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误会解除
温润的房间里,香炉升起的烟雾缭绕,在给宋延倾处理完伤口,换好药后,医士们也都提着药箱退去,方才屋子里的凌乱,这都被收拾干净。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下炭火偶尔噼里啪啦烧炙的声音,褚寿坐在床前。
她低眸看着宋延倾,碎发垂在颈肩,微光的烛火笼罩着周身,给她镀上一层温柔。
宋延倾安然的睡着,眉目舒展,嘴角似有若无的带着笑,他前半生过的并不好,可恨,天生长了张笑脸。
看着宋延倾轻颤的睫毛,褚寿抬起的手又放下,从指尖触碰到软被的距离很近,却让她踌躇了几个来回。
在寒园与宋延倾离别那日,她本拿来了药草来晒,没成想眼前一黑,便直直的栽倒过去,也因此,都未能与他亲口道别。
再叫时,宋延倾给自己灌了三碗涣神散,他不想见她,她自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有与他告别,他在闹别扭。
可她却是天生心细,宋延倾眼中的厌恶却是赤裸裸的被褚寿看在眼里,想不通,还委屈了好久。
褚寿思量着,抬手抹去眼角泪水,要掀开被子的手又停滞在半空。
她瞧着宋延倾眼皮转了转,嘴里不知在呢喃什么,而后又逐渐平静下来,褚寿紧缩的心又放下,伸手抚平他的微微蹙起的眉头。
压下不知从何处酝酿出来的泪意,手抚过他的侧脸,用着只他二人能听清,略显亲昵的口吻,轻轻开口道:“我真的……”
“真的伤害过你吗?”
褚寿面对沐华舒时的笃定在看到昏睡在床榻上的宋延倾时,便土崩瓦解了,以至于她也不知道,那个雨夜,亲手把箭射入他心口的那人,究竟是不是她?
会不会是病了太长时间,连她自己也忘了,赵无极把她从病榻中救起之后,她确实也忘却了许多。
可如若真的是她伤害了宋延倾,拼着一身残躯,恐怕只会更加病入膏肓……
褚寿想着,不禁失笑,她笃定的从来不是她自己本身,是她的心,她对宋延倾的心。
未再多想,褚寿掀开盖在宋延倾身上的被子,肩膀处的伤口已经被包扎的完完整整,只剩下敷上其中药的淡淡的颜色。
那未被包扎,靠近他心口的位置,有一个尚未消退的疤痕,颜色依然,正是最最明显之时,四周还蔓延着其他细小的疤痕,看起来有些狰狞。
褚寿抿了抿唇,抬手轻轻触碰上去,她的手指清凉,疤痕却带了他的体温,宋延倾像应激一样,不适的动了动身体,右手甚至精准的抓住了褚寿的手腕,微微蹙了蹙眉头,睁开了眼睛。
宋延倾眼中的幻影渐渐明晰起来,他努力睁开了眼睛,二人视线默契的交汇到了一起。
直到他看清楚床边人时,他那警惕的眼神这才放松下来,轻轻松了松他抓着褚寿手腕的力度,却始终没有松开。
他嘴唇开合几下,紧紧看着褚寿,这才说出话来,“你没事吧……”
又见褚寿眼角残余泪水,他扯了扯嘴角,扬唇一笑,伸手抹去她的泪水,安慰道:“别哭。”
褚寿轻笑一声,抬头努力憋回泪水,胡乱抬手在眼前抹了一把,轻声回道:“没哭,哭什么哭。”
宋延倾余光见自己大半个身子裸露在外,想起自己被惊醒时的触觉,心下有些慌了。
他怕褚寿注意到自己心口那个疤痕,艰难抬手要去抓被角,却又扯到了伤口,吃痛的闷哼一声,拧起了眉头。
褚寿见状,立刻抬手,她手掌上的伤方才已然让医士重新处理过了,被割伤处涂了药膏,有的地方已然结痂,两只手都缠了薄薄的轻纱。
现在虽有着难看,却好歹可以不用再裹上那丑丑的厚厚的纱布,混在一起动也不能动了。
她帮宋延倾盖好被子,探身左右细心的掖了掖,又款款坐了下来。
二人一时无言,谁都不知该从何问起,后而褚寿抬眸,定定的看着他,开口道:“你受了伤,本不该与你多耽误,可我有些话,是一定要说的,我以前想不通,以为你气我没有与你作别,没有兑现同你一起过寿辰的约定,你才会对我那么冷淡……”
宋延倾喉头一动,垂下眸子,不忍再看她,褚寿见他侧过脸去,微微皱了眉头,双手伸过去,捧正了他的脸,道:“不许逃避,我们之前是怎么说的……虽然时间过去良久,但你可不能忘了。”
他二人原来同住寒园,年轻人嘛,小打小闹,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的事儿也常常发生,于是乎,二人“默契”的定了一条规则,那便是有了误会一定要及时说清楚,要不然在诺大的寒园里,两个人本就够冷清的了,再拼得互相不理睬,那得多难受……
宋延倾皱着脸,不情愿的点点头,嘟囔道:“你手上还有伤……”
褚寿抽回捧着他脸的双手,吃痛的甩了甩,眼神直直的盯着他,又看向他心口的位置,抬手隔着被子紧紧贴了了上去。
宋延倾的心脏咚咚咚的有力的跳了起来,他受不了伸手想要拉开褚寿的手,却被她制止。
“我不问你,你便不打算与我说了吗?”
宋延倾听得她话中之意,心下有些恼怒起来,究竟是谁多嘴多舌?
却仍旧嘴硬道:“说什么?”
褚寿拧着眉头,轻轻拍了拍那个位置,“喏!下面这个疤痕,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不是我干的。”
宋延倾眼下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忧愁,睫毛垂下,叫人看不清他眼中颜色。
褚寿见他紧紧闭着嘴巴,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接着又问:“若我说这事儿不是我做的,你信吗?”
话音未落,宋延倾便抬了眸,定定的看着她道:
“信。”
褚寿被他盯得眼神闪烁起来,僵硬的转转头,说:“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当时宋延倾为了给褚寿庆生,钻进了山里,为她寻了她梦寐已久的木莲柄,可惜……没能亲手送到褚寿手里。
褚寿低眸,坚定道:“你放心,我一定抓出那个人来,可不是帮你报仇,是为了自证清白。”
接着她又嘟囔道:“我就说怎么一进都察院都对我嗤之以鼻的……”
“嗯。”宋延倾低低应了一声。
“嗷,对了……”
褚寿抬手伸进脖子,用仅存的没有伤口的大拇指勾出了脖颈间的的细绳,拽出一颗圆圆的黑木疙瘩出来,“这是我在寒园门口捡到的,唉,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可怜死了。”
她因着脖颈处的伤,艰难的取下那个吊绳,木莲柄种子外壳坚硬,除了用来炼药的那几颗,她还特意留了一个,穿了孔,做成了吊坠。
“可怜死了。”
她看着宋延倾,眼中有些溢满了心疼,又特意对着他重复了一遍,“可怜死了……”
褚寿将那木莲柄种子塞进宋延倾的手里,那吊坠上残留着余温。
宋延倾点点头,笑着欣然收下,紧紧握在手心里,学着褚寿道:可怜死了。
他企图握住那一点点余温,可没办法,再温热的水也会变冷,在听完褚寿寒暄嘱托几句,给他吹熄床头的蜡烛后,看着褚寿薄瘦的背脊,他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也随着这此坦白,轻然飘走了似的……
他渐渐失了心神,将木莲柄放在心口,呢喃道:卿卿……怎么不问我疼不疼。
褚寿快步走出房间,又轻轻阖上了门,她身形顿滞在那里,扶着门框,原本明媚的脸逐渐僵硬起来,她收起了笑容,低垂着的头,只剩下了满眼的苦涩。
话说清楚了吗?好像没有。
宋延倾可真是一点也没变,傻的很,她说什么便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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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府州将养了几日,顺便也等着尤沿使臣到来,听他们传报,说是路上出了些什么事,还要再耽搁上一会儿,故而来的有些迟了。
褚寿的伤也好了大半,都是皮肉伤,再加上有上好的药膏涂着,自然不成问题。
这期间,褚寿没再去找过宋延倾,听说他第二天便带着伤匆匆忙忙的去审讯被抓回来的李信了,他的血虽难凝,用对了药恢复起来也要比旁人快些。
只是身为都御史,整日里忙来忙去的,也不见得会恢复的有多好。
这几日,骆歧倒是经常来找褚寿,也未得说上几句话,只顾着下棋。
褚寿觉得,倒也不是他爱与自己下棋,只是兵卫不得靠近郡主寝殿罢。
他是尤沿质子,走到哪里都有兵卫看守,在褚寿这里,倒还自在一些,不必被他们拘束着。
他二人靠着窗阁,小小的圆窗像画框一样,将屋外花草树木,虫鸟顽石之类的风景框在其中,下棋饮茶,倒是十分的惬意。
“唉!又输了,无趣,甚是无趣。”
骆歧一把推乱旗盘上的棋子,手掌朝后撑地坐的无形无状,大声抱怨着。
褚寿吸了一口气,端起手旁的茶杯,远远的看向窗外。
骆歧被褚寿的目光吸引,探身凑近褚寿也一同朝外看去,左瞧右瞧,倒也是没什么看头,淡淡说道:“府邸中的风景大都仿制于宫中,大差不差,俗的很。”
褚寿没回头,任由视线放空,开口问道:“殿下以前也在宫里住过吗?”
骆歧随手拣起一颗棋子,在手中把玩,紧了紧眉头回道:“住了几个月便被过继到幸王府了。”
“幸王残暴,殿下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骆歧听罢,表情难以捉摸的变得凝重起来,握紧了棋子,转而又浅笑,对着褚寿道:“托郡主吉言,虽有波折,却往往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褚寿低眸扬唇一笑,骆歧说的这话,倒叫她想起来了,她五年前离开京都之时,在城外遇见过一人。
那时她等着将军老头子赶来送别,在城门口支起了卜卦的摊子,一个老妪带着一个少年,找她来看,特地问了之后运势,她便说了这句话话:“前方之路虽有波折,却往往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她对那次的卦象记得清清楚楚,虽然不好但是后劲儿很大。
只是……褚寿很快便忘记了那个找她卜卦的人,不过,当时,她也并不知那是被尤沿送来的质子。
“为何要送伞?”
褚寿提出疑惑和不解,为何偏偏是两把青绿的竹骨伞。
骆歧无奈的笑了一声,扬了扬头,陷入之前的回忆道:“郡主可能忘了,那天下起了雨,还是你给了我一把伞,好让我进入京都时不那么狼狈。”
“不瞒你说,我能在异国撑起来,撑得住,还多亏了你的那一卦,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整整陪伴了我五年……送两把伞,应当是不过分吧?”
褚寿点点头,笑道:“不过分,自然不过分。”
心中暗道,两把伞怎么了,那也是老子积善成德,应得的!
“不过……最让我好奇的是,你是如何知晓推陛下下高台的是个素手银环的女子?”
褚寿问得认真,毕竟在收到第一把伞时,就发现夹层里放了小纸条,那纸条的指向就十分的明显了。
骆歧踌躇了一会儿,嘴角微微勾起,眼神淡漠起来,回道:“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我结合了各种版本的传言,猜的,不行吗?”
褚寿点点头,不愿说便也不会强问,继而又开始了另一个话题:“那你觉得青州知州魏清玄如何?”
说罢,转眸定定的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骆歧摸着下巴思量,而后,失声一笑,“魏清玄能在这个年纪当上知州,一定有两把刷子,能站稳脚跟的,也只是看着表面上温润如玉,内里却不一定表里如一,郡主可是发现了什么?”
褚寿转头看向他,接过飞来的笑道:“嗯,确实发现了不少东西,只不过得等到尤沿使臣来了,才能做得彻底一样,”
骆歧未再接话,只面目平静,内心却有些打了鼓,褚寿这些莫名巧妙的反应,不知道究竟是想做什么?
她夜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