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踏雪行
将军府
冬荣自顾府回来,便开始着手锻炼。每天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时不时缠着顾恺耍无赖。累是累了点,日子倒是过的相当平静滋润。
这日冬荣刚练完武,小脸红扑扑的提着一杆长枪回屋,绿珠迎上来伺候冬荣洗漱一边将一封请柬递了过来:“小姐,赤泉侯家的小娘子邀请各府贵女三日后去拂堤寺赏梅。”
精致的的洒金笺熏过熏香,冬荣猛的凑过去细看,只觉得熏的头昏脑胀。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位侯爷嫡女,京城艳俗第一,竟学些风流作派,却没一次是学到家的,反而因为用力过猛惹人笑话。当然从不敢有人明着说这些,毕竟人家有个好爹爹。
大名鼎鼎的赤泉侯,十七年前先帝征战外邦险些丧命,当年还是一个小小骑兵的赤泉侯九死一生背着奄奄一息的皇帝逃过敌军的追杀,一路细心照料。好不容易苟回京城,却不想朝中早已传开了皇帝驾崩的谣言动荡不安,当时位极人臣的左相,白长风已经控制了半数宫围,圈禁了身怀龙胎的皇后。
当真是血雨腥风,小骑兵严潇暗中联络打点,吃尽苦头,最后祭出先皇贴身信物,一纸歃血贴集结数十万誓死不从奸臣的将士,一路杀入皇宫。
只听后人说,从皇宫中流出来的的血映红了半边天,冲天的血腥气三天三夜不散。白长风自知走投无路,竟要与先帝感情甚笃的皇后一同陪葬。严潇杀入大殿内,只看到被一柄长剑刺穿了身体的左相,和倒在一旁浑身痉挛不止身下不断淌出鲜血的的怀孕女子。
战鼓争相鼓动宣告着保皇党的胜利,浑身浴血的严潇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仅剩的一只胳膊提着尚滴着鲜血的长刀蹒跚着迎先帝回宫。
从此世间多了个不问朝堂却无人敢低看的赤泉侯。当今的少年帝王贺涵曦,正是当时被赤泉侯争分夺秒催吐救下的皇后垂危之际拼着最后一口气生下的。因此对这位侯爷更是尊敬,每逢过节都不忘差人专门送去贺礼。
冬荣收回思绪,走到案牍前提笔回帖,只是飘逸隽秀的一个字:善。
歪头思索了一会,又从梳妆的抽屉里慢吞吞摸出来一盒粉饼。这些日子费了不少功夫研磨珍珠粉和药材,比起如今市面上流行的那些粉盒,更加轻薄自然。
将东西交给下人送去侯府,正巧桃叶柔声道:“小姐吩咐的药浴已经准备妥当了。”冬荣点点头,屏退众人后,独自起身转入屋后的小花园,一股药香弥漫在空气中。
温暖的水包围了因练武酸痛不已的身体,冬荣舒服的轻声喟叹,眯着眼双臂趴在白玉池岸,如同一只慵懒的猫儿。温泉中的水是她精心调配过的,有洗髓炼骨之效。连着泡过七日,如今冬荣体内的寒气已所剩无几,就连体魄都比从前更耐受些。总是一副娇娇小姐的样子可不行啊….冬荣被水汽蒸的犯懒,迷迷糊糊想着眯起了瞌睡。
梦里依旧是刀光剑影,一会是在宁国被李君彦拔剑相对,一会是将军府上下百十口冤魂捧着被斩断的血淋淋的脑袋哀嚎。最后是父亲背对着她巍然而立,甲胄尽散,一把长剑割破了自己的喉咙,热血洒尽。
“爹!”
泪水模糊了双眼,冬荣拼了命的想要阻止汩汩流出的鲜血,颤抖的双手上沾满了刺目的血红,且只能眼睁睁看着父亲咽气,布满血丝的双眼带着牵挂,不甘心的瞪着宁国的方向。冬荣只觉得心脏被人抓在手中恶劣的活生生捏烂,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直至失声猛然从梦中惊醒。
冬荣茫然望着熟悉的天光,心里仿佛堵了一万根针,顿顿的痛。
良久才止住浑身颤抖,面无表情的擦干泪水起身更衣。长睫如寒鸦,掩盖住眸中破碎的痛楚。桃叶和绿珠只当冬荣让热气蒸的倦怠,看她又痴痴傻傻的杵在窗前失神,只默默上了热茶便退出去门口候着。
痛,好痛。
自从重生便夜夜梦到那些几乎将她折磨到崩溃的画面,次次回不去的归乡路,拦不下的刀剑争鸣,堵不住迅速流逝着生机的狰狞伤口。
日日夜夜,每每回想起来冬荣都觉得好像热火烹油,痛的她想弯下腰痛哭,但却挺直脊背不肯低眉。冬荣疲惫的阖了阖眼,眼下还不是认命的时候,既然老天愿意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那些恨她怎么敢忘,只恨不得像个罪人一般刺在心头吊着口气。
千军万马吾往矣,她绝不后退。
精致的朱门猛的被人从里头大力推开,门口的丫鬟们都吓了一跳。冬荣面色苍白,哑着嗓子:“叫茹儿回来见我,立刻!”
绿珠担忧的诶了一声,小跑着往将军府深处的梅园走。
十日前主仆几人去后院赏花,茹儿突然被兴致勃勃的冬荣揪出来“切磋”,其实是单方面挨打,被少女提着梅花枝子逼的毫无招架之力。
世人皆知将军府嫡女武艺超群,棍法冠绝京城,比起那些好儿郎也是不承多让的。却鲜少有人知晓,冬荣的剑法才是世间不可多得的飘渺玄妙,纯粹如盛夏白瓷梅子,碎冰叮当。
待回飞霜阁时,茹儿就被毫不留情的留在了原地,手中被塞进还带着淡淡体温的树枝。面无表情的垂首,仿佛仍沉浸在方才冬荣最后那浑然天成魄力逼人的一招剑意,一时间天地变色,抵在颈侧的枝桠冷香涌动。仅仅是闭目细细回想,便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气息便急急的游龙般运行起来,磅礴的剑意一遍遍霸道的冲刷开经脉,让人恍然好似飘飘然羽化而登仙矣。茹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浑然不觉冬荣早已领着人远去。
这一沉浸便是三天三夜,梅树下一席暗淡布衣女子,仿佛忘乎天地之间,飞霜和梅花落了满头满肩。 到了第四日,茹儿动了。冬荣闻声捧着一盒子莲蓉糕吊儿郎当的倚门而立,玉兰色的短衫镶上一圈柔软雪白的兔绒显得人间姝色更加玉雪可爱,一张面带薄粉的小团脸儿端的是没心没肺看热闹的嘴脸。笑嘻嘻的道:“悟了?那便每日挥剑一万下”,说着刚刚捏过糕点的白皙小手摸入怀中,又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剑法扔给茹儿:“照着这本练,不懂了吹叶子哨喊我。”说罢也不等那木头一样的人回话,将吃食放在面前的地上转身回飞霜阁去了。
绿珠寻过去时,茹儿仍在雷打不动的劈那一万次剑,秀气的面上满是汗水。绿珠也不走近,远远扶着门框道:“小姐让你速速回飞霜阁,像是有什么要紧事。”
后者面色依旧不变,只轻轻点点头,走到一旁捧起一抔雪擦了把脸,便利索的跟在绿珠身后往前院疾行而去。
飞霜阁内,冬荣毫无形象的仰倒在贵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茹儿一进来便看到这一幕,目不斜视的埋头单膝跪下,静静等候着少女开口。
等来的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你这名字不好。”少女嗓音有些哑,像是在委屈的撒娇一样,挠的人心里痒痒的。冬荣又自顾自的说下去:“既然如今你决心摆脱过往了,自然是要从内而外从上到下都要是属于我的,婶婶给你起的名字太俗,不适合你这样有傲气的修竹。从今往后,你便叫秋鹤吧。”
冬荣懒洋洋的撑起身子,目光灼灼,待跪在下首的人有力的应过之后,才又开口问道:“前些日子我从婶婶家回来,看到一道被追着的黑影颇为狼狈的躲进了顾府,那人身材瘦小异常,算来不过五尺,你可知晓此人?”
秋鹤侧耳等了半响没等到下文:“奴不清楚,奴只负责引小姐跌落湖中,再销毁证据。其他事墨兰夫人和顾老爷不愿奴知晓。”说罢顿了顿,“不过奴曾无意间见到过墨夫人颇为慌张的同顾大人交谈说什么….那位大人来了。顾大人身边的小厮赵二数次夜正浓时方从府外归来,怀中捧着一卷竹简,次日清晨天不亮又从侧门出去。奴常常被墨夫人勒令日夜练功,故而撞见了几回。”
冬荣指尖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若有所思:“这年头喜欢用竹简的人可不多啊,倒是前朝一些酸腐文人总爱那些麻烦的劳什子。你可看清那竹简模样了?”
“回小姐,不曾。只是那竹简不似平常竹简一样颜色,倒像是漆黑如墨。奴夜视比旁人好些,又一次看见那漆黑竹简尾端系着个模样怪异从未见过的吊坠。形似鸟而无羽,貌似蛇却生四足。”
冬荣拧眉思索着,总觉得这东西好像在哪看到过。想了片刻却不得章法,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疑虑:“今日叫你来,是交给你一件要紧事。婶婶那边埋伏的春鸾来信说前些日子王府曾秘密重金买来一批修罗草,每日未正时刻会有大夫上门请脉。修罗草专解牵机蛊,中毒者需静养不得动弹,否则毒气便会上下游走。算来已过半月,想必那求医之人已好了大半。你轻功好,这几日去顾府附近盯着,发现可疑的人之后跟紧看他去向。可记住了?”
秋鹤敛眉行礼:“奴领命!”
“去吧,别让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