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望呀望
吃完饭,两人沿沙滩边散了会儿步,临近正午的阳光明媚灿烂,照映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仿佛揉碎了一层厚厚的金箔,亮而滚烫。
这个点逐渐开始热闹起来,穿着泳装泡日光浴的、沿岸出摊的商贩都陆陆续续涌了进来,还有几个年轻人玩起了沙滩排球。
周枝没太注意,她一直看着不远处正坐在沙滩上静静拿着小铲子堆城堡玩的小女孩,约莫四五岁的年纪,身旁似乎没看见有大人,却仍不哭不闹乖乖投入手上的事情。
稚嫩的身影在鼎鼎人群里显得清晰又单薄。
这熟悉的一幕不由令她想起了幼时的经历,大概也是这个年龄,那个时候周正则和江灵还没有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虽然记不清出于什么原因两人带着她来到海边,但那段融洽平静的时光真真切切涌动在心间,就像普通的一家三口一样,温馨又美好。
周枝想地入神,完全没听到旁边人群里传来的呼喊声,直到手腕被攥住,身体不受控地跟着往前倒,扑在一个气息熟悉的怀中。
秦征偏头扫了一眼擦身而过落将对面小女孩刚堆好的城堡砸烂的排球,抬眼瞥过正往这边走来捡球的几个人,脱力的眼神有点冷。
周枝从他怀里抬起头,对眼下的情况感到茫然,直到听见小女孩哇哇大喊的哭声,循声看到面前的一片狼籍,才大概搞清楚状况。
“我就买个帽子的功夫,你怎么差点被球砸了?”秦征将手里的遮阳帽给她带上,往下扯了扯帽檐,锁住底下一对清凌凌的双眸,语气悠然,“跟个小孩似的。”
周枝下意识摸了下帽檐,解释道:“有点走神了没注意。”
说完她走向旁边正哭地满脸通红的小姑娘,等了一会还是不见她的父母出现,周枝抽出张纸给她擦眼泪,柔着腔调哄她,“不哭了,姐姐和你一起堆好不好?”
声音温柔地像夏日雨后最清凉的风,沁人心脾又阵阵涟漪。
注意到远处的人越走越近,秦征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排球,在那群人即将走到自己面前时,长腿轻抬,将球稳稳踩在脚下,眉梢上扬,直勾勾看向那群人,颇有种故意挑衅的意味。
“你好,这球是我们的。”为首一个上身赤条条穿着紧身短裤的男人走过来,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孔武有力,说话的语气也轻轻慢慢,明显没把面前的人放在眼里。
秦征晃了晃脚下的球,低笑了声,可眼底却一丝笑意也无,透着些许冷意,“你球砸到我的人了,不会先道歉?”
或许是仗着人多,那人底气十足,冲身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一般,又似乎在讥嘲秦征的不自量力,“道歉?”
“这不是好好的吗?道什么歉?”
“我劝你趁我好说话的时候赶紧把球还回来,甩几句狠话就想英雄救美撑场子,当我是吓大的?”
“还,现在就还。”秦征弯腰将球捡起托在掌心,朝几米开外注意到气氛不对劲正要走过来的周枝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似乎没想到他认怂的速度这么快,那人哼笑一下,轻蔑地看着秦征,等他把球送过来。
秦征掂着球走近,在那人伸手开接的同时,错开手臂狠狠往他颈侧一砸,球堪堪擦过他的耳际,激起一阵滚烫的摩擦感,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往下扯,直接将他的腹部送到膝盖,看准位置猛力一顶,用了十足的力道。
就这么一下,那人像被戳中弱点的气球,扑倒在地,捂着肚子吐出一口酸水,痛地止不住痉挛。
不止那群人眼睛看直了,连周枝都愣了片刻,旋即迅速遮住小女孩的眼睛,背身挡住她的视线。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他打架,但他动手时的气势和眼神,有一种全然外放的戾气和狠意,利落而干脆,和平常总是温声细语对她说话的状态完全是两个人。
凶地有些唬人。
但偏偏给她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全感。
秦征低头凑近,拍了下他的脸,明明是好商好量的平淡语气,字字句句却让他不寒而栗,透着股威胁,“想清楚了吗?道不道歉?”
“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球扔偏了,对不──啊!”又是一声被迫中断的惨叫。
“不小心?”秦征收回拧扯着他腕骨的手,眉眼戾气深重,语气瞬间冷了几个调,“真以为没人知道你说的那几句鬼话?”
话音一落,几个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一片,空气中像瞬间撕裂了什么,哗啦一声脆响,夹杂着一道歇斯底里的喊叫。
秦征抬起锋利的眉眼,目光似刀一般扫过在场所有人,盯地他们站在原地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十分钟前,他们发现了落单的周枝,她的嗓音一听就是外地的,加上长得清纯,看上去没脾气好拿捏,顿时起了作弄的心思。
围在一起说了几句荤话,下流的眼神扫过她全身,哄笑作一团,于是故意拿球砸她,好找个理由接近。
没想到乖乖软软的人,背后居然有这么一座靠山。
惹不起。
注意到周枝不安定的眼神,秦征不想她等太久,也不想当着她的面真动手让她看见自己的阴暗面,起身退了两步,睥睨着缩成一团在地上打滚的人,低声道:“滚。”
一群人扶着他灰溜溜地走了,全程不敢回头。
等人走到面前,周枝才松开捂住小女孩眼睛的手,轻声问道:“你怎么跟他们打起来了?”
秦征蹲下来一起团沙子,偏头看了她一眼,语气煞有其事:“他们先动的手。”
“没受伤吧?”周枝从上到下仔细看了看,确认他身上没有伤痕才放下心,“以后别一个人对这么多人,万一打不过怎么办?”
“打不过你帮我叫救护车。溯源分析一下,我这不是因为你才跟别人打架,你不得负责?”秦征边笑边把一截刚捏好的屋顶放上去。
“秦征。”周枝不喜欢他对待自己的事总是开玩笑的语气,“你认真一点,我跟你说正经的。”
“我很认真。”他说。
“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冲动,明明忍几句话的功夫就能大事化小,但我就是不想听他们那么说你。”
周枝怔怔地望着他。
“周枝。”像是想到了什么,秦征自嘲地笑了笑,“我没你想得那么理智,也没你想得那么好,如果不是顾及到你,我刚才下手会更狠。”
“看清楚了么?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是对你稍微有耐心一点罢了。”
听到他语气越来越轻,但压着的情绪却越来越重,周枝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抿了下唇,用力握住他的手,沙子糊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害怕你会受伤,因为那样一群人,不值得的。”
“谁说是因为他们。”秦征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摩挲着沙粒,“只是想给你出气。”
闻言,周枝鼻子微微发酸,但她到底还是忍住了,“你傻不傻。”
秦征了笑,并没有说话。
傻就傻呗,人活那么聪明多累啊。
更何况是对喜欢的人。
比赛开始前,来回的机票就已经按学校的要求订好,中间只留了一天空闲时间,第二天就要返程。
周枝边收拾行李边和学姐聊天,放在床头柜的手机这时叮叮响个不停,发来一连串提示消息。
李栀晴发来一堆链接,是某个社交平台的主页信息。
【谢知吟这个绿茶女居然在社交平台上卖惨,内涵我们冷暴力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个计科院女学霸根本就在暗射你,太恶心了。】
周枝点开链接进入谢知吟的主页,她之前浏览过她的主页,所以轻车熟路找到了对应的内容,和李栀晴说的大同小异,表面说寝室关系不好,其实是在含沙射影突出她。
周枝在评论区看到一大片站在谢知吟那边帮她发声的言论,其中热评第一位,有人扒出了她的信息,甚至连照片都有。
【越是这种看着善良的乖乖女,欺骗性越强,两面三刀真小人。】
【据说还是状元,人品素质担得起这个称谓吗?】
【这还不开除,难道成绩好就能掩盖垃圾人品伤害同学的行为嘛?】
诸如此类的言论比比皆是,骂地一个比一个难听。
谢知吟很早就开始玩这类社交软件,主要以晒日常为主,长此以往拥有不少粉丝基础,所以这条动态发出来没多久,很多人自发地开始根据现有的信息分析到周枝头上。
越往下滑,周枝的手指越冰,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论几乎像抱团的尖刺透过屏幕钻进她的身体,戳出一个个血窟窿。
铺天盖地的恶意和揣测,将她曲解成连自己都不认识的坏人,一笔一笔似一刀一刀,对她口诛笔伐。
“周枝,怎么了?”旁边的人发现她不太对劲,走过来问,“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
周枝摁灭屏幕,摇摇头,声音微微颤抖,“没事。”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周枝把手机扔进抽屉里不再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她从行李箱翻出一个白色药瓶,盯着封口滞了几秒,像是犹豫着该不该吃,最后还是扣了一把药和水咽了下去。
如果不是这件事,她都快忘了自己以前吃过这种药。
那种无措、慌乱、害怕、压抑的情绪像凿井一样从出口喷涌而出,如同腐蚀性的液体淹没灼烧着心脏。
自以为坚不可摧的保护墙在一瞬间崩塌。
她的耳朵开始一阵阵耳鸣,听到的声音都融了一层刺耳的尖叫刮擦着耳膜。
那一秒,仿佛再次置身于那段黑暗无望的时光。
憋地她看不见前路,也无力返回,仿如站在进退维谷的孤岛,四面皆是沸腾的潮水,一点点从脚踝没入头顶,灌满她笨重下坠的身体。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药效发作,周枝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做着噩梦,梦见了江灵和周正则离婚那段时光,梦见江灵死后,总有记者蹲点来采访她,梦见梁廷被中伤离开,梦见无数个看不见轮廓的扭曲黑影,拿着滴血的刀向她走来。
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变得更极端,周枝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到背包里,又吃了几粒药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对面床的学姐叫醒的。
见她脸色煞白的吓人,明显状态不对,她给周枝倒了杯热水,“能行吗?不然我陪你在这休息几天。”
“不用。”周枝嗓子干地冒火,头也晕乎乎的,“就是小感冒,在飞机上睡一觉就好了。”
“对了,秦征昨晚来找你,我说你睡了然后他让你醒了之后给他回个电话。”
“他好像也挺着急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昨晚转航班直接走了。”
“我知道了。”周枝眼神有些空,盯着地毯上深红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仿佛在这个平静到毫无风雨的晚上经历了一件足以挖空灵魂的事情,眼底明亮的色彩正在一点点变得黯淡,静地像一滩死水。
周枝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注意力和凝聚力正在以一种不可控的速度在下降,慢慢剥夺她的自控力和调节力。
她只能看着这种每况愈下里的自己越来越木然,什么都做不了。
坐在飞机上,窗外是冉冉升起的太阳和染地金灿灿的耀眼云层。
流线一般从天幕铺展到面前,仿佛触手可及。
明明是让人心情舒畅的景致,周枝却提不起任何兴趣,她的感知力像被切断了,做不出一点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她的思绪开始泛空,催压着她往那段最阴暗的角落走,然后直接将包裹一切的平静外衣撕裂地干干净净。
所有丑陋的、恶心的,再度在她身体里挖开一个洞,汲取其中短暂的快乐。
最后将事实几乎肆虐地铺陈在她面前。
原来她是病态的。
一直都是病着的。
任何一面遮羞布都是有使用时限的,到了时间,自欺欺人得到的假象平静,最终会像噩梦一般让人从美好中清醒。
这个梦,她做地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不定时,写完就更,可能会到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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