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黑暗奏鸣11
东山小红喘着气,她迟缓地甩了一下还沾着血迹的刀刃,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到了。
她杀掉了玛奇玛。
至少,在她完全变成“玛奇玛”之前杀掉了她。
她恍惚地擦了一下手,脸上已经满是汗水。她迟疑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摄像头红灯还在闪烁。
那代表着摄像机还在工作,也代表着,自己当面杀害玛奇玛的行径已经被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下来。
有的甚至是直播摄像,现在,全世界只要能登上网的人,可能都已经看见了她的样子。
东山小红大脑一片空白。
[果然我什么都做不好,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结果还做成这样。]类似的这种想法像弹幕一样冲刷了进来,她的眼泪也滴落,满脸都是泪和汗水,让她原本清秀的容颜显得格外可笑。
不过就算如此,她也没松开手里的刀刃,她有些战战兢兢地想靠近摄像机想把她关掉,接着就意识到光关掉这一个根本没用,旁边还有那么多正在运作的摄像机,那一个个代表着运行的红色指示灯,能把人照得起鸡皮疙瘩。
[好可怕……好可怕……]
东山小红下意识后退,想缩回摄像机照不到的角落,但就像被什么意识操控一样,她的腿脚不听使唤,踩到了线一样的东西,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刀也被甩飞了,她爬了一下也没有爬起来,忍不住开始痛哭,偏偏也不敢出声,只能抱着崴得站不起来的脚瘫软在地哭泣。
猎人协会的人已经在赶过来了,东山小红能从自己的抽噎声中隐约分辨出他们那区别于群众们吵嚷的声音。她努力地调整呼吸爬了起来,哭得直打嗝,她一瘸一拐地自己准备好的逃跑路径走,刚脱离了镜头的拍摄范围,就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什么东西握住。
她张嘴想叫又不敢叫,哭得泪眼朦胧。她只感觉自己腾空了,在被那双手拽着往上飞,等她终于用另一只手擦干了眼泪,才看见抓着自己的是个少年,而少年的另一端,是一只巨大的乌鸦在载着他们飞翔。
演讲厅是一个半公开的场合,能出去的门很小,但上方是一个开阔的结构,有着很高的玻璃穹顶,以及很大的通风窗。
东山小红瞪大了眼睛,她也想过从窗户逃走,但那实在太高了,而且之间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除非能飞,否则没有丝毫办法,所以她否决了那个方案。
但现在,少年就真的做到了飞……
一边向上,东山小红注意到上方楼层走廊上的监控都已经被乌鸦啄毁,它们完成了工作,一齐停在围栏上叽叽喳喳,喙里吐出的不是鸟鸣,而是欢歌。
乌鸦汇成的狂欢曲在演讲厅里回荡,最终成为一种宏大而悦耳的音响。在当恶魔猎人期间,东山小红看过很多与恶魔签订契约以后,千奇百怪的能力,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浪漫的表现方式。
巨大的乌鸦承载着两人来到顶层的通风口,少年对着封死的玻璃沉思了一下,然后对东山小红说:“你能够得着我的口袋吗?”
“啊、啊?”
“帮我把口袋里的枪拿出来,然后对着玻璃来一枪——可能要多来几枪,我没手了。”
“哦,哦哦。”
东山小红努力地够,终于从少年的裤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手、枪,她努力地对准,摸了半天才抽噎着说:“我,我一只手开不了枪……”
少年:“……”
他似乎无语了一下,然后说;“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虽然是简单的一句话,东山小红却仿佛从中汲取到了勇气,或者说她察觉到,自己再拖下去,少年可能就要不耐烦了。
不好的家庭环境会催生出自卑而又敏感的性格,东山小红就是其中的范例,她抖着手瞄了好几次,终于成功射准了一枪,玻璃因其而产生了一道……裂纹。
猎人协会的人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在搜寻了一圈后,立刻发现了在穹顶上正悬浮着的两人,有人指着他们发出了叫喊,接着,各种各样的子、弹就对准了他们。
东山小红抓紧了少年的手,现在已经不是少年在拉着她,而完全是她在紧紧攀附着少年,像一只树袋熊正扒着它的树一样。
少年在乌鸦之下完成了一个高难度动作:他提起腰胯,对准窗户快准狠地来了一脚,把原本只是有裂纹的窗户踢了个四分五裂。
接着,从窗户一跃而出。
外面也有猎人协会的人在等着,各种吵嚷的声音搅得一团乱,东山小红还在紧张地看底下的情况,少年对她说:“你试试来抓这只。”
“啊?”
另一只巨大的乌鸦停在她的手边,东山小红根本不敢去抓乌鸦那尖锐的爪子。但少年的表情不容置疑,所以东山小红只好去抓。
在她松开少年手的那一瞬间,少年就化作了纷飞的乌鸦,飘飞的羽毛让东山小红打了个喷嚏。
乌鸦四散开来,只有她抓着的那个载着她往外疾驰而去,且速度非常之快,吹得她的衣服都在猎猎作响。东山小红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底下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都停止了动作,都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这样的景象让东山小红想起了大街上的人曾经被“圣诞老人”控制,都变成木偶的时候,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少年变成乌鸦后就不见了,只有自己抓着的这只巨大乌鸦还在往前飞行,东山小红不敢松手,又不知道乌鸦要带着自己往哪里去,一双脚无力地扑腾着。
她听见乌鸦仿佛还在哼着歌,很嘶哑的笛声。
一直到了看不见人的地方,东山小红开始挣扎着要下去,乌鸦平稳地将她放到了地面上。东山小红退后几步,犹豫要不要对乌鸦道谢,最后还是说道:“谢谢。”
她觉得自己对着乌鸦道谢的样子一定很滑稽,声音小得就像蚊子一样。
巨大的乌鸦歪着头凝视着她,当平时无害的鸟类提醒扩大到了五倍大,就算它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依旧让人害怕。
东山小红后退了几步,她犹豫着想走了,却看见乌鸦张开翅膀向前展翅欲飞,之后落在了地上,变成了之前那个少年。
眉目清冷,气质凛然而独特,他神色认真地对东山小红说:“我们需要谈谈。”
“呜呜,呜哇——嗝。”东山小红被吓得退后一步,打了个嗝,接着她就像打开了什么机关一样,开始不停地打嗝和抽噎。
完全看不到一点之前那干脆狠绝的样子。
[女人都是多重人格吗……]五条千秋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想到。
。。。。。。
“所以,帕丽斯……不,你管她叫玛奇玛,”勃拉姆斯总结道,“她在你的那个世界是个极端反社会分子,残害了很多人,最后被一个叫‘电锯人’的人杀死了。”
“之后你依然在当恶魔猎人赚钱,但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到了这个世界,你很高兴,因为不用再继续供养吸血鬼一般的家庭了。你继续打工,结果过了不久,你发现电视上有个和玛奇玛一模一样眼睛的人,你怕那是转生到了这个世界的玛奇玛,会破坏你恢复平静的生活,所以决定找机会将她杀掉。”
“听,听起来对……嗝,”东山小红哭哭啼啼,“又感觉有点……嗝,不太对。”
“当然不太对了。”
勃拉姆斯叹气,“凭借你的证词……不,说法,完全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你的言论。没有东西能证明你是别的世界来的,也没有人会因为一双眼睛和之前的仇人很像,就冲上去把那个人杀了。”
“那一定就是玛奇玛。”东山小红小声说,“只有玛奇玛,嗝,会有那种眼睛。”
“……”眼球中间还能明确看出一圈圈圆圈,这在正常世界里的确少见,除了眼珠子可以画得眼花缭乱的漫画,正常人的眼珠子怎么想都不会里面长出纹路来。
但这只能成为玛奇玛=帕丽斯这一公式的佐证,而非盖章的证据,虽然五条千秋心里也觉得这两个名字代表着的是同一个人。
漏壶才刚说出玛奇玛这个名字,让他推翻了心里的猜测。第二天,他就知道了玛奇玛有可能就是帕丽斯,这不就又变相把他之前的猜测验证了回来吗?
也正是因为这个,他虽然看到了“挽救一场演讲”的任务,却没有去接。
他心里的天平逐渐彻底远离了帕丽斯那一边。
不过……
“呜呜,呜呜,嗝,”东山小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颠三倒四地说道,“我好不容易,为了好不容易,嗝,获得的生活,我终于不用被爸爸妈妈催着要钱……”
“我为了生活,才会去杀玛奇玛,嗝。还把便利店的,嗝,呜呜呜,工作都给辞了,结果现在被发现了,会,被通缉,我的生活就又没了……呜呜呜……”
“其实也没那么遭,”勃拉姆斯看她哭得要死要活,安慰道:“毕竟帕丽……玛奇玛,她估计也没死。”
“没死?”东山小红的抽噎声停了,她睁大眼睛看着勃拉姆斯。
“你下手挺狠的,但还是偏了一点,而且她自己其实也有保护的念,但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断了。”勃拉姆斯心不在焉地说,“按猎人协会赶来的速度……只要有救治能力的在,她就多半没死。”
东山小红的脸白了,僵在那半晌没说话,只是脸上在不断地滚落汗珠。她过了一会,突然飘忽地问:“你说,其实,她也不一定就是玛奇玛,对吧?”
她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在极致的恐惧中,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为什么一想到那是玛奇玛,就扑上去了呢,明明之前我都连看都不敢看她,真,真奇怪啊,哈,哈哈……嗝。”
她抱着自己的手臂,目光散乱。
勃拉姆斯也识时务地不再出声。
。。。。。。
从演讲厅驶出的救护车上,几个人忧心忡忡地守在担架旁边。
虽然他们现在还在赶往医院,但他们心里都知道,抬上来的时候副会长已然是进气少出气多,多半是救不活了。在自己的安保下,却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的猎人执照怕是都要不保了。
但他们心里也犯嘀咕,副会长实力那么强,平时都不让保镖跟在周围,怎么会今天突然……会被一个甚至都没开念的小姑娘刺杀成功呢?
那小姑娘甚至非常瘦弱,所有人都没有把她当一回事。
虽然她手里拿的是个十八线报社的采访凭证,按道理完全不够资格进这种场地,但因为她偏偏成功进来了,所有人也都当她是被哪个滥发同情心的同事放进来了。
她拿的甚至只是一把普通的水果刀,刃极短,除了血迹以外,上面还粘着过期沙拉酱。
他们捡起那把刀的时候,有一瞬间都以为这是个障眼法。
整个车厢里,只有助理在默默哭泣,她那么办事爽利、处世温柔的副会长,一场演讲都还没参加完,居然就糟了这样的横祸。
她为副会长准备的演讲稿,都还没有给副会长看到……
她握着副会长的手,祈祷她可以醒过来。
被治疗过的脖颈依旧在向外渗血,帕丽斯的脸白如透明。代表着她心率的数值在逐渐下降,她脖颈的纱布已经被染成触目惊心的血红。
但就在助理以为毫无希望的时候,她感到了手中的手指抓握了一下。
“副会长!”
她激动地喊了出来,看见担架床上的人睁开了双眼。
暗金色的圆圈层层叠叠,凝聚成仿若神力一般的年轮。
玛奇玛从躯壳中,彻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