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女人遣走过来做汇报的路西法,待在黑色幔帐下,白净的手翻着加索大陆和圣药有关的书籍。
“圣药?”
她红唇微动,若有所思。
难怪。
当初为了见池烟,她伪装成隐世符修,重新回到了赤夏。
而后寻了个机会,当上了符修比赛的裁判。
到场上的那一刻,她瞬间察觉到了灵气的不正常汇聚,而且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芬芳,异常勾引她。
暂时不愿打草惊蛇,想让这场有趣的游戏持续得久一些,她没有主动靠近池烟。
加上场上人过多,鱼龙混杂,什么气息都有,很难分清到底是谁发出的,所以她没将这件事联系到池烟身上。
如果说,池烟是加索大陆记载中的圣药体质,那便正好和她想调查的那件事重合了。
现代世界叫做“朱签兽”的六阶幼兽,被放到了赤夏国,赤夏人却还能全身而退,一个伤残的都没有,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疑点。
若池烟是圣药,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这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既然如此,这场游戏只能先结束了。
步亦绮缓慢将书阖上,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
室里光线昏蒙,照不出毯子原有的洁白,却映出了人影的灰。
她将守在门外的路西法重新叫了回来。
“我要去赤夏。”她命令。
他表情微变,“是因为圣药的传言?”
“嗯。”步亦绮心情颇好地应了一声。
他冷静地开口劝道:“没人给出确切的证据,那应当是个谣言,我觉得还需再证实。”
“你做的那些小动作,真当我不知道吗。”步亦绮忽地冷了声,勾起他的下巴,“背着我见池烟,以为自己找到新靠山,处置教内那么多人,现在还敢质疑我决定了。”
他看着步亦绮上挑的眼线,发现自己不是第一次认清这个人了。
一直都是这样多疑,就算陪了她这么多年,也仍然将他的行踪牢牢掌握在手。
步亦绮什么都知道,只是把他当成了跳梁小丑,什么都不说。
静静地看着他挖空心思的好笑模样,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
想通这点,他握着的拳头忽然松开。
“是啊。”他笑。
步亦绮捏着他的力道愈发加狠,声音淬了毒,“狗都会找良主,你却学一点都不会。”
她轻飘飘地松开手,温柔抚过他发红的肌肤。
“痛吗?”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她多少次问自己痛不痛了。
随后伴随而来的,一定是那句——
“痛,就该知道教训。”
然而这次,她却没说了。
“你走吧。”她转身,“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要么走,要么永远留下。”
他定定地凝视那道背影。
“三秒。若不走,我便默认你留下了。”步亦绮尖冷地说道,始终没有回头。
三秒过后,她缓缓转身。
房间空无一人,独留浅淡草木香,和仍旧昏黄的灯光。
她仰着脖颈,眼睛被刺眼的吊灯灼伤。
视野中,华美的灯旁是阵阵重影,荒诞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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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忧姐,猜猜我带了谁来!”池烟跨进门。
“是无虑吗?”月无忧瞬间猜到了答案,腾地站起,想往门外走去。
池烟拍了拍手,“恭喜你,猜对了!”
月无虑从门后走了进来。
弟弟长大了。
比起以前略显青涩的模样,摘下面具后的他,五官凌厉,成熟了不少。
月无忧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她扭头问池烟。
“我不是在做梦,你也没有给我弄仿真假人?”
“姐姐。”月无虑先开口回答,“是真的,我是无虑,月无虑。”
月无忧这下是真的忍不住了。
她走上前,上上下下地摸月无虑的脸和手臂,甚至还捏了捏他的脸。
终于,她嘴角扬起一抹笑,霎时间,冰雪消融。
她身后的剑发出剧烈的嗡鸣,月无忧握着手中剑,周围忽地刮起狂风。
“走吧,你姐姐要进阶了。”池烟把月无虑拉走。
月无虑有些担忧地看了姐姐一眼,边走边问池烟道:“是要七阶了吧,这才隔了没到三年,能安全进阶吗?”
池烟瞥了他一眼。
“你真不知道,为什么月无忧修行了上千年,也还没到七阶?”
月无忧的资质异常出类拨萃,要不然,她也不能在灵气还没复苏时达到五阶。
按道理来说,有上千年的修行经验积累,还有池烟学院的灵气温养,月无忧早就该厚积薄发。
一日千里,一连升到八阶都不成问题。
然而她自从上次进了一阶后,便一直卡在六阶,不得寸进。
月无虑眉眼瞬间耷拉,他轻声地说:“是心魔。”
池烟看着灵气飓风中心的月无忧,点了点头。
“就是心魔。”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她不是收养了三狐吗,有他们陪伴,怎么还会这样。”
“不一样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没保护好你。”
当年,身为月无忧的弟弟,月无虑早早地展现出了理事天赋。
月无忧只爱剑,身上却担着母辈传下来的重任,得继承当狼族的首领,处理各种大大小小的纠纷。
她烦得要命,正好弟弟对这些感兴趣,干脆丢给了他做,自己则专心练剑,跑去各大险境探寻炼剑的宝物。
很快,弟弟月无虑在整个妖族崭露头角。
某天,月无忧带着炼好的剑回归族群,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连族人都死伤一片。
面对混乱的场景,她根本不明白要怎么处理。
压住内心的崩溃,月无忧逼着自己成长。
在短短的时间内,她将族里的事全部料理干净,背着剑去寻失踪的弟弟。
线索非常隐秘。
她沿路走走停停,甚至还伪装成孤苦无依的女子,终于查到了一条似是而非的线索。
在青禾市,那时候还叫青禾村,有人路过还在修建的行宫,听到了非常恐怖的狼叫。
那人仔细分辨声音,判断出嚎叫的应当只是一头孤狼。
月无忧立刻赶过去,等她到时,行宫已经落成三天了。
行宫里,土皇帝花天酒地,在伪造的龙椅上压着强抢来的无辜民女。
她一剑斩断了土皇帝的头发,救下无辜的人,问起关于狼叫的事。
一听和狼叫有关,刚才还哭爹喊娘地抱着头,保证自己什么都会说的土皇帝,噤了声。
还没等月无忧问清他到底是什么回事,他突然暴毙,表情异常惊恐。
找了快一年,线索又断了。
月无忧暴躁收手,准备从行宫离开,哪知刚巧看见了三只瑟瑟发抖的小狐狸。
白色长毛,三双眼珠子湿漉漉的。
像是被月无忧吓到了,嘤嘤呜呜地自喉间发出讨饶的声音,甚至还双手作揖,想让她放过它们。
已经初生灵智。
而且,非常像失踪许久的月无虑。
只是身上各有好几道血痕,似乎还受了内伤。
可能是土皇帝抓来饲养的。
听人说,他性情暴虐,又喜欢欺凌弱小,一觉得心中有不畅快之处,便拿生灵撒气。
三只小狐狸估计没少受苦。
月无忧动了恻隐之心,收留了它们,在行宫定居。
就当是为月无虑积点福,希望有人偶然见到了落难的弟弟,能够和她现在做的一样,救下他。
再过了十几年,月无忧根据非常零碎的线索,意识到抓走弟弟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势力。
她更加苦心地练剑,将实力提升到妖族最高的位置。
而后,一统妖族,当上妖族盟主。
当年那个不会理事的她,已经能够如鱼得水地处理妖族事务,在妖族中声名鹊起,立在万妖之上。
但她藏着个心魔,那便是那已经寻不到踪迹的弟弟。
“你姐姐,一直在自责自己实力不足,总期盼自己能够更加强大。”池烟仿佛在月无忧身上看见了自己,“但执念太深,就成了跨不去的一道槛。”
池烟也曾经遇见过。
不过说起来,不知道她是幸运还是不幸,因为自己的圣药体质,一般的心魔放她面前,都不堪一击。
修炼于她而言,是一片极其光明的坦途。
也是因为太容易了,池烟开始学起各种东西。
魔药、炼金、魔法阵等等,样样精通。
“你做的是对的,谢谢。”月无虑转头望着池烟,大方道谢。
这一刻,月无虑很庆幸。
庆幸池烟坚定地选择告诉姐姐真相。
要不然,知道自己耽误了姐姐的未来,还成了她难以的心魔,就算闭了眼,他都无法安宁。
拒绝了月无虑的道谢,池烟找了个桌子坐下。
顺便拿出了点小零食,边吃边守着月无忧进阶。
他想了想,也跟着坐下。
“你那头的情况怎么样了?”池烟咬下刘大爷自己烤的薯片,嘎吱嘎吱响。
“我列过名单,暗中借着她的手,把一些趁机作恶多的人给处理掉了。”月无虑说得轻飘飘,“可惜没能彻底剿除,被她发现了。”
“她发现你偷偷干的坏事,还能放你来我这?”
池烟好奇极了,有点不太懂这个‘神灵’是怎么想的。
月无虑摇了摇头,反问池烟道:“你还记得吗?就是之前你问过我,和赤夏隐世世家古籍有关的那件事。”
“记着呢,怎么。”
“那些人背叛她,企图独立出来。按她的实力,处理干净根本不是难事,可她没有动。”
“现在,在她眼中,我和那些人是一样的。”
对她来说,所有人都和玩具一样,是用来解闷的存在。
她根本不会因为玩具生气,反而会因为玩具表现出来的念头而产生兴趣,放任他们做事。
“原来这样。”池烟召出了一团水,清洁自己手上的薯片碎屑。
按月无虑现在说的,‘神灵’是穿越者的可能性更大了。
过了两天,月无忧进阶成功。
很多事情都跟着一起步入了正轨,所有事物都欣欣向荣。
除了还是找不到影子的系统。
要按以往的程序,系统现在应该会兴奋地来找池烟,给她发消息提示。
趁着提示新的人才培养任务完成的机会,顺带得瑟一下它大胆掀翻主脑统治的行为。
然而它没有。难道是去升级了?
池烟琢磨着,发现缺少它的日子,确实是少了乐趣。
不过,也只是少了一点点乐趣而已,池烟忙得很。
自从宁圣灵爆出她是圣药的事情,有不少人过来试探她,部分人的实力还挺高。
都被池烟核善地用武力劝退了。
这日,午休结束,池烟打了个哈欠,搬了个躺椅到院子里晒太阳。
日头正好,阳光很暖。
池烟眼前的日光忽然被挡住,投下一片阴影。
是一个戴着黑色幕篱的女人。
她站在池烟身前,素手掀开面部的黑纱,露出一张妖冶的脸。
“步亦绮。”女人勾唇笑道,“出于对对手的尊敬,我先自报姓名。”
“自报完姓名,还得告诉你我此行的目的。”
“我,来取圣药。”
池烟躺在椅上,微微斜着头看她。
总算见到了庐山真面目。
两个眼睛一鼻子一嘴巴,看上去和人类确实没什么区别。
不知道到底是从哪个地方穿越来的,那个地方也和这边的人长得差不多?
步亦绮看着有点眼熟。
池烟努力回想,终于想到了那场符修比赛,步亦绮是裁判之一。
池烟打了个哈欠,和她说道:“来得真慢。我以为月无虑来了后的第二天,你就会来了。”
没想到足足过了大半个月。
“别和我提他。”步亦绮眼珠子微眯,嘴角弧度嘲讽至极,“就算是一条狗,养上一千年,也能熟了。”
“那不一样的。一条狼,怎么能当狗养呢。”池烟笑着摇头。
步亦绮绕开了这个话题,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动。
“原先我还不大相信这说的圣药,如今看来,倒比我想象的要好得多。”
“是吧。”池烟抬起手臂挥了挥,让独属圣药的芬芳散发出来。
万年前,圣灵族也举全族之力培养过圣药。
靠着那个圣药,族人各个实力高强,是加索大陆风靡一时的家族。
后来,由于过度取血,圣药死了。
又过了三四千年左右,那批族人也渐渐老死,圣灵族逐渐衰落。
自那次后,圣灵族再也没找到过适合培养成圣药的人。
不过,方法却一直传了下去,只待一日能重现辉煌。
直到宁圣灵这一辈,那炼制方法才真正派上用场。
那五年,一旦撇去虚假的甜蜜回忆,那便是地狱般的噩梦。
终日浸泡在各类药材中,不是喝便是泡,皮肤都是褶皱。
每一样药下去,都会带来各种不同的痛苦,或痒或麻或胀或痛,千奇百怪。
喝了药后,还要去闯什么机关。
说是要检测她的身体素质,其实不过是想让她身体快些吸收药效罢了。
也难怪这么多人对这玩意趋之若鹜。
单看池烟自己的修炼速度,用一日千里来形容都不为过。
各种屏障于她而言,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
“你也想要我的血?”池烟侧头问步亦绮。
步亦绮笑得花枝乱颤,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
“我可不是那些杀鸡取卵的愚蠢之辈。”
池烟提起了兴味,“那要做什么?”
“来取圣药,当然是取走你的身体呀。”步亦绮终于收住了笑,声线微压着,藏着无尽诱惑意味。
“原来是想夺舍。”池烟了然点头,有点失望地说,“直接说就行,绕那么大弯子做什么?”
“你倒是比那些人有趣多了。”步亦绮眸光划过池烟,将自己的幕篱给取了下来。
退去幕篱,如瀑般的发丝垂落,在日照之下,皮肤显得异常苍白。
“我给你一次机会。”步亦绮说,“和我生死斗,你输了,就归我处置。”
池烟有点惊讶于她的肤色,看上去和白纸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那如果你输了呢?”
步亦绮轻笑,眼神流露出不可一世的自信,“我不会输。要是我真输了,那自然就归你处置。”
“没什么意思,我又不想要你身体,懒得处置。”池烟摇头拒绝。
步亦绮眼神微动,眼里意兴更浓。
“我知道,你很心软,但是一名强者想活得自如,是不能有弱点的,比如现在——”
她说着,身旁突然投放出一副画面。
是天悲收养的一群孩子,有些才几岁大。
“知道我为什么能够安稳这么久吗?我带的都是些无根之人,是完全的白纸,能够一心一意为我做事。”
画面中,那些孩子笑着,眼里还满是纯粹。
“所以池烟,我再加一个筹码。”
“你答应生死斗,我即刻放他们走,送他们去正规机构。若不答应,那他们怕是没有机会再这样笑了。”
此行,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来之前,步亦绮早准备好了,将池烟的死穴捏得很死,让她不得不答应要求。
“好啊。”池烟从椅上站了起来,“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
池烟这真是一点都不叫人出乎意料的反应,无聊。
步亦绮意兴阑珊地道:“说吧。”
“如果我赢了,那就告诉我,你到底从哪来的。”池烟慢条斯理地砸下惊天大雷。
步亦绮扬着的红唇停滞些许。
好一会,她才说:“好,我答应。”
话音落地,一道保护屏障落下,保护住了屏障外的人、动植物。
“和我生死斗,你还耗费力气在这些上面。”步亦绮叹了口气,“太心软,真没有好下场的。”
“废话少说,开始吧。”
一息间,巨大的迷雾遮蔽了一切。
最外层的迷雾层层变浓,倏然旋转起来,白雾翻覆。
雾外的世界早已掀起了轩然大波。
察觉步亦绮出现的那一刻,月无虑便动手了。
两人这一战,必然会受到外界关注,会引起各种版本的猜测。
早先就让池烟陷入过舆论的风波中,这次的事件又与他有关,月无虑不希望池烟再次被人误解。
姐姐也不希望。
于是,早在之前,他就找了个时间,戴上路西法的面具,录了一条揭露天悲、步亦绮恶行的视频。
必须将事情公开出来,才会引起各方关注,分散可能落到池烟身上的谣言。
而且,这些事一旦放到明面上,天悲会被从深水中拔出,各方势力介入,要剿除就容易多了。
反正天悲该处理的,他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差个收尾而已。
视频一经发布,一场前所未有的舆论巨浪,腾涌两个世界。
各种讨论杂沓而至,声讨步亦绮的罪行。
天悲简直是人人喊打,那个蝌蚪一样的符号,也成了禁符。
而举世瞩目的浓雾,也已经笼罩了足足半个月。
大家从最一开始的兴奋,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就算如此,每每看到翻滚的雾气,和那不时的电闪雷鸣时,还会忍不住胆战心惊。
又过了半个月,雾气忽然变淡了。
“居然都这么久了。”池烟轻叹。
在她面前,躺着步亦绮的身体。
像是已经有些时日了,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唇上的艳色淡去,身体布上了或浅或深的伤口。
池烟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转了个圈,而后又蹲下身子,摸了摸早就没气了的步亦绮,好奇打量。
很凉,没有一丝温度。
“真好。”
池烟说着,从步亦绮身上的小袋子里翻出口脂,熟练地抹在步亦绮的唇瓣,重新染上热烈的红色。
而后再拿出手帕,一点一点擦净步亦绮身上伤口。
她将步亦绮的小袋子收好,抬手轻挥衣袖,想将雾气散开。
然而雾气没有丝毫反应,只有那些离她近的,随着手轻轻动了动,之后便再无变化。
不太信邪,她又试了一次。
“好玩吗。”她忽然听见有道声音说,懒洋洋的。
她瞪大了眼,“你没死?”
“没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