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烛9阴
山里唯一的草屋被人围住了。
仆衙赶了过来,将屋子的主人烛九阴扣押在了地上。
几个巴掌过后,他的嘴角已经流出了鲜红的血迹。
不知情况的母亲颤抖着身子从屋里跑了出来,当她倒身抚摸儿子的脸庞时,她明显感觉到了儿子脸上那些被毒打留下的痕迹。
她跪了下来,求仆衙放过自己的孩子:“仆衙大人,我家九阴向来善良,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怎会是那杀人的恶徒呢?”
哭声传满整个草屋。
仆衙并没有因为老人的哭声而感到有所不忍,他们从九阴屋子的床底下翻出一箱蜡烛。
“这是什么?”领头的仆衙一把抓住九阴的下巴问道。
“蜡烛,山里离镇上远,所以多准备了些,晚上做活用。”
“晚上做活?”领头在九阴母子眼前来回走动着,“屋中就你两人,这位妇人是个瞎子,你又是个樵夫,晚上有什么可加工的活计做吗?”
几名手下抬着草席走了进来,扯开一看,是三名眼中插了蜡烛,胸口也插了蜡烛的死尸。
妇人的眼睛瞎了,她看不到眼前的一切。
可作为母亲,她能感知到九阴此刻的心情。
“阴儿,告诉母亲,是不是你做的?”
“母亲……”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
两行泪水从九阴的脸颊淌下。
“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一个巴掌打在九阴的左脸上,妇人抖的厉害的手掌,像是抽了筋一样,迟迟没有落地。
“母亲,对不起……”一口清气从九阴口中呼出,妇人晕了过去。
而他却站了起来,不知怎的,捆着他双手的绳子突然断了。
仆衙们吓了一跳,神色慌张后退着。
六月的钟山,屋子中突然飘起了大雪。
仆衙们乱了阵脚,拔刀朝屋外逃去。
可散落在地上的蜡烛突然升在了空中,强大的结界困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你……你要干什么……”领头的仆衙颤巍巍问道。
九阴呼了一口气,将一股风雪吹到他脸上:“干什么?当然是用你们的命,祭奠我屋中这些蜡烛了!”
一名仆衙吓坏了,忙丢掉自己手中的佩刀,跪在九阴眼前:“求爷爷饶命,只要您肯放过我,来日做牛做马,我都愿意为爷爷效劳……”
“做牛做马?哈哈……”九阴苦笑了一声,“当日,豆娘找你们报官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可你们听了吗?”
一道火光闪过,跪在地上的仆衙已经化成一滩白骨。
领头的仆衙咽了一口口水,紧了紧手中的弯刀:“反正是死,不如跟他拼了!”
语罢,几道刀光闪现,朝着九阴砍去。
大雪中,烛火燎原。
火红的蜡烛被砍成几段。
在大雪和火光中,断了的不仅仅是蜡烛,还有那些仆衙的头颅。
烛影为剑,刺向屋中最后一个活下来的人……
一个身体挡在了仆衙的身前。
九阴顿住了,半开半闭的嘴唇不停颤抖着,放大的瞳孔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发生的事。
一口鲜血喷来,染红了他的发梢和面颊。
他丢开手中的蜡烛,大喊了一声:不——
可母亲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结界破了,风雪停了。
仆衙颠簸着爬出了草屋,哭笑着冲向钟山的夜空,他疯了。
九阴慌神,
一把搂起尚未断气的老妇人,声泪俱下道:“母亲,您不要吓我……”
一只沾满鲜血的手伸了起来,缓缓抹在男孩的脸上:“孩子,我知道,你是这世间最善良的人。为娘,为娘早就知道了……”
不断传来的咳嗽声打断了妇人的话。
九阴伸出手臂,火红色的灵光涌入她的心口。
咳嗽止住了。
“为娘早就知道了,你不是我那儿子九阴。可在我心中……可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儿子……”
一口心头血再次喷出,染红了母子紧握的双手。
“母亲,您不要说话,等天明……等天亮了,我就有办法救您了……”
“孩子,不要为我白费力气了。我知道你是有神力的,在为娘离开之前,你能不能圆了我最后一个心愿?”
“母亲,您说。我答应你……”
妇人摸着烛九阴的脸颊:“这肯定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娘亲,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呢?”
妇人的嘴角露出渴望的微笑来。
一道红光从她眼前轻轻划过。
一张俊美的脸庞出现在视线中,妇人抹掉九阴眼角挂着的泪珠:“为娘果然没说错,你不仅是这个世上最善良的孩子,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孩子。”
“母亲……”
“别哭了,哭了就不好看了。”
妇人摸着烛九阴垂泪的脸颊,两人都露出一个微笑来。
“母亲,我叫烛龙,你以后叫我烛龙吧?”他忙抹掉自己眼角的泪水道。
“烛龙,九阴……都好听。烛龙,九阴,都是为娘的好孩子……”
停在他面部的那只手,突然重重砸在了草屋的积雪中。
人的眼睛有时候很大,可以装下高山大海,可以装下日月星辰,可以装下人间烟火。
人的眼睛有时候很小,碰到伤心和悲伤,连两行泪都装不下。
“九州安错?川谷何洿?东流不溢,孰知其故?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昆仑悬圃,其尻安在?增城九重,其高几里?四方之门,其谁从焉?西北辟启,何气通焉?日安不到?烛龙何照?”
歌谣响起,伴着满屋的雨雪和泪水。可怀中的母亲已经听不见他的歌声了。
“母亲,母亲……”
烛九阴愣愣唤了几声,许久之后,他才大声哭喊起来:“母亲,我听您的话,日后一定做个善良的人。您快醒来,我们不报仇了,好吗?我还想吃你蒸的地皮菜素菜包子、你腌的咸菜、你泼的苦藤茶。母亲,您快醒醒啊……”
整个钟山被雨雾包裹,大雨倾盆而下,山洪如猛兽冲向镇子。
那一夜,钟山的百姓死伤无数,房屋倾倒,庄稼尽毁,数百名孩子成了孤儿,就连仆衙的大门,也被洪水冲走了。
草屋的门被人推开了,倒在烛火中的男子已是满头白发,他吊着最后一口气,只为等待图舀的到来。
踏入房门,三人没有说话。
图舀看着烛九阴微微抬起的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伏妖册》飞速脱离图舀的手心,翻成一条长卷,游龙一样旋入半空,形成一个圆。
烛九阴看着上面那页微微散发着黄色金光的纸张,会心一笑,化成一缕残魂打入画册。
《伏妖册》上的字迹显露出来,将整个屋子照的通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