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门被推响打断了里面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帝图侧目看向来人,眼神阴狠,“我不是说了任何事不准来打扰我!”
来人看了一眼帝图,又看了一眼他怀中抱着的人,声音颤抖,“陛下……谢玉书偷了布防图……畏罪潜逃了……”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静谧。
布防图被偷了啊。
帝图低头看了一眼秦君,小声道,“你的阿宣应该很快就来救你了吧?”而后声音带着狠厉,“可是谁都不能把你抢走!”
“传我御令,全军戒备,熊林主帅,今晚千明可能会有动作。”
“那谢大人……?”
帝图冷笑一声,“假意投诚,实则传递消息,看来我们都被这位谢大人摆了一道。让禁卫军给我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门再次被关上,房间之内一片寂静,他今天哪里都不会去,只会在这里陪着她。
“秦言真的很可爱,要是我们的儿子该多好?”
“靳秦根本就配不上你。”
“……秦君,你怎么就要死了呢?”
一声一声的呢喃,仿佛情人之间的低语,又像是恶魔的呢喃。
破晓之时,第一缕阳光照进房内,帝图一夜未眠,怀中的人合着眼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鼻息。
当光洒在她脆弱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如同这些光中尘埃散去的身上时,长长的睫毛扇动几下,然后合上的眼帘缓缓打开。
“咳——!”她猛地推开身后的人,扑到床沿咳出一口黑血来。而后就这么扑在床沿看着窗外照进来的光。
皮包骨头一样的手臂伸了出来,她的手朝前头亮着的光伸了伸,等手触到那温暖的阳光的时候,无声笑了笑。
帝图在她身后看着她,只觉得一动不敢动,好像要是出声了,下一秒就能看到眼前这个女子烟消云散。
远处有战鼓响起,带着一点点清脆的铃铛声,她闭着眼仔细听了听,而后笑的更开心,“是千明的战旗……”
他来了。
秦君爬下床,她几乎站不起来了,但是却依旧拖着自己坐到了梳妆台。她看着镜子里消瘦的几乎不成人样的自己,懊恼的皱了皱眉。
梳子拿不起来,手上好像使不出什么力气,她放弃了为自己梳妆的打算,而后伸向一旁的水。
用水沾湿了自己的手,将自己那些有些毛躁的头发打理平顺,这只是一些简单的动作,但是如今秦君做起来,每动一下,就感觉身上有万千根针扎。
但她不在意了。
她微微侧头看向床上的帝图,冲他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笑,声音嘶哑,“能让人为我梳妆吗?可以的话,我想要一件红色的裙子。”
帝图看着她没说话,但心里却如死水一样蔓延上来。
她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吗?
像是验证他心里所想,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要死了不是吗?我想体面的死。”
她果然知道。
帝图倏地有些苦笑,盯着面前的这个女子半晌开口,“好。”
侍女们鱼跃而入,将梳洗打扮的东西一件一件的准备好,小心翼翼的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的替她装扮上。
惨白的脸色,枯槁的身形,大红的衣服,璀璨的头饰,那些东西戴在她身上好像压去了一身死气,让人觉得她并没有那么脆弱。
然而下一秒,一口鲜血涌出,浸湿了衣服,侍女们尖叫一声,随后兵荒马乱的为她擦去鲜血。
衣服上被溅到了,红色的衣服和鲜血交织,一时之间看不出谁染了谁。
帝图就站在一边沉默的看着这一切。
侍女们再次退了下去,屋子里只剩下秦君和帝图。她坐在床榻上,背脊挺直,但是不消多久又似乎像是没有力气一般靠去了床柱上。
最后仰靠在了床上,呼吸也开始微弱起来。
“我想……写封信。”她说。
“写给谁?”
“阿宣。”她道。
帝图的双手攥紧又松开,最后终是克制住了自己,替她拿来了纸笔。那双往常白皙修长的手,如今好像失去了光泽,有些干裂,指甲中还有残存的血丝。
帝图看着那双手,不自觉的抖了抖手,而后别开脸,将东西都递给她。
“我从没想过要你性命。”这话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也不知道想要她听见的人有没有听见。
秦君就趴伏在床边,费力的抓稳笔杆,一笔一笔的在纸上写下字,她似乎想写很多,但是写上几笔就要停下来缓一缓,最后一笔落下时,外面的鼓声忽停。
有人慌忙推门进来,声音焦急,“陛下快走!靳秦带人杀进来了!”
“陛下,东门被攻破!”
“陛下快走!靳秦带人直往行宫而来!”
……
一声比一声焦急的声音传来,帝图脸色依旧沉静,他目光落在床上的女子。秦君将信件叠好,放在枕边,而后猛咳了一声。
这一声让帝图心惊,他想上前扶住她,却见她捂住自己的嘴,将鲜血全藏在自己手里,而后慢慢的合衣躺下。
“他来接我了。”她有些心满意足,然后躺在那儿笑了,最后闭上了眼睛。
帝图眼眶骤然发红,冲上去想要抱着她一起走。
几个将军打扮的人拦住他,大吼道,“陛下不要!那靳秦就是冲着女君来的!把她放在这儿可以拖延一段时间!带上她反而累赘!”
“陛下!我们的攻防被靳秦全部知晓了!布防图被偷走以后送到了他手上!现在局势不利!快走!!”
“陛下!!为了九临!快走!!”
但谁能理解帝图的执念?
他这一生都将秦君视为自己的东西,可是这一生他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执念至此,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你们走吧。”他忽然道。
几个将军一愣,随即想到他要做什么,大惊。熊林咬牙上前,凶狠的一章劈晕他,背着就走。
熊林,“走!!”
陛下疯魔,他们不能疯魔,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最后消失,最后整个房间只剩下了那个躺在床上的红衣女子。
外面是千明的士兵杀进来,是宫人的惨叫,火起的缭乱。兵荒马乱之间,有人一脚踹开这扇门,待看清屋内情况之后,大吼一声,“将军!在这儿!在这儿!!”
沉稳的带着慌乱的步子响起,靳秦的盔甲上数不尽的鲜血,自己的头发也有些散乱,向来冷静的面容上有一道伤疤格外明显。
他提着长戟站在门口,良久不敢踏进去,直到吴白一身将军,他才如梦初醒一般,手中的长戟落在地上,身形踉跄的奔进去。
屋子里有药味,但是除了药味,更重的是一股血腥味。
靳秦步子先是顿了顿,而后不顾一切的掀开那些碍事的纱,奔向床前。床帐散落,盖住了里面的人影,但是他知道那是秦君。
他伸手将床帐撩起,声音温柔,“殿下,起床了,我来了。”
床帐被掀起,露出那张他朝思夜想的面容,那张精致的面容往常或怒或嗔,如今只是带着淡淡的笑闭着眼躺在那儿。
她的小巴尖瘦,眼眶也有些凹陷,靳秦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抖着声音说,“殿下,您穿红色真美,其实我最喜欢您穿红色了。”
一室的沉默寂静,无人答应。
吴白几人在不远处站着不忍心的看着,随后出生道,“将军……鼻息探过吗?兴许……”
“不用探了。”沙哑的声音几乎让人听不清他的话。
吴白靠着多年和他相处才分辨出那几个字来,他怔了怔,随即说,“要不请军医来瞧瞧,我听说很多……”
“不用了。”这次的声音要清楚一些,靳秦抱着怀中发冷的身躯,手中摸到了自她身下流出的鲜血。
整张床都被鲜血染湿了,那袭红裙似乎被染的更艳丽。
“断玉香……毒发,血流至尽,人死,即停。”
吴白呼吸一滞,不敢想象里头到底有多惨烈,身后传来几声压抑的泣声,吴白的眼睛也红了。
靳秦看向她的手,手中通红,是干涸了的血,他只觉得心脏四分五裂一样,好似有人用手捏碎了他的心脏。
他的殿下……
他此生最爱的人……
他以为能与之白头的人……
现在却冰冷冷的穿着和嫁衣一般的颜色躺在他怀中,再无声息。
是啊,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一场红烛燃尽,龙凤绕榻的礼。他想看她穿上红色的嫁衣,他想看她为自己戴上喜帕,他想和她有一个好的结局。
可是……
从一开始的时候,从他是个侍卫的时候,一切好像都错了,他们好像不被允许有一场好的结局。
从前,是身份。
现在,是生死。
靳秦的胸膛震动起来,而后一颗一颗的泪珠随着震动掉落下来,他死死的抱住怀里的人,似乎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吴白等人在外头之听到一声压抑的哭声,随后那声音像是压制不住似的,渐起渐强,最后悲泣不止。
他们随后跪在地上,伏地恸哭。
天子薨,天下悲。
然里面的哭声太过悲痛,吴白不敢想象像将军那样的人,究竟是难受到了什么地步才会哭成这样。
“殿下——!”那一声仿佛要穿过茫茫沧海,直追九天,直下地狱,恨不得八方神明都能听见好来救一救。
“殿下——!”
“殿下——!”
一声比一声悲痛,一声比一声泣血,吴白伏在地上眼睛闭的更紧,他此刻心中不免有些茫然,他们将军……还打算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