇,走近了去看看,原来那屏风之后还摆了桌子,有一古琴横置。
她晕头转向的,还不忘问道:“拾哥哥,今日这是怎么了?想着带我来春岸楼?”
“我怕你好奇自己个去,不如我带你来啊。”赵拾雨捏了捏晏亭柔的脸,“主要是因为明日宫中有晚宴,欢饮达旦那种,不知我什么时候能出宫,我想着那不若今日先同你过节。”
“哦……”晏亭柔图个新鲜,已将潇湘苑看遍,眼下满脑子都是方才的弄色枨橘,只应了一声,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赵拾雨见她心不在焉,就隔着一方小桌,坐她身边,“你在想什么?”
“没有什么啊。”晏亭柔眼皮有些沉,眨了眨。
赵拾雨嘴角扬起,“哦,那你说说,方才我同你说什么了?”
晏亭柔努力的想了想,自己果然没听到,“我,我方才在看到弄色枨橘的时候,忽然想起同雕印有关的事情,可就闪了一下,想不到了。啊,头好疼。”
她觉得自己这样敷衍赵拾雨,好似有些不妥,忙说:“我不想别的了,拾哥哥,再同我说一遍,可好?”
赵拾雨被她一唤,自就心软了,又将话说了一遍,才问:“这回记住了?”
晏亭柔忙点头,为了证明自己有用心在听,忙解释着:“嗯嗯,明日见不到拾哥哥了,我记住了,会……”
“会什么?”赵拾雨想听后面的话。
“会……”会想你的,晏亭柔方才说的太快了,完全没过脑子,将心中所想差点吐露出来。
她心道果然喝酒误事,自己什么轻浮话都说得出口。现下实在不知该怎么往下编,就紧张的拿起方桌上的书,手翻了两下,眼睛盯着窗外,用着近不可闻的声音说:“会……会想你的。”
赵拾雨伸手去拢她额头,“我也会想你的。”
可唇还未贴到额头上,垂眸见了晏亭柔手上掀开的书,忽就慌张的松开了手。
晏亭柔感觉到了他的变化,睁大眼睛望着他,“拾哥哥?”
“那书……”
晏亭柔低头望向手里的书,只见书中之画,上面有一男一女,在一处床榻帐幔之上,亲昵无比,她晓得这是春宫图,一个紧张就将书扔到了赵拾雨身上,“啊!”
那书打到赵拾雨衣襟,被他随手按住,见她吓坏的样子,忽觉有趣,赵拾雨将春宫图扔给她,打趣道:“你不是看过?”
晏亭柔羞红了脸,“你才看过!”
赵拾雨强忍着笑,拉住她的手,慢条斯理的,试探着,“要么我们一起看?”
晏亭柔吓得忙甩开赵拾雨的手,又气又羞,“你……轻浮!乱说!”
赵拾雨“哈哈”一笑,将那书卷在一处,朝桌上一抛,他走到床前,坐在床边,“过来。”
晏亭柔站在窗前,有秋日凉风吹来,将醉酒的头吹醒了半分,她发现明明是白天,这屋里却暗的很,好似有心设计成这样。
她又仔细瞧了一遍,才发现,大白天的,屋里竟然点着琉璃烛台,各处都是暖烘烘的颜色,让人觉得心智凌乱。她,心里有些惧怕,就不肯朝他走去,“不去!此处还亮堂些。”
赵拾雨发现自己若是再逗她,保不齐真把人惹怒了,就说:“逗你的。上次你在三叔面前说春宫图,害得我,好些日子没见到你,还不知错。我就是逗逗你,惩罚一下。”他拍了拍床边,“过来。我又不会吃了你,我有重要事情同你讲。”
晏亭柔走到他身前,仍是谨小慎微的站着,“什么重要事情?”
赵拾雨拉了她的手,说:“吴家小娘子下月要同我家二郎大婚,可她从小一直在兰州那边生活,对这里不熟悉,好似很是胆怯。
我那弟弟又是个极不懂事的,两个要做夫妻的人,一个太过懦弱,一个太过跋扈,这两人怎能好生过日子呢。
我也怕二郎待人家不好。所以就想问问你,若是闲的时候,可愿意去怀王府上,同吴家小娘子聊聊天么?或者带她去东京城里逛逛也好。”
晏亭柔见他如此一本正经的说,就放下戒心来,坐他身边,“可我们这样,我去你家怕是不方便吧。”
毕竟两人已经订婚,东京城里的规矩,订婚之后,两人再见应在婚礼之上。
赵拾雨却毫不在意,知她顾虑什么,就笑着安慰她:“有什么不方便?阖府上下都晓得你是我赵拾雨的妻子。你就横着进,也没人敢拦你。”
哪有还未大婚,张口闭口就唤人“妻子”、“娘子”的,晏亭柔觉得赵拾雨太过无赖,嗔怒道,“乱说!乱说讲!在这样,我就不理你了。”
“怎么乱说,不过就是早几个月,晚几个月的事。”赵拾雨知她有顾虑,就说:“这事可是我爹爹让我求你的,若你不答应,让老头子同你讲啊。”
晏亭柔考虑再三,“那我带她出去逛街是可以的,她来我青萝斋也行。”
“当当当!”有人扣门,是个极娇羞的女子声音,“小王爷,莲儿听说你来春岸楼了,特来给你请安的。”
作者有话要说:
【1】遏云社:出自宋?吴自牧《梦粱录》;宋朝结社自由。
【2】弄色枨橘:宋?梅尧臣《述酿赋》:“安得涤其具,更其术,时其物,清其室,然后渍以椒桂,侑以枨橘,吾将沾醉乎穷日。”
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秋》:“是时螯蟹新出,石榴、榅勃、梨、枣、栗、孛萄、弄色枨橘,皆新上市。”
可笔者没有找到相对应史料,能阐述这个做法。但是我大概见过类似的东西,开发了一下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