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平(贰)

春江平(贰)

“大人,时候还早,我们去听书吧。”

周迢颔首,随她入了一茶楼。

“二位客官,可要点些吃什?”

朱旬点点头,点了糍粑和茉莉茶,“大人,你吃什?”

“本相不吃。”

今台上说书人便是言前朝名将霍来与其妻之红尘缘。

“各位啊,霍来,前朝第一名将,一代枭雄。若今儿不是被先帝夺了,现在的江山,不知姓周还是姓霍呢。”

“他自性高傲,对何都不屑。一日啊,那是月高栀子香,他的夫人,吴氏,就在这日与他初遇。”

说到这儿,朱旬侧首看看周迢,他在看台上人说书,一脸专注,朱旬忍不住笑笑,“周大人怎么对这儿有兴趣?”

他却道,“毕竟来了,不然看甚?”说罢,还拿起了她一块糍粑放入口中。

朱旬长大嘴巴,“大人好不知耻啊。”

周迢却未理他,自顾自的听书。早晨的光映着镂栏照在他的脸眸上,鼻梁高耸入云,桃花眸即使看着台上,也依旧动容。

只听那说书人继而道,“大伙猜猜在哪遇着咯?哎呀,没错,就是乱葬岗。”

“吴氏一族参军赴死,只留吴氏女一人,霍家与吴家皆为武将,知吴家亡故,霍家一族便前来祭拜。”

“这时啊,霍将军一眼就望到了那小娘子,他便要父母亲允她为他作婢女。”

“霍老哪同意啊,人家可是昔日吴家嫡女,怎有作婢女之说。”

“日后,霍将军父母看他心悦此女,便赐婚了,也是吴霍两家联姻,如今吴家无了倚靠,霍家自然照顾她几分。”

“起初,霍将军对这小娘子很是不屑,后来,吴氏温柔如水的情感化了他,二人便长厢厮守。”

“说来也真凄凉,霍将死于先帝剑下,而那小娘子竟也殉情而亡。”

“都说霍将是朵高岭孤花,可还不是被这似水的娘子摘了去。”

朱旬托腮沉思,许久才望见周迢看着自己,她感慨道,“多好啊,”

周迢挑眉,“这就好了?”

朱旬反问,“这不好吗?”

“不然大人认为何物为好?”

“比他好。”

朱旬笑了,“他是谁啊?”

他瞟了她眼,“霍来。”

朱旬哈哈大笑,几下又往嘴里塞了几块糍粑,“那都是你爷爷辈的人咯,还在意这些。”

她吃得入兴,浑然忘却周迢,她品着茉莉茶,忽然笑笑,看着茶水道,“大人好像茉莉啊。”

“为何?”

“他们说霍来像孤花,我就觉得也得给大人找朵花映衬一下。”

女子望着他眸,“大人今后也会有大作为的。”

周迢看着她,眼神看着清白,“之后呢?”

“什么之后?”

“有作为之后。”他又抢了块她的糍粑。

朱旬慢吞吞道,“当然过个好日子,娶个好娘子咯。”

“何才为好?”周迢垂眸,朱旬看着他,一袭黑衣,高束发,眉眼有厉,棱角分明,若不知他二十有二,何人不感慨好一个少年郎?

她慢慢答,“一生一世一双人呀。”

她看着周迢的脸,期待着什么答案,他却久久未发声。她浅浅叹了口气,随即道,“大人喜欢怎般女子?”

“不知晓。”

朱旬撇了眼他,“大人这个年纪,不娶妻也能有几个侍女,如此也太寂寞了。”

周迢转头看她,忽然笑了,那笑似桃花开,万千烟火都不及他的眼眸。

“那你来当如何?”

朱旬听了这话彻底呆了,怔在那儿,她不知道他到底何意,是利用她吗,她思索该是如此,自己太大反应反而不对。

“大人真会开玩笑。”

朱旬忽然有个想法,“大人,你不会不知道侍女是什么意思吧?”

“侍女就是为大人宽衣解带暖床的,必要时可与大人行鱼水之欢。这与普通的婢女可不同。”

周迢又笑了,“本相知道。”

朱旬心口跳的厉害,她不敢过多询问,正想说什么时,周迢却改了口,“本相只是怕你的身份耽误事情。”

何事?去摄政王营之事吧。朱旬抿抿嘴,轻轻说,还是重复方前之话,“小女的命本是大人给的,大人要怎样怎样便是。”

他颔首,起身问道,“还看不看了?”

她应下,追上他同行。

路上不免有人看周迢的,也是,公子过分夺目。可她却无色无光。她有些黯淡心神。

“公子娘子,买簪子否?”

周迢被这一叫忽然停下,朱旬知道这有戳到他的忌讳了,便忙朝那婆姨道,“婆姨,我与他并非眷侣。这位公子可怕我误了他清白。”

婆姨先是“哟”了声,继而略轻视道,“老奴只听有人玷污女子清白的,不知这公子是何金枝?称得上让一女子在乎你名声。”说罢,还冷哼了声。

“小娘子,别被外囊迷了眼。”

“我家老头长的比这公子差千百倍,却比他对你千百倍多好。”

朱旬无奈笑笑,只能应下。

朱旬一路都在沉默,周迢有时问她话,她也只是嗯着作声。

“怎么了?”

朱旬摇摇头,“我们接着去何处?”

“晚江楼。”

晚江楼,是有名的菜楼。

“才一会,我都有些累了。”

周迢轻轻看她一眼,随即继续走着。

“大人,你明日要走,小女要随大人一起吗?”

“不用,”

“跟着邱风习武,本相回来便查。”

朱旬笑笑,俏皮的跑到他面前,“练的不好会罚吗?”

眼前女子眉眼弯弯,逆着光站在他面前,似春暖花开。

周迢只是嗯了声。

“大人要去几日啊?”

他们到了菜楼前,小二带着他二人进了一厢房,里面点着香,还有股竹子幽幽的情景。里面只有二座,他们便一人一坐下。

二人相视无言,朱旬有些不知所措,便只倒水喝了几口茶。

“大约五日有余。”

朱旬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刚刚问的。”

她笑了,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她举杯言,“祝大人凯旋。”

周迢弯了嘴角,朱旬感叹,这是他第一次近看这人的笑,真是好看,如久融的春水,如蝴蝶翩跹,成了花海。泠冽的眉眼变得柔和,又像四月的风,捉摸不定。

半晌,饭菜来了,朱旬确实饿了,便大口小口吃着,周迢又笑了,“慢点吃,未有他人。”

“慢点吃会何奖赏?”朱旬愣巴的看着他,显然没吃好。

“慢吃再说。”

她应下,慢条斯理的咀嚼,可周迢看着却难受,他回忆以前世家小姐吃饭的模样,又想想朱旬,又笑了,“你不必那样拘束,本相收回刚刚的话。”

朱旬叹了口气,“啊,没赏了啊。”

“你吃好便给你。”

朱旬心里呵叱一震,她随口一说,他要当真了吗?她看着眼前的饭菜,全无食欲,想着周迢刚刚的话,有些心悸。

许久,她抬眸看看他,周迢却也在看她,她的脸一下子又红了些,“大人,吃好了。”

“怎未及之前?”

“大人,小女真的饱了。”

“这么想着那物?”

朱旬闷了声,缓缓道,“大人是贵人,断没有送小女这一阶下囚礼物之称。”

周迢看看别处,“本相明日随兵去边关,生死未卜,况且,这东西,本相也用不着。”周迢走向窗旁,挂着副梅,他转头看着朱旬,

“想看吗?”

朱旬点点头,起身凑过去,只见周迢从胸间拿出块绣花巾,朱旬顿时失了兴致,恹恹然道,“多谢大人。”

她一手接过,却未想里面有一重物,帕子丝滑,从她手中落下,周迢见状连用手接了去,只是这一接,他手握住了她手。

周迢脸红到极点,朱旬何尝不是,他松手后,便转身看向窗外,留朱旬一人在思忖。

朱旬还没缓过神,脸烫的厉害,手里攥着那布,里面似有一簪子,她镇了神把帕打开,里面一物让她惊了。

那是她在客栈为了件衣裳送去的簪子,

他竟替她赎了。

是她母亲的。

见它如见母。

朱旬脑子嗡嗡响,顿时理智告诉她,这一簪子在丞相前算不上什么…他这样大多是起了怜悯之心,亦或,男人这年纪气血方刚,真想让她替他暖床。

这些歪理她却不顾了,那是她母亲的遗物,她本没有脸面再见她的,如今相见,泪流满面。

周迢看到了,问,“怎么哭了。”

她摇头,咬唇道,“谢谢大人。”

她此时眼睛猩红,却越发楚楚可怜,她的头发总不喜欢缠上发髻,飘零散落着,配着她今天一袭红裙,不禁让人怜惜。

她抬眸看他,他们离的近,他能看到她被泪打湿的睫毛,像朵娇花,可她偏偏不嫩也不娇。

她丧着脸,突然一下子抱住周迢,一些液体全沾到他的衣袖上,她呜咽着,是感动,更多是对家的恋眷。像是抓到稻草般,她狠狠的发泄从入朱府到如今这样的悲愤,周迢被这一抱刺激的有些出神,约半柱香,她松了手,自己有些发白的脸不敢看周迢,“大人…对不起,小女失神,大人若嫌这袍子脏了,可将小女…小女一切大人都可拿去。”

周迢未看她,嗯了声,“这次原谅你,下次不可如此冒犯。”

朱旬微微叹气,他发觉了,只道,“好好收着,好好练武。”

她点头,忽然,她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与他随行至大街,街上行人不绝,一小会便有些莺燕瞧他。朱旬还想着乳娘与那未见过的母亲。不消会,她调整好情绪,朱府的生活让她不能随意任性,她还得讨这位爷欢心谋以生计。呼吸了口气,便忽见有个投壶的,朱旬喜欢,便拉着他去。

“老板,多少一次?”

“二俩小碎银咧,公子可陪娘子一玩?”

周迢点头,便看朱旬拿着箭,眯着眼睛,一下子投了一发,竟然中了,她笑着看看周迢,拉着他的衣袖晃着,周迢冷冷说句,“第二发你定不中。”

“心焦气躁,如何成事?”

朱旬咧嘴笑笑,“不中又如何?开心便成啊。”

说罢,拽着袖子的手一松,她拿着箭一下又抛了几次,都差那么点儿,周迢看着眼前乐的开花这人,忽而觉得,冬天别有温情。

“哎呀,从小我和郁之就喜欢玩儿这个,每次我投的差他都笑我,还是大人好啊,还会教训我。”

“大人,你可来玩?”

“不了,小孩子游戏罢了。”

她凑近他旁,轻轻说,“大人,大人如此厉害,乃一代枭雄豪杰,如此定衬不了大人身份,大人玩玩无妨,以后可玩不上咯。”

见他不肯,她便拉着他袖让他的手进那箭壶中,周迢笑了,他随手一投,便是个满贯。

朱旬莞尔,“大人如此厉害,早知小女便不强求大人如此了。”

“如此有奖赏吗?”

他突然冷不丁冒出句这话。

朱旬也愣住了,看着他,看他正认真的看着自己,“小女不是说了,小女一切大人都可拿去。”

话音刚落,还摸了下自己的脸庞。

远处有道尖锐的女声,到朱旬耳畔,却是个软糯的声音,未等她抬起眼,那人便说,

“佑洧,竟在这儿遇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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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山栖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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