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深渊(九)
他本就不打算转学,那天去找宋瑶也是为了听听她的想法,能更好的说服爸妈而已。
这个让人操心的傻姑娘还在这,他怎么能放心走呢。
不过听到她这么问,他漆黑的眼底泛起一丝柔软:「舍不得我走啊?」
换成平常,周落一定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要不就转移话题,可是今天,她就想直白一点。
「嗯,不想你走。」生着病的她,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丝哭过的鼻音,细听下来总觉得委委屈屈的。
少年闻声明显愣了一瞬,随后笑意更深,像是承诺:「好,那就不走。」
「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吧,今天你的任务就是好好睡觉,把烧退了,好吗?」
她没说话,红红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少年余光瞥见她依旧攥着他的衣角,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啧,这姑娘怎么生起病来还开始黏人了。
他笑叹道:「那我在这等你睡着再走可以吗?」
少女的唇角缓缓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终于松了手。
白骆帆起身关了室内的灯,只留下了她床头的一盏小夜灯。
暖橘色的灯光映在少女的脸上,长而卷翘的睫毛覆在眼睑之上,却遮不住她失眠多日造成的乌青。
室内安静极了,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少女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她筋疲力尽,刚才都是在强打着精神和他说话,这会儿房间一安静下来,困意瞬间如潮水般袭来。
恍惚间,她再度回到傍晚的时候。
她本来只是想来海边散散心,可在脚触碰到海水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想起了溺毙在这片海里的方寒。
如果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被海浪席卷,被海水吞没,她会和方寒一样,在这水里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然后所有的事都会就此了结,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样的念头仅仅是在她心头转了转。
可她一转头看到了那个气喘吁吁、满头是汗的少年,少年被晚霞的赤红色笼罩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他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来不及擦去额头上滴落的汗,他做的第一件事是一边吼她,一边把她拉上岸,随后还觉得自己语气太重而温声细语地给她道歉。
那一刻,有些事她好像释怀了。
眼前这个傻傻的少年一定是跑了很多地方,片刻不敢停歇地在找她。
这个世界上爱她的人还有很多,她的妈妈和她的朋友们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爱她,而她只一味地沉溺在自己的悲痛里,竟将这些全都忽略了。
那时的晚霞也消失不见了,天色骤暗,一丝光亮都不再有,可她看着眼前的少年,忽然觉得,也许他才是那束光。
梦里的她忽然伸出手,紧紧环住了他的身体,头埋在了他的怀里,「谢谢你来找我。」
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从这深不见底的深渊里拉了出来,谢谢你化成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身处黑暗的我。
退烧药起了作用,她觉得身子像是起了火,全身开始冒汗。睡梦中,她忍不住蹬了被子。只是刚凉快了没一会儿,被子又被人重新弄好,她不耐地动来动去,倒也没醒,只是睡得极不安稳。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了耳边的一声低叹,好像说了句什么,听不清。
混沌的思绪尚未清明,手背上传来一阵微凉又柔软的触感。
那一点点凉意让躁动不安的少女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在长时间的精神透支之后,一旦松弛下来,之前的那些亏空就会一瞬间反噬回来。
周落这场病来势汹汹,养了好几天终于有了起色。这几天白骆帆每天都会过来把她错过的复习进度给她补上,讲题的时候也比之前要温柔得多。
少年在纸上一步一步地写着步骤,一点一点地讲解,周落听着听着,思想开始开小差。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捕捉到她投过来的直勾勾的视线,颇有些无奈,「往哪看呢,看题。」
周落被当场抓包,却连半分心虚都没有,「在看啊。」
「哦,那你把这道题写一下,待会给我讲讲你怎么理解的。」
「……」
真小气,不就是欣赏了一下你的美色嘛!
周落随口胡诌:「你对病号应该温柔点,你这样容易吓到病号,病不容易好。」
白骆帆被气笑,抬手轻扯了一下她的脸,「你哪来这么多歪理?」
周落不服:「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什么依据?」
「小周歪理。」
「……」
白骆帆给她讲完剩下的题,周落想了想,说:「我觉得我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就可以去上学了。」
「刚才不还说自己是病号?」
「……」周落脸不红心不跳,「那是你听错了,我已经好了。」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复习的速度也是一天比一天快,一直在家里拖着确实也不是个办法。
「愿意去就去吧,实在不行再请假回家。」白骆帆说。
反正有他呢。
*
除了刚回去的那两天生物钟没太调过来,周落回去之后还是很快就适应了,病情不断好转,心态也慢慢地转变了不少。
总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虽然当事人没有说,但是大家心里也都有对周落出走的原因有数。再加上不久前附中也出了事,长和也觉得学生的心理压力疏解迫在眉睫,真出了事可就晚了。
长和专门请了一位有名的心理老师过来,开了两场心理讲座。除此之外,徐甘也用自己的方式在开解所有人。
徐甘平时和学生们关系都不错,上课从来都是趣味横生,笑容满面,而今天所有的学生都能看出来,徐甘十分严肃。
沉默了很久,徐甘突然问道:「同学们,你们认为自己富有吗?」
徐甘突然一句不着四六的话,把学生们听得一头雾水。
徐甘看着这群孩子们懵懂的眼神,自问自答道:「在我看来,这里的每一位同学都是富有的,起码是个百万富翁,乃至无价的身价。」
「我为什么这么说,听我给大家算一笔账。」
学生们纷纷调整好坐姿,准备洗耳恭听。
他走下了讲台,走到教室中间,声音洪亮:「这里的每一位同学都是健康、完整的孩子,我们拥有能让我们看见这多彩世界的眼睛,有健康的心脏,有充满胶原蛋白的皮肤,有完整健全的四肢。」
「但是你们知道那些生了病或者天生有缺陷的人,想通过医疗手段换器官需要多少钱吗?一个器官就需要几十万甚至几百万!大家都是幸运的孩子,你们都完整地拥有这些,你们每个人都值几百万。」
「最重要的,你们拥有着最宝贵的青春。如果说器官可以通过金钱来换,那么青春就更是无价之宝。你们就是清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冉冉升起,初露头角。这么美好的青春,多少人求之不得啊!」
小小的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屏气凝神、专心致志地听着徐甘说话。
只听他语重心长地总结道:「所以,无价之宝们,永远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也许你们现在觉得自己面临着的难题是天大的事,但我告诉你们,不用很多年,就等你们上了大学以后,再回头看看这些现在觉得了不得的事,其实都是小事。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
这位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青年教师,此刻沐浴在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之中,熠熠生辉。
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撞击在这教室里坐着的五十个少年人的心上。
他说底下坐着的他们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但其实此刻在他们眼中,他才是那炽热的烈阳。
他的光与热温暖了这里所有的人。
*
白父白母已经离开了本市,白骆帆决定不转学,他们也无话可说。但一月一次的回家周,又是在高三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林霞的主意是请一个阿姨过来照顾白骆帆。
但他执意不肯,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林霞无奈之下求助了叶慧。
「所以以后放假你都住我家了?」
两人背着书包,走在回家路上,周落听到这一消息脱口而出这句话。
白骆帆看她满脸写着不敢置信,舌尖抵了抵后槽牙:「我可是为了你留下来的,你不会想看我自生自灭吧?你个小没良心的!」
周落:「我没这么说……」
她只是比较担心自己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头发乱成鸡窝以及油光满面的样子被他看到。虽然家里还有妈妈在,但她觉得这其实就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同居?
想到这,她的脸微微红了。
高三对女生的发型管的很松,班里的女生都悄悄蓄起了头发,周落也跟着学。本来她只是觉得长发更好看,但是现在她发现这长发还有另一个妙用——遮脸。
她扒拉了一下鬓边的碎发。
然而她听见少年低低地笑了几声,说道:「我只是在你家住几天,又不住你房间。」
她别过脸,声如蚊讷:「我知道……」
他无声地笑了笑,伸手拉住她的腕骨,向前走去。
「走了,回家!」
周落跟着他走,脸上的余温还未散去。她抬头望了望前面的少年,以及被他扣得紧紧的手腕。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尽数照在少年的身上,连他的头发丝都被映成了金色。
周落轻叹了口气,心说这辈子可真是栽在这个家伙的手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