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望呀望
往来的人群仿佛在风中止了一瞬,又纷乱着脚下斑驳的树影匆匆离开。
秦征眼皮抬起带着视线掠过来,不可置信地皱起眉眼,一闪而过的错愣仿佛在质疑自己刚才听到的话,神色随之彻底冷下来,犀利的目光盯着她,“你说什么?”
周枝脸上没什么情绪,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对上他锋利锐然的眼睛,不躲不退,语气凉淡地像一杯隔夜陈茶,积淀在表面的沉寂如同一层无法拨开的浓雾,淬着冻骨的寒冰吐出两个字:
“分手。”
她看向他的表情认真,言辞疏远,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分明让人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慌。
“理由。”秦征上前一步逼近她,每说一句话脸色就冷上一分,最后好似结了层冰,“好端端的提什么分手?还是你听到了什么?有什么我们可以沟通,我不接受这样不明不白给出的结论。”
“周枝,说清楚。”
“我不想跟你谈了。”周枝逼着自己直视他的眼睛,脑子里乱成一团打结的毛絮,突突撞击着神经,“很没意思。”
“别他妈扯这些狗屁不通的借口,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爆粗口,语气压抑着忿恨,显然很是生气,圈住她手腕的力道越来越紧,仅隔一层皮肉挤压地骨头隐隐作痛。
“我要听实话。”
周枝盯着手腕处渐渐加重的红印,痛感撕扯着神经,竟让她生出叛逆抵触的情绪,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秦征,平缓的嗓音变地尖细,有吼意从喉咙滚出来,“我说的就是实话,我不想跟你谈了,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我觉得很烦,你不就是想要一个理由吗?我不喜欢你了。”
“我不喜欢你了,够不够?!”
最后一句话几乎嘶哑着吼出声,在空旷的室外传开回音,连同她崩溃的声线再度震在他耳边。
此刻周枝就像一只满身血泡的刺猬,竖起地尖刺扎进他一分,也朝自己没入一分。
她情绪不对。
非常不对。
秦征按下崩乱的思绪,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我不相信。”
“随便你。”周枝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脸色因为刚才那段吼出的话涨地发红,指甲猛力嵌进掌心,袭来阵阵疼痛。
她收回落在秦征身上的视线,密密层层包裹在心口的阴云越来越低,压地心胸闷痛,快要喘不过气来,连呼吸都夹杂着一股失控的暴意。
在局面变得更不可收拾之前,在她产生伤害秦征的意图之前,必须消失在他面前。
周枝转身就要走,不料被一股手劲扣住,将她整个人往回扯,和反向的力道对冲,她被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秦征的声音落在耳后,轻缓却同样压抑,到了这个份上还不忘担心她。
“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周枝倔强地站定在原地不肯回头,眼角弥漫着淡淡湿意,抖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颤意,“我很好也很清醒,只是不喜欢你了而已。”
感觉到手腕处的力道渐渐收紧,周枝抿了抿唇,艰涩的酸意在喉头涌动,几乎随时要逼上眼眶。
正午日头毒辣,炙烤着地面蒸腾着滚烫的热浪,将人层层叠叠包裹,一点点有预谋地抽空呼吸间所剩不多的氧气,热风扑面,似乎下一秒就要融化。
那股力道执拗地束缚着她,大有不说清不放手的意思,周枝敛目,深吸一口令人烦闷的燥热浊气,她了解秦征,知道什么样的话最容易中伤他。
强压下心底上涌的情绪,她尽量平静地陈述着,好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绝情一点,彻底切断两人的纠缠,“你谈过那么多女朋友,每一个闹分手的时候都会像现在这样不择底线地挽留吗?”
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一顿,有松洞的迹象。
周枝一把抽出自己的手,停了片刻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撇过头将他的影子移出视野,接着字字句句不留情面,“你的喜欢,真的很廉价。”
“别再缠着我了,你了解我的性格就应该知道,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就算是块废铁我都喜欢,但我不喜欢你的时候,我见你一眼都觉得脏。”
身后一片死寂,但周枝不用回头也知道,秦征正死死瞪着她,那股灼热地几乎烫背的视线愣生生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窟窿眼看进她心底深处。
秦征站在墙柱边,乌黑的长眸迎着火红的阳光,好似要滴出血来,直勾勾锁住眼前的单薄身影,他一直看着她,耐心一点点耗尽,却没等到她回头看一眼。
仿佛真地肖似那句话的意思,她不喜欢他,所以看他一眼都觉得脏。
他在她身上用尽了所有耐心和温柔,最后却换来一句廉价和肮脏。
这个时候,她每说一句话都在烧熔一寸他的思辨力,究其因已经不再重要,因为结果正赤淋淋地摆在面前。
秦征自认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却在一夕之间被人打碎悉数扔在地上,这种自甘卑微却无法得到等同报酬的感觉,并不好受。
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周枝。
她每一句话都狠狠刺裂着他的自尊,秦征是何等骄矜桀骜的一个人,他不会任由自己的尊严被人当作踏板一样踩,当即冷了神色。
再喜欢一个人,也容忍不了对方让他在她面前无地自容般地狼狈如一条狗。
被践踏的耻辱和无力瞬间盖过了试图挽留的喜欢,如果是个脾气稍微暴躁点的人,可能当场翻了脸,但他还是抱有一丝飘渺的希望,攥住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
秦征闭了闭眼,耳边淌过燥热的风,吹地心间干涩发亚,等他再睁眼时眼底恢复一片清明,声音依旧哑地厉害,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心的试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坦诚地说一句真心话,说一句你喜欢我,这之前的一切我都当没发生过。”
他在用全部的骄傲和勇气,赌周枝回头的可能。
周枝忍住哽咽,眼泪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流进燥热的风中,咸地发苦,“不需要。”
只简单三个字,彻底断了他们所有牵连的联系。
她总能用最简单的话表达最残忍的含义。
不需要。
不需要他和他的喜欢。
不需要他放低姿态卑微乞求一个回头的机会。
“好。”秦征冷笑一声,压在眼底的浓重情绪慢慢划开,像是在和她说,又仿佛在告诫自己,“我不会再缠着你。”
说完他转身就走,拓在地面的影子一点点暴露在灼眼的阳光下,缩成脚下一团漆黑的阴影,没多久,彻底消失在拐角处。
直到这一刻,周枝再也忍不住,抱着膝盖蹲下身,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五脏肺腑抽疼地让人喘不上气。
她的身体蜷成紧缩的虾子状,豆大的眼泪连成线从脸上滚落,打湿了手臂上白色的衣袖,有几滴砸在地上,风一过,留下一层湿答答的浅薄痕迹,很快又完全了无所踪。
其实在刚说出分手这个词的时候,她就后悔了。
那么好的一个人,连放弃都是一种致郁的痛苦。
但她怎么舍得,拖累他和自己一起走过这漫长地望不到尽头的荆棘坎途。
对周枝来说,能和他拥有一段短暂的美好时光,已经是眷顾的最大荣幸。
她可以带着这份回忆,支撑着自己走下去。
而他,在摒弃她这个污点后,前路永远平坦风光,一往无前。
他们相逢在最炽热的盛夏,有幸同行长街,共赴荣耀,见证过彼此意气风发的耀眼,已胜过千千万万。
只要过程弥足深刻,结局也是另一种美好。
那天以后,周枝收拾好行李从寝室搬回了家,休息了半个月,她给武建松院长发了一封越洋邮件,表示自己愿意去M大做交换生。
武建松隔天回了一封邮件,电子档的录取通知书和申请函,并承诺在入学前会将奖金一次性打到她的账户上,可谓诚意满满。
这件事定下来以后,陈教授实验室的核心项目周枝无法再继续参与,收到邮寄通知书当天,陈教授还特意在大群里@她,总归是些表扬和期冀的话。
那些和周枝相熟的实验室成员纷纷送上祝福,但同在一个群组的秦征自始至终保持潜水状态,不由得让人起疑两人的关系走向,但说不定人家私下早沟通好了,轮得到他们这群人瞎操心?
周枝翻看着手机,把每一条祝福信息和对方的id对上,想将这份纯稚的感动记在心里,点开后台信息界面时,她不经意往下一看,视觉顿在那一个熟悉的头像上。
秦征的微信头像和原来一样,全黑的底色样图,上面用白色方格描出一个立体的字母Z,和他的风格一样,简约大气又独树一帜地老成。
周枝低头看着屏幕,食指虚贴在图案上方微微颤抖不敢落下。
这个曾经她点开最多次的头像信息,陪伴她在每一个寂静长夜的对话,以后再也没机会点开了。
在分开的当天,周枝为了不给自己留下任何反悔的余地,抹着哭肿的眼睛删掉了他所有联系方式。
决然到残酷。
出国留学,最大的麻烦除了生活习惯的差异,还有语言不通的问题,留给她的时间很紧,为了能流畅地进行基本沟通,周枝闭关在家顺带报了个班,潜心备考雅思考试以求拿到基本语言通行证。
备考这段时间,她整日泡在语法习题书和练习课之间,一有空就跟着视频练口语对话,时间被安排地满满当当,找到事情强制转移注意力,她的精神状态稍微好了点儿。
但一到晚上,睡不了几个小时就会被噩梦惊醒,然后一眼望到天明,吃药也不管用。
就这样紧巴巴的过了大半个暑假,周枝一边看医生一边上语言课,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生活逐渐恢复到正轨。
期间李栀晴打了个电话问候她的情况,提了一嘴谢知吟已经把那条吐槽舍友的动态删除了,让她放宽心调整好状态准备考试。
周枝经她提醒,点开了谢知吟的社交账号,发现她很多条动态都删掉了,包括那天转发的动态。
不过这些她已经不关心了,考完雅思当天,周枝去考场门口的便利店买东西,买单的时候,她拿了一包万宝路。
考点离家不远,周枝沿途散步走回去,路过一家旧报刊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脚步倏尔停在原地,抄起一张报纸目光死死定在一处。
报纸右下角最不起眼的位置有一行竖写的黑体加粗标题──平成镇最美乡村教师梁廷,一个人带动整个村。
旁边印了一张模糊的小像,周枝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的舅舅梁廷。
记下地点和关键信息,周枝打车到车站买了一张最近开往平成镇那班车的车票。
听车上的乘客交流,平成镇是南邵最偏远的一个山区小镇,因为位置偏僻,多年来很少有资金涌入进行经济开发,加上年轻人口流失严重,村里几乎只剩下老人和小孩。
经济落后,资源稀缺,导致教育事业难以发展,只能考偶尔一波随时来临的志愿者或支教教师,才勉强维持村里的教育工作。
周枝在镇上找了个旅馆住下,跟店老板打听了一下,大概了解到平成镇的具体情况。
这个镇不大,只有一个平成村,林林总总二十多户人家挤在一个山头,拢共十几里山路就能走完。
镇上有个平成学校,本来没多少学生,然后去年来了个支教教师,刚开始大家以为他是因为犯了错被发配边疆没几天就要回去的,结果一待就待了一年,对村里的孩子也尽心尽力,渐渐融入了平成镇的氛围,同时也吸引了别的镇的孩子来这上学。
虽然不多,但四十多个孩子归他一个管,总归是力不从心的。
周枝按照老板画的路线图走进逐渐荒芜的山间小道,山上岔路多,又没有指路牌,没一会周枝就在弯弯绕绕的林子里迷了路,手机因为没有信号打不了电话。
好在每走几十米,沿途的树枝都绑了一个标示方向的彩绳,周枝没走几步,就听见远处地山头传来细细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听不真切的说话声。
她往声源走,看见一个男人正背着一个小男孩下山。
男孩的腿上有伤,喇开一道刺眼的血痕,衣服也脏兮兮的,四处染着黑黄相接的泥垢。
而此刻背着他的那个男人虽然弯着腰,但仍掩藏不住高大有力的身形,每一步都坚实地落在泥坯里,让人充满安全感。
似乎注意到这边有人,他止了和小男孩的说笑声,抬头看过来,神色一凛,好半天缓不过来,只呆呆看着周枝。
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孔,一阵酸涩顿然涌上来,周枝的声音带着一股浓浓的哭腔,眼睛微微发红,大步朝他跑过去,“舅舅。”
梁廷看着面前没什么变化的小姑娘,素来坚韧的眼底沁了层水光,“小枝。”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周枝控制不住掉了几颗眼泪,她帮着在后头扶住小男孩,不让他看见自己越流越多的眼泪,哽咽道:“先去卫生院,我之后再跟你算账。”
将小男孩交由卫生院的医生照顾后,周枝和梁廷面对面坐在老旧的竹椅上,原本在路上酝酿好的千言万语在看到他的这一刻,化作眼中越滚越大的水珠,竟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枝看着他身上磨地拖线的衬衫外套,和脚上那双沾满黄泥折印明显的皮鞋,心疼地掉眼泪。
以前在北江,他是那个气宇翩然的昂然挺立的人民教师,可现在却远在无人问津的远乡,发挥一份余热。
这样的落差,怎么接受得了。
“别哭,舅舅这不是好好的吗?”梁廷拿出一包皱地像咸菜一样的纸,塑料袋上的彩印已经磨光了,他刚撕开粘口,注意到自己沾满黑灰的手,原封不动地把纸巾递给周枝,“擦擦。”
周枝擦干眼泪,眼眶还是红彤彤的,微有点肿,似乎哭过不少次。
梁廷敏锐地从她身上闻到一股味道,很浅,不仔细根本分辨不出来。
他拧眉看着周枝,语气轻缓不似责怪,反而透着些难捱的心疼。“你又开始抽烟了?”
作者有话说:
阴间作息大家别学我,明天端午节请一天假,祝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