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斐望淮难得蹙眉:“不要妄自菲薄。”

“这是事实。”楚在霜慢悠悠道,“我才三叶初期,跟我哥不一样。”

修行中,一叶聚气,吸收天地灵气;二叶凝元,结出道心结晶;三叶心绽,初露道心芬华。从一叶到九叶,修行难度不断升高,高阶修士格外稀少。

她如今三叶初期,修为远低于同龄人,更没法跟天赋出众的兄长相提并论。

“我确实听说离魂症对修炼有影响。”斐望淮温声道,“但你应该可以聚气练剑,正好楚师兄近日传授莲云十三式,不如我们回去后一起练习?”

梦中,楚在霜剑术超群、一击毙命,或许用剑极有天赋。

楚在霜挠挠脸,疑惑道:“为什么你要找我练剑?”

斐望淮答得从容:“你我二人同桌,理应共同练习,但你不喜露面,我就跟楚师兄商议,改为私下探讨课业。”

“原来你是我同桌?”楚在霜一愣,“……那好吧。”

*

莲峰山,云雾缭绕,青山绵延。

斐望淮提议去修炼场,但楚在霜却出言婉拒,反带他到僻静无人处。

时值夏初,池塘内漂浮着圆圆小小的莲叶,还看不到娇嫩莲花的身影。微风过后,阵阵涟漪,连带岸边的巨树窸窸窣窣。

两人皆手持木剑,准备在空地切磋。讽刺的是,斐望淮作为魔修,身着莲华宗门服,楚在霜却一袭青衫,松散而不伦不类。

斐望淮用指腹轻捻木剑,流畅剑身毫无毛刺,看上去跟真剑无误。他望着懵懂持剑的对手,胸口莫名其妙发闷,每根血管都躁动起来,眸光微闪道:“你还记得莲云十三式么?”

莲云十三式是莲华宗秘传,她在梦中用此剑法,直接将他一剑刺穿。

“记不记得……”楚在霜挽一个剑花,还在适应着新武器,支吾道,“都无所谓吧。”

她本身就修为不高,根本无法发挥剑术。

斐望淮面色一肃,握紧手中木剑,低声道:“好,那就直接来。”

斐望淮自出生以来,便天赋卓绝、严苛自律,修行堪称一帆风顺。他在梦中被她杀得毫无还手之力,一年以来都咽不下这口恶气。潜入莲华宗前,他就发誓要找到她,亲手斩断这份心魔。

现在终于迎来此刻。

二人相对而立,最初都没行动。

无声对峙中,楚在霜率先动身,她左右挥舞木剑,时而进时而退,不知在做什么。

眼前少女稚嫩的面孔跟梦中女修重叠,那双湛亮杏眸更是一模一样,只差眉间的血红莲纹。明明是对剑练习,他却丝毫没松懈,将其视为实战,面上没有表情,心底沸腾杀意。

飘忽不定的剑招,犹如鬼魅的步法,虚虚实实的试探。

他紧盯她的每个动作,在她举剑劈来的瞬间,干净利落地予以还击,反手就一剑直刺眉心!

咔嚓!

木剑应声折断,倒插在泥土里!

额头顶着坚硬木剑,楚在霜手持半截断剑,呆滞道:“好厉害。”

刹那间,对战就结束。

她手腕隐隐颤抖,刚刚用剑格挡时,被一剑震得发麻。

斐望淮同样一怔,他一抿嘴唇,强压住杀气,缓慢挪开剑。剑尖离开,少女白皙的额头留下浅痕,倘若木剑换成真剑,恐怕早就鲜血四溅,诞生一缕剑下亡魂。

太弱了。

他心情颇复杂。

她分明就是刺他的女修,怎么可能一剑都挡不住?

斐望淮不信邪:“可能你总自己练,切磋少才不适应,我们再试一次。”

“好吧。”楚在霜丢下断剑,重新拿把新木剑,活动起胳膊,“但我感觉你剑术很好,一剑就可以获胜,完全不用练习了。”

斐望淮轻笑:“你剑术也不差。”她杀他也只需一剑。

“?”

楚在霜只当他客套回夸,她再次举起剑来,剑尖对准斐望淮。白衣少年身形如鹤,颈间蓝宝石银链亮得夺目,让人想起湖面被风吹碎的粼粼波光。

四下草木寂静,二人再次对战。

咚!

这回木剑被击飞出去,好在没有当场断开。

斐望淮低头望剑,他垂下眼睑,沉声道:“再试一次。”

“好吧。”

咚!咚!咚!

这回坚持三剑,勉强算一来回。

“剑随身走,以身带剑,意与气合,气与神合。”斐望淮一剑克敌,喝道,“再来!”

“……好吧。”

接下来仍是碾压式对决,甚至让胜利者都不愉快。

或许是经验增多,斐望淮不再精神紧绷,反而头脑冷静下来,认真地观摩她挥剑。

好弱。

她真的好弱。

脱离梦境干扰,楚在霜基本功一般,剑尖飘忽是修为不足,步法鬼魅是下盘不稳,虚实试探是实战太少,称得上漏洞百出,完全没办法细看。

唯一优点就是诚实,她确实是废物,诚不欺他!

数回合后,斐望淮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握住她持剑的手,耐着性子道:“莲云十三式讲究步法,跃步上挑,手腕要动。”

他不料有朝一日,还得教敌人刺他,堪称荒谬绝伦。但她剑术着实拉胯,打她都没有成就感。

“对不起,我也想跟你对剑,无奈实力不允许。”楚在霜试图抽回手腕,她眼神发飘,搬救兵道,“不然你找我兄长,他剑术比我要好!”

斐望淮见她要逃,谆谆教导道:“修行对自身有利,现在不努力,以后怎么办?”

“拼爹拼妈,不怎么办。”楚在霜老实作答,“我爹是肃停云,九叶中期修士,我娘是楚辰玥,前任掌门之女,我躺平也能办。”

“……”好一个后台强硬仙二代!

斐望淮陷入沉默,黑眸闪烁不定,松开她的手腕。他怀疑自己找错人,不然就是梦境有误,她完全不像能杀他的强者。

楚在霜也知道自己太烂,尴尬而不失礼貌道:“那个,不然让我哥给你换同桌,免得以后耽误你练剑,跟我练确实很难提高。”

“算了,不必。”斐望淮叹息一声,“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弱弱道,“如果是修行的事,那就不要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不是修行。”斐望淮瞄向她袖间,“你刚才在书肆拿了什么书?”

“哦,你说这个吗?”楚在霜掏出书册,坦然道,“就是一本棋谱,平时翻着玩的。”

“你会下棋?”斐望淮颇感意外,他一直擅长对弈,但待在莲华宗里,没什么弈棋机会。

“会一点。”

斐望淮收回木剑,他已无心跟她练剑,随口道:“可惜这里没棋盘。”

或许想逃避练剑,楚在霜思考数秒,一溜烟跑到树后,蹲地上扒拉许久,竟取出一块棋盘:“有的。”

斐望淮原以为此处是池边荒地,没想到树后居然藏有杂物。他走上前去,眼看她将棋盘摆正,又掏出围棋黑白子,疑道:“你经常待在这里?”

“对,没什么人,而且安静。”

楚在霜喜欢独处一隅,此处风景秀美、远离人烟,算是她的一方小天地。

方正棋局支开,一黑一白对阵。

两人都不再提失败的练剑,就着糖桂花包,用棋打发时间。

斐望淮最初不愿坐下,但看她毫无形象盘腿,没多久连身子都歪斜,他也没法再端架子,索性跟着席地而坐,又瞧她率先拿起白子,诧异道:“你让我执黑先行?”

一般来说,黑子有先手优势,如果不贴目,赢面非常大。

“嗯。”楚在霜道,“随便下一会儿嘛。”

斐望淮思及她剑术水平,欲言又止道:“只能坚持三剑的一会儿?”

楚在霜面对他质疑,她羞愧得耳根发红:“这个还是比较久的!”

斐望淮似笑非笑:“哦哦,比较久。”

楚在霜听他语调敷衍:“?”

楚在霜气闷:“你不相信我,我是个真诚的人,我说我是废物,那就真是废物,我说比较久,就真的比较久……”

“呵。”

“来来来,快下吧。”楚在霜招手,“让我证明我自己!”

黑白棋子轮流落下,逐渐布满围棋棋局。

楚在霜确实真诚,她的棋术远超剑术,弈棋时看似散漫,却屡屡下出妙手。每当斐望淮将她杀进绝境,她又偷偷摸摸溜出来,没多久就迅速蔓延,开启新一轮的纠缠。

天光一点点收束,星幕静悄悄降临,远方景色隐于夜色,偌大的天地空空荡荡,唯有落棋声、蝉鸣声、风吹林叶声。流动的云,流动的风,流动的水,没人打扰对弈的他们,连时间都随万物流动起来。

空气中残留白面清香及糖桂花甜意,斐望淮不喜欢甜腻的味道,刚刚只尝一个就不再动,其余桂花包都落进楚在霜肚子里。

许久后,他落下一枚黑子,夺取最终胜利,起身道:“该走了。”

“不下了?”楚在霜瞄向棋局,“赢了就想跑,不太厚道吧。”

“明日有早修,你不休息么?”斐望淮对弈完酣畅淋漓,一扫方才练剑的憋闷,但仍没有忘记自己正事。

“好,你先走吧,我收棋盘。”

“以后有机会再下。”斐望淮笑道,“确实比剑术要久。”

树影下,他晕染墨意的眼眸流转波光,比头顶的浩瀚繁星更加耀眼,一如积雪消融、溪水流淌,浮于表面的冰粒彻底消逝,化为一股柔和的涓涓细流。这身芸水袍相当衬他,如月辉般洁白温润。

恣意潇洒少年郎,皎如玉树临风前。

直到那抹月白身影离去,楚在霜才如梦惊醒,她缓过神来,低头望棋盘。

这盘棋杀得凶,黑白两色相互纠缠,好似互不相让的蛟龙,最后勉强分出胜负。

岑寂的夜里,只剩她一人。

她仔细研究起棋局,寂静却突然被打破。

倏忽间,脑袋里有一声音吵吵嚷嚷:[为什么要让他?你明明可以赢!]

“吓我一跳。”楚在霜被它喊得一激灵,愣道,“你居然偷看我们下棋?”

[我才没有偷看,光明正大地看。这棋是你闭眼睛下的吧,你往棋盘上随便一撒,估计也是这个水平。]

她挑眉:“你说话真是夸张,什么叫闭眼撒棋?”

[行,那我说话实在点,你是睁着眼睛撒的。]

“……”

楚在霜年幼时遭遇大病,痊愈后却患上离魂症,识海中诞生“小释”的存在。

它脾气率真暴躁,总说些奇怪的话,一会儿自称洪荒来的上古神兽;一会儿说神仙舍身喂虎,喂的就是它本尊;一会儿说它曾经是高阶修士,被人封印成兽,寄宿在她识海;一会儿说它是其他界面的仙灵,那个界面没有灵气和修仙者,只有依靠金属上天下地的凡人。

总之,它讲话颠三倒四、互相矛盾,给自己编造出无数身份,就没有一个听着靠谱的。

没人能看见小释,也没人能听到它,只有楚在霜能跟它交流。她最初有兴趣倾听,久而久之也麻了,发现都不是真的,倒学会一些怪词。

父母曾带她寻医,后来说是离魂症。这世间就没有小释,她的神魂涣散,同时道心不稳,产生异样幻觉,才臆想出此物。

小释听后嘲笑庸医误人,还说离魂症在其他界面,可能会被叫做人格分裂。

不管真相究竟是什么,她和它如今是好朋友。

小释仍愤愤不平:[就凭他这张脸,你就要让棋吗?区区一个男修,能比赢棋重要!?]

它一向争强好胜,方才看得憋屈,恨不得替她将斐望淮杀得落花流水。

“跟这个没关系。”楚在霜辩驳,“他棋风犀利狠辣,大胆强攻,非达目标,绝不中止。”

[那又怎么了,他下得还行,但有好几次,你能杀回去。]

“赢了棋局,输了人生,想不被盯上,当然要让棋。”楚在霜双臂抱头,顺势仰躺草丛里,她望着满天繁星,悠哉翘起二郎腿,“人可以装,棋很难装。他这种性子的人,只要输我一回棋,心里面翻江倒海,咱们今晚就别想睡了,非得等他赢回来才行。”

斐望淮温和含笑、谦谦有礼,但骨子里透着自负强势,单从练剑时就能看出来。如果招惹到这样的人,那恐怕是不死不休、不得安宁,平白增添好多麻烦。

因此,楚在霜下棋时格外收敛,既要跟他缠斗一会儿,不能让他赢得太容易,又不能杀得片甲不留,以免对方日后惦记她。

这就是她的处世之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直接躺平最省事。

小释暴言:[他敢不让你睡,你就把他睡了,就是个男修,还怕他不成!]

楚在霜听完一懵,她像被火燎到,顿时惊坐起来:“什么睡?睡什么!?”

[我说得哪里不对?]小释见她满脸绯色,嘟囔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瞧你死盯着他半天,其实漂亮男人一个样,你要试过就知道,还是赢棋更重要,比男的好玩多了……]

它丝毫不觉得自己语出惊人、用词孟浪,坦然中透着放荡,听起来更离谱了。

楚在霜替它害臊,慌张叫停道:“哪里都不对,求求你说点人话,少说些虎狼之词!”

[本尊乃释厄兽,似狮似虎,又不是人,当然只会说虎狼之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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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跟我相爱相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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