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九章 臭名昭著
田沐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负责掌管的北衙逆鳞司究竟是怎么了?为何连本部的防守都跟筛子似的,处处漏洞。
就在刚才,他从外面回来,才进到卫所的签押房,就一眼瞅见沈烈正大摇大摆地坐着他的位子,两脚翘在书案上等他。
田沐心中一惊,正打算高声呼救,没想到沈烈双目之中闪动寒光,瞬间镇住了他,同时口中轻声说了一句:“别喊,不然三招之内必取你的狗命。”
田沐很清楚,沈烈并不是在吹牛。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三招,一招估计都招架不住。
他略微定了定神,压低声音喝道:“沈烈!你好大的胆子!这个时候也敢现身帝都?你信不信,本官一声令下……”
不待他把话说完,沈烈手里把玩的毛笔忽然激射而出,嘭的一声钉在了田沐旁边的柱子上,笔杆入木足有两寸。
“再废话,下一个目标就是你。”沈烈一边说,一边又从桌上拿起了一支笔,在指尖不停地转着,神态轻松从容。
田沐后背刷地一下冒出了冷汗,他忍不住瞅瞅插在柱子上的毛笔,然后不尴不尬地说道:“沈大人,下官是发自真心地佩服你,果然英雄了得。敢问尊驾来找我什么事,该不会为了寻仇吧?有言在先,下官若是死了,你肯定也跑不了。”
沈烈鄙夷一笑,用毛笔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先坐下,咱们慢慢聊。你尽管放心,沈某今天不是来杀你的。倘若真是要杀你的话,我根本不必现身,而你也早已经是个死人了,不是吗?”
田沐欠身坐入椅中,一边飞速思考如何保命脱困,一边干笑着说道:“沈大人,下官知道,你我当初曾有过节。但那都是帝君的旨意,下官也没有办法。对于你个人,下官是不存在任何不敬与仇怨的。”
沈烈对这话未置可否,只微微地点了两下头,旋即问道:“田沐,你身为长史,统领北衙逆鳞司,为何帝君有难,却袖手旁观?”
田沐闻言微微一愣,讶然道:“你……你该不会是为了救帝君来的吧?”
“有何不可吗?”沈烈冷冷地反问。
“老天爷!”田沐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当初陛下把你整得那么惨,险些死在逆鳞司的大牢里,你如今还要救他?这世上当真有这么傻的人?!”
“你说的蛮有道理。”沈烈点了点头:“这么看来,沈某确实不该救他。不过,你却应该保护他呀。”
田沐连连摆手:“沈大人,下官也不妨跟你明讲。帝君他从来就没有真正信任过我,而我这个逆鳞司长史,也同样是有名无实。更何况,现在看守帝君的,全都是皇后嫡系的精锐禁卫,派人去营救,只能像昨晚那样白白送死。”
沈烈眉毛一挑:“昨晚?你也知道昨晚的事了?”
田沐不晓得沈烈根本不清楚昨晚凤仪宫发生的事情,这么说只是在诈他,因此顺嘴讲道:“下官就是刚从皇宫那边回来,负责收拾欧阳林留下的烂摊子。二十几个虎豹骑旧部,除了他自己,死的一个不剩,真是造孽!”
沈烈反应极快,立刻猜出,大概是欧阳林带人去内廷营救李炳失败,几乎全军覆没。
他冷哼一声,故意道:“欧阳林算什么东西?凭他那点道行也想办成大事?笑话!”
“就是说啊,”田沐附和道:“欧阳林自视过高,也太低估皇后娘娘的手段,最后反而需要帝君舍命相保,才能侥幸独自脱身。不过,他也蹦跶不了几天了,程南将军已经派出飞骑去追他,想必难逃一死。”
沈烈剑眉轻蹙,心中暗暗盘算:事情是昨晚发生的,欧阳林应该跑不了多远。而我和元斌一路东来,并没有遇见他,估计是逃往别的方向了。此人虽然心狠手辣,但在这种环境下仍能冒死救驾,也算是忠心耿耿。有机会还是通知情报司的人留心一下,在必要时对欧阳林伸出援手,帮他一把。
田沐见沈烈没吭声,壮着胆子问道:“沈大人,帝都对你而言凶险重重,北衙这里更是不宜久留之地,你找下官,究竟所为何事?”
沈烈冷哼一声,淡淡道:“沈某若是让你悬崖勒马、弃暗投明,你肯做吗?”
闻听此言,田沐露出一丝狡诈的笑容:“大人明鉴。下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朝臣,陛下不信任我,难道皇后就信任我了?说起来,其实我和朝中大多数官员一样,只知道奉旨听命行事,并不属于任何一方,也不存在明暗之分。”
他这番话,是想把自己摘个干净:帝君和皇后打架,我一个小人物左右不了,也两边都不站。一切作为,均以圣命旨意为准。
沈烈打量着他,冷笑道:“田大人果然聪明,简简单单一句话,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既然你说自己立场中立,那沈某也不逼你,只希望在遇到事情的时候,你能够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树太多仇人,将来有朝一日,怕是不好还。”
“这个自然,下官有数的。”田沐眼珠子一转,问道:“沈大人冒险前来,该不会只是为了提醒我吧?”
沈烈笑笑:“那当然,沈某登门拜访,是有件事想请田大人帮忙。”
田沐眯了眯眼睛,一字一顿道:“下官猜测,若是我说不肯帮忙,沈大人断然不会再让我活了,对吗?”
“没有用的人,为什么要留着?”沈烈反问道。
田沐心中暗叫倒霉,脸上却尽量保持平静:“沈大人,你若是故意坑我,我在皇后那里同样活不成,两下相较,还不如跟你拼个同归于尽!”
沈烈知道,这个狡猾的家伙还是在跟自己耍心机,说什么同归于尽,无非就是想多一些谈判的筹码,不至于完全陷入任由沈烈摆布的境地。
沈烈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不会逼你却跟程雯对抗,只是想让你写一份奏疏而已。”
“什么奏疏?”田沐充满戒备的问道。
“帝君久病卧床、无法理政,”沈烈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恭请皇后代君听政,主持朝会。”
这句话从沈烈的嘴里一说出来,田沐险些当场惊掉了下巴:“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沈烈冷笑道:“我冒着性命之险,来这里见你,难道是为了开玩笑?”
田沐愣怔片刻,待发现沈烈的确不是在说反话,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压低声音道:“皇后朝会听政,那就等于是明摆着谋朝篡位了,我上这样的奏疏,不得被全天下骂死吗?!”
沈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反问道:“你觉得,程雯接下来会还政给李炳吗?”
“当然不会。”田沐不假思索地应道:“帝君重掌大权,第一件事就是诛灭程家九族,不,搞不好十族都要杀光。皇后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没法回头了。”
沈烈道:“既然没法回头,那迟早还是要篡位。你头一个上这道奏疏,不是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吗?”
田沐先是一愣,然后眼珠子转了转,说道:“这对你又有何好处呢?……哦,我晓得啦,皇后篡位,正好让李江遥师出有名,起兵讨伐!对不对?”
沈烈顺着他的话说道:“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请放心,奏疏是我让你写的,将来即便是程雯倒台被灭,沈某也会替你证明。如此一来,你不仅无过,反而有功。”
田沐的脸上露出了犹疑不定的神色,显然是在盘算自己的利弊得失。可沈烈哪会给他多做思考的机会,手里掂着毛笔威胁道:“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用这支笔写奏疏,要么用这支笔结束自己的性命,挑一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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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之后,被后世史官评价为“臭名昭著”的《孟溪奏对》震惊了整个朝野。
孟溪,是御史大夫田沐的字。
这位田孟溪田大人,上表帝君,建议在陛下养病期间,由皇后程雯代行皇权,以听政的形式参与朝会、定夺国事。
这篇奇文,田沐洋洋洒洒写了三千多字,不仅花样迭出地狂拍程雯马屁,而且还引经据典,罗列了从上古至圣唐,几千年来曾经出现过的女性君主以及她们的光辉功绩,用以证明皇后暂代帝君主持朝政的合理性。
可以说,这份惊世骇俗的奏疏,足以将田沐凌迟处死,并且遗臭万年。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奏疏问世,却并没有引来朝野上下的一片咒骂反对之声。相反,大家不仅沉默不语,反而还有个别官员赞扬附和,认为田大人所言甚是。
在锋利的军刀面前,多数人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即便不趋炎附势,但也绝不挺身而出。反正这天下也不是我家的,爱谁主政谁主政,能平安活着就好。
既然没有激烈反抗,内廷很快便传出帝君李炳的诏喻:
接受田沐的建议,下月初一,也就是三天后,正式恢复中断已久的朝会,并由皇后代行听政。
另外,御史大夫田沐,忠君体国、明慧通达,实乃治国之才,立即擢升中书令,晋正三品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