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首议分家
老韩家的堂屋本来挺宽敞的，可是这会儿在这么多人都涌进来后也显得拥挤了不少。
韩太公和韩老头陪着刘老汉一同上坐了，剩下的人也都各自落坐，桌椅板凳肯定是不够的，那些年轻的后生汉子们就都往后退了退，站到了后面。
等里正和刘婆子等人都进来坐下人齐整了以后，韩太公扫视了一圈韩家所有人才慢悠悠对韩老头说道：“去把你家老三架来吧，今天这事情没有他可说不成。”
看韩太公这架势，估摸着是想弄清楚事情原由，把事情处理得当，态度上倒是端的很公平公正。没有因为韩正发是自家人就不问青红皂白的偏袒。
果然，韩太公说完这句话以后，刘老汉和儿子们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韩老头就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天这事情肯定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这刘家的人显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估摸着两家一会儿还有得翻脸的时候。
眼下迫于刘家和韩太公的压力，韩老头就是有心想要遮掩自家的丑事也是遮不住了，只能是叫自己的儿孙们去把受了伤的韩正发给架到了堂屋里。
韩太公看着被刘家兄弟打的鼻青脸肿的韩正发，他细细审视了下这面庞被晒得黝黑的汉子默了会才盯着韩正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三小子，今天当着你岳父岳母舅兄和咱们大家伙的面，我来问问你，你要好好回答我的话。”
韩太公的眼神无比犀利深邃又饱含深意，让韩正发有些紧张的忍不住搓了下手：“啊，太公，您问。”
韩太公点点头接着询问道：“这刘氏为何就自尽了呢？你们是不是生了口角起了纷争？”
提到这个问题，刘家的人都目露恨意，尤其是刘氏的几个哥哥盯着韩正发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恨不得能够一下子就把他戳穿一样。
对视上刘家人不善的目光，韩正发又摸了摸自己红肿疼痛的头脸不自觉的就瑟缩了下，嘴里更是不利索起来：“这……这个……我同孩子她娘，我们……”
这个那个的支吾了老半天，韩正发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真是让刘家的人都又着恼了。
实在也是不怪韩正发吞吐着说不出原因来，他要是实话实说不就得把吴氏供出来嘛？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他的亲娘，她再不是，那也生养了他一场。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作为儿子，为了行孝道，理因主动承认，替老娘背锅才是。
可是，想到凶悍的刘家兄弟，韩正发又犹豫了，所以才这般难回话。
就是问话的韩太公也皱了眉头，他盯了一眼韩正发不满的斥道：“你支吾个啥？男子汉大丈夫的，敢作敢当才对。我问你啥，你就说啥，吞吞吐吐为何？”
韩老头也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疯狂的给儿子使眼色，是一阵的挤眉弄眼。
这意思，韩正发还有啥不明白的，自家爹肯定是想让他主动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好洗清吴氏的嫌疑，估摸着韩太公也是这个意思吧。
韩正发心里矛盾又悲凉，他不敢去看刘家父子婆媳们的脸色，低垂了下脑袋过了老半天才闷声答话：“啊，是我的错，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我跟孩子娘拌了几句嘴，我……我也没想到她这次咋就如此劣性……。”
“你胡说！”
不等韩正发解释完，刘婆子就先坐不住了，她放下了怀里的外孙女，激动的站起身子急步来到了韩正发面前，抬手就朝韩正发的脸上甩了两个巴掌：“你个没囊气的东西，我当初把闺女交给你你是咋说的？不说给她过什么好日子，最起码让她过得顺遂安康吧？”
刘婆子越说越生气，对于这个女婿现在因为闺女不在了的原因也失去了往日的耐心，她无比痛心的质问道：“可是她嫁给你这么多年，她都过得是什么日子啊？有哪家媳妇是像她这样的，给你老韩家做牛做马，终日是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还对她不是打就是骂的，我看你们真的就是那黑了心肝的人，将来指定有报应的。
还有，你说我家闺女是因为同你生了口角才寻死的，可是我咋听别人传是你娘给逼死的呢？”
刘婆子完全不给韩正发说话的机会，嘴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就把韩正发一通数落。
尤其是最后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下，就是韩正发也怔住了，他张了张嘴，想狡辩几句，却又不知从何处说起。
还是韩老头反应快，他在刘家人变色翻脸之前慌忙解释：“这……亲家母说的哪里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这可是没有的事情啊，不信你可以在我们大柳村打听打听，谁要是说我们俩三媳妇自尽是被我们逼的，你让他来同我们当面对质。
我倒要好好问问他，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到老三媳妇是被我那老婆子逼死的了？”
韩老头说到最后，竟然还生了气，似乎是很不满那同刘家胡乱传话的人。
他这么说，其他人就都不好插话，尤其是大柳村本村的人。
他们韩家再不济，人缘再不好，他们这些本村的人也不能出来胡言乱语。别说他们没有看见听见事情的原委，就是真的看到了，也得帮着为韩家遮羞才对。
毕竟，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要是事情闹大了，丢的是整个韩姓人的脸面，回头韩太公准得发难，如此情形，又有谁愿意去得罪韩家呢？
所以刘婆子当然是找不到人出来作证的，就被韩老头给问住了。
刘家人不说话，这时堂屋里的气氛一时之间就有些凝滞。
刘氏的大哥刘良成这时黑着脸岔开了话题：“锦衔为啥不在家？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们可是听说了，你们家昨天在镇上找了大半夜。他娘刚去，后脚这孩子就丢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韩家众人都是一惊，现在村里的人都还不知道六郎离家出走的事情，这刘家的人竟然先知道了。
也不怪今天刘家的人盛怒之下打上门来，韩正旺和韩正发昨夜去镇上找人动静不小，吴老大寻了十几个比较想熟的朋友帮忙，巧的是其中有一个人家中的亲眷就是刘家庄的。
早上刘家庄的村民到镇上来赶集，这事情就这么给传过去了。这刘老汉家的闺女自尽，外孙又失踪了，这么大的事情一个庄里的人知道了当然上心，那村民连东西都顾不得买，就跑回去给刘老汉家报了信。
所以刘家的人才会比大柳村的人先知道六郎走失的事情。
韩太公也是紧锁眉头，他在堂屋里四下扫视一圈，果真不见韩家六郎，他轻哼一声，极其不满的询问韩老头：“怎么回事？”
韩老头面露了难色，只能是急中生智找了个理由：“这？因为老三跟老三媳妇吵架，老三媳妇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六郎埋怨他爹，一生气就离了家，现在还没找到。”
“你胡……”
“你们都莫要说话！”
韩老头如此解释，刘家兄弟当然不能依，却被久久没有说话的刘老汉给打住了。
呵斥住了儿子们，刘老汉才去看着韩太公说道：“事情到了这一步，韩太公，你在大柳村德高望重，这我的女婿又是你的小辈，按照道理来说，你是完全有权来处理这个事情的，今天我就想问一句话，这个事情究竟怎么处理？”
刘老汉也知道，不管怎么说韩家人都有理由解释过去一切。闺女死了，他们也顶多打韩家人一顿出出气，至于说抵命啥的，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闺女是自己跳井的，又不是人家推下去的。
而韩家人对她不好，作践她逼死她，就是告到老爷大堂，那大老爷也顶多就是看在出了人命的份上打吴氏一顿板子而不了了之了。
谁让这个社会女性地位低下呢？女人要是犯了错，是可以随时被休的，哪个媳妇不得受婆婆的气呢？
要是因为受婆婆气就都寻死而后去找大老爷告状，那县衙里的官员估计什么公事都办不了，就得专门来处理此类民事纠纷了。
刘老汉心里明白得认下这个亏，所以才有此一问。
韩太公垂下了眼皮，叹了一口气：“唉！这样吧，刘家大侄子，有啥要求，你们作为娘家人，你们提。”
刘老汉点了下头：“这样，我们一家人商量商量。”
刘家几兄弟都年轻气盛，想要再争辩一下刘氏的死因，却被刘老汉拉走了。
他们到了一边商量了几句，就都走了回来。
还是以刘老汉为首说话：“我第一条，得给我闺女好好下葬。”
韩太公还没回答，韩老头倒是回答的好干脆：“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第二条，正发要是又续弦生子不得越过六郎去，我要你们写上证明，将来分家，我女婿的房子地都得是六郎的才行。”
对于刘老汉这个要求，韩老头话头就是一顿，转而他就拍了板：“这也是自然，六郎是我亲孙子，我们老韩家哪里会亏待他。”
韩正发也没什么可说的，跟着附和保证：“我不续弦了，我回头还得寻六郎，等找到他，我就带着他们兄妹过活了，我的一切也都是他的。”
刘老汉都不拿正眼看说话的韩正发，直接无视他的存在又接着提要求：“我们要把小渠带回刘家抚养，以后就跟你们韩家不相干了，养大和发嫁都由他的舅舅舅母来完成。”
“这也是自然……”
韩老头本来都顺嘴答应了，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不对：“这哪能成？亲家公，三丫头虽然是个女孩子，可也是我们韩家的血脉啊，咋能带到你们刘家抚养？”
本来送走一个女娃子给人家抚养也没啥，他们韩家孩子多，韩老头也不是多稀罕丫头。可是这个节骨眼，要是让刘家人把人带走了，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在打韩家人的脸吗？
无形之中就在告诉所有人，他们韩家不仅仅虐待死了刘氏，连刘氏生的一双儿女也都容不下，一个走失，一个归了外祖家，那他们韩家对待亲生的孙子孙女都如此狠心，更遑论对待那些外嫁来的媳妇了。
顶着这种名声，以后谁还敢把大姑娘说给他们韩家的男丁呢？
韩正发就没韩老头想的多，他就只是单纯的不愿意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也赶忙反对：“岳父，渠儿是我闺女，应该在我们韩家生活，咋能到你们刘家呢？我不同意！”
刘婆子本来都不说话了，这会听韩正发说了话，就又压不住脾气的怒怼道：“你不同意，你凭啥不同意？你大大老粗，大男人，你知道咋带孩子吗？女孩子这么小，没了娘多可怜，以后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衣服破了谁给补？晚上冷了谁给捂？”
说着，刘婆子回身又把外孙女抱在了怀里，忍不住哭了起来：“没娘的孩子可怜啊……”
小渠尽量充当个小孩子的角色，这种时候，根本就不容她多言。
其实内心里，对于去刘家生活，她还是有点期盼的。不管几个舅母如何，总比留在韩家吴氏对待自己强吧？
韩正发被岳母怼的哑口无言，只能是黯然神伤的呐呐道：“反正……不能……我不同意……”
韩老头考虑的就比较多，他赶忙同刘老汉保证道：“那个，亲家公，你放心，不要担心三丫头没人抚养，我和她奶……”
他本来想说他和吴氏会带着的，只是对上刘老汉和刘家几兄弟的冷淡态度就又转了话头：“我和她奶年纪大了，肯定照顾不到孩子的日常冷暖，这……”
他转了转头，目光从大儿媳妇的脸上扫过，这意思是再明显不过，是希望张氏能够把小渠带回大房去抚养长大。
张氏先是迟钝于公爹为啥一直看着自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然后她就慌张的往丈夫身后躲了躲。
韩老头不无失望的想着，开玩笑呢不是？这种麻烦事，张氏这么懒惰的人肯定是不会冲上来揽着的。她连自己都理不清楚，哪里还能够去照顾别人呢？
就在这个时候，乔氏主动站了出来：“那个，爹，平时三丫头跟我家杏儿亲黏，杏儿也总是带着三妹妹玩的，我和我们家当家的也非常喜欢疼爱小渠，我看不如就把小渠放到我们家来养吧！”
说着，乔氏又去同刘婆子保证：“婶子，你放心，我们家当家的和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好好待小渠的，肯定能够视如己出，她以后就是我的小闺女，是我和当家的孩子，长大了我们也给她准备和我大闺女一样的嫁妆。
这话我乔艳春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就不怕你们将来翻旧账，要是以后我没有说到做到，你们尽管来找我。
就是我的儿子闺女们也都是能够帮忙照顾小妹妹的，他们都大了懂事了不需要我操心，我也有空来照顾三丫头的，这点你们放心。”
大家没想到乔氏会出来说出这么这番掷地有声的话来，并且把话说的周到全面，更让人听了心里舒服。
韩正旺也非常赞同媳妇的话跟着附和：“对，小渠是我嫡亲的侄女，这侄女和闺女又能差多远，到了我们房里，就也是我闺女了。”
韩老汉非常欣慰，觉得二子夫妻俩可真是识大体懂事，他松了一口气：“对，一家人就该这样！”
至于那个懒馋不懂事的大儿媳妇，不提也罢。
刘婆子和刘老汉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刘婆子低头去看外孙女温声询问：“小渠，你跟姥姥说，你愿意跟着二伯二伯娘生活嘛？就是以后都由二伯娘照顾你起居生活，像你娘那样，你愿意吗？”
刘婆子如此一问，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韩小渠。
小渠脸上做出惶恐不安的表情来，她扭了扭身子往刘婆子怀里躲了躲，脑子里疯狂思考运转。
对于韩家人的考虑，她多少能够猜到一些，这种情况下，韩太公和里正肯定是不能够让自己去刘家的，可是留在韩家那怎么样才能让自己摆脱困境更好的生活呢？
想了想，小渠紧张的抓住了刘婆子的大手，可怜巴巴的嗫嚅着道：“怕……怕……怕奶……怕……”
她只说那么几个字，但是把胆小无辜，受了委屈不敢说演绎的淋漓尽致。
小姑娘怯懦的说着害怕的话，让刘婆子觉得揪心，本来说什么把人带回刘家抚养，不过是想着让韩家给孩子有个好的安排，这会儿听到外孙女说出这种话来，刘婆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孩子平时在家定然也是同她那苦命的娘一样没少受吴氏的欺负，刘婆子觉得心疼难受，抱紧了小渠再也忍不住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可怜的孩子，你跟你娘她们在家里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这孩子得受了多大的罪才话都不敢说？我家里的几个孙子孙女哪个不是亲我亲不够，哪里会像这天杀的老韩家一样，几岁的孩子就怕她奶怕的不敢说话的。”
刘婆子这话就是在赤裸裸的指责韩家，指责吴氏了。毕竟十里八村谁都知道韩家的这个吴氏是个什么德行，她的坏名声可都传扬开来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刘家几兄弟和媳妇们也都看不下去了：“咱们还是把外甥女接回咱们刘家去养着，咱们刘家难道还怕多一口人吃饭吗？”
“对，咱们刘家养得起，咱们不在他们韩家受这个气。”
“娘，咱们不同他们理论，把外甥女抱着，咱们走就行了。”
刘家这些人越说越恼火，大有要抱着小渠走人的架势。
韩老头和韩正发忙出来阻止：“不行，不行啊，咱们有话好好商量。”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堂屋里就闹哄哄的眼看要有吵起来的趋势，里正见事情不妙，起来相劝。
这时，一直没怎么发言的韩正旺提高了音量，对刘老汉严肃的说道：“刘家大叔，这事情我有法子解决，你们听我说两句。”
刘老汉这才制止了儿子媳妇们的闹腾，对于韩家的这个老二，通过他的做事说话为人上，刘老汉觉得他比自己的女婿靠谱，不由自主的就高看了几分：“三侄子，有啥话，你说吧，我们听着。”
韩正旺看了眼自家老爹，最后把目光望向了坐在上首低着头不吭声的韩太公：“太公，恕我不孝，我想要分家单过。”
他这么一说，刘家人都愣了下，然后就都沉默下来。
韩太公一点都不意外的撩起了眼皮，嘴角似乎若有若无的朝韩正旺扬了扬，他转头询问脸色变得难看极了的韩老头：“咋样？孝元，这事情你觉得行吗？”
韩老头也知道所有人都是针对吴氏来的，这一切也都是吴氏引起的，就连儿子媳妇们心里个个都是非常厌恶吴氏的，他心里门清。
包括刘家人，都已经不放心让孙女在跟自己同吴氏一起生活了，就可见吴氏在大家的心目中形象有多差。
这个时候分开来过，对大家也许都好，一直拧巴在一起，还不知道将来还会出啥事，韩老头顾不得其他，虽然心里不情愿，迫于形式却也只能是僵硬的点头：“啊，这树大分枝，儿大就该分家。”
得了准话，韩太公站了起来，他对刘老汉刘婆子说道：“这事情就这么拍板，等老三媳妇下葬那天，我来给他们分家，以后就分开锅来吃饭，到时候三丫头就抱到正旺他们房里去养。
至于这家怎么分，是全部分，还是单独分他们二房，那天再说，你们看成吗？”
刘老汉和刘婆子也就不大好再说什么，这事情也就算是这么说定拍板了。韩太公有点厌烦韩老头一家的为人，说完了事情，一刻也不愿意多留，带着人利落的走了。
闹哄哄了老半天，韩家人心情不好，刘家来的人心情自然也美丽不到哪里去，更没有人提出留他们在家里吃饭，一行人就都告辞要回刘家庄去了。
出了村子不远，刘家三兄弟还都愤愤不平的咒骂着：“这一家子都是啥人？当初就不该把小妹嫁到他们老韩家来，如此放过他们，难道真的要那么便宜他们韩家了吗？咱们小妹死的也太不值了。”
刘婆子却是擦了把眼泪，回头朝着大柳村的方向咬牙啐了一口：“这事情哪能这么就完了？等着看，你妹妹下了葬，我要他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