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儿飞
后来,除了奶奶,顾夕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存在的痕迹。
1.
奶奶是个什么样的人,爸爸不清楚。在爸爸未创业的日子里,顾夕被爸爸抱在怀里,听他讲着别人口中的奶奶,漂亮,知书达礼,书香世家的大小姐,精通钢琴和小提琴。爸爸说得很乱,因为在他记事时,奶奶牺牲了。奶奶就像一道虚无缥缈的风,飘过他的生命。
倒是不善言辞的爷爷,总是给她讲述怎么跟奶奶相遇,活像偶像剧,讲完天也晚了,爷孙二人就背对夕阳回家。爷爷给自己留了一封遗书,说是二十五岁生日再拆开。这个小老头,总是这样神秘,大概奶奶是个神秘的人,他最后活成她的样子。
在日本烧了一个祭奠日本罪犯的小公社,打了一年的官司,日本留学的学校辞退她,好在只是交了一大笔保释金。回国之后,顾夕跑到小寺庙散心,哪里有个传说,只要你足够虔诚,住上四十九天,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等待判决的日子,顾夕总会想到奶奶,她戴着装有奶奶照片的怀表,照片已经模糊。家里摆着一幅奶奶的复原像,把这张脸代入农妇,也不失为一个美人,每每想此,她更不畏惧。
最后一天,一切如常,顾夕苦笑,等待的过程中她真的觉得有了一丝希望。那希望,是在最后一天的午睡中握着怀表实现的。
床上凭空多了一个人,夏青怡和吕伟先是惊讶,随即恢复镇静,幸而只是在聊天。
顾夕缓缓睁开眼,她看见了画上的人,只不过,真人更好看,或许是皮肤白皙的缘故,她以为她在做梦,直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
“奶奶。”她小声说,渐渐松开手。
尽管声音小,夏青怡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冷静地望向顾夕,见到怀表,随即打消,因为那个怀表,是爸爸专门为她做的。顾夕扎着马尾,穿着白色短袖和牛仔裤子,与他们格格不入。
“要喝水吗?”吕伟问。
“喝。”顾夕真的有些口渴,她把怀表戴到脖子上。
夏青怡扶她坐起来,贴心地把枕头竖起来。
顾夕这才得以打量房间,比较小,窗户根本无法通人,设备齐全:“谢谢。”她接过水。
夏青怡已经镇定下来,她没有过问太多,只是一句:“你想换个身份活下去吗?”
吕伟已经料到她会这样做,看到怀表已然明白一点。
“嗯。”顾夕没有多想,
吕伟没有阻止,他也正有此意。
夏青怡给她买了一件黄色宽松旗袍和小皮鞋。顾夕散下长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反而有了一种书生气。
吕伟背对着靠在门口,等到回头,眼睛挪不开顾夕:“她可没这么漂亮。”
“我知道,可以让她故意扮丑,也可以不扮,反正是新学校,王君又没留下照片,又没亲人了。”最后一句话,夏青怡重重呼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
王君是王雨养在乡下的女儿,说来也可怜,连父亲还没见过一面,父亲就因为任务失败就被日本人杀害,自己又被抓进慰安所,不知道是不是自杀,总之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父亲和女儿,总算相聚了。本来失踪很正常,这个年代已经是常态。偏偏小报记者拿这个作题材,尸体被扔到荒山野岭,任务在即。不能出现差错。王君走了,也找不到替补的人,正好顾夕出现,看起来还算机灵,又不用参加任务。
夏青怡只说王君失踪,这个身份就送给她。叮嘱完全部信息,这件事总算解决了一个麻烦。
夏青怡想考验一下顾夕,她想起新学校那个势力又花心的女校长,顾夕这么漂亮,一定会被她穿小鞋,她又回怎么反击呢。
顾夕不后悔来到这里,奶奶应该是个地下工作者,不可能一开始就这么信任自己。听天由命,父亲有钱,就算自己不在也不会太过凄惨。有幸回到寺庙是最好,怨天尤人不是她的性格。
女校长打量着顾夕:“挺漂亮的,就是看起来不太靠谱。”
夏青怡没有说话,她想看看顾夕怎么应对。
顾夕说了一句英语和日语。
“你会日语?”女校长有些震惊。
“嗯,我可以教任何东西。”顾夕说的不是假话,被囚禁期间,她读过好多书,再加上之前家教的经验,不是难事。
“那你就教英语吧。”女校长说。
夏青怡没想到她会这么多,出来以后她问:“那所学校毕业的。”
顾夕淡淡回答:“北大。”只不过是七十年后的北大。
夏青怡好像很满意,她似笑非笑。
2.
顾夕渐渐适应了这样的生活,除了偶尔略过头顶的飞机,想念父亲,她不会自怨自艾。
吕伟的儿子吕梁也在这所学校上学,他今年六岁,长得一点也不想爸爸。爸爸妈妈忙的话,顾夕就会让他到自己的房间,为他辅导功课。
“姐姐,我什么时候能像你这样厉害。”他苦恼地趴在桌子上。
“长大就可以了。”顾夕温柔地抚摸他的脑袋。
“都快不成我的儿子了。”吕伟在门口。
“要不我当他的干妈?”顾夕半开玩笑。
“他认的干妈够多了。”吕伟苦笑。
顾夕到门口送二人离开,她突然想到,徘徊在上空的日本人会看到吗,为自己愚蠢的念头笨哭了。
“要想认的话也不是不行。”吕伟临走前说。
“算了,我没钱。”顾夕开玩笑。
吕伟知道她会保护吕梁,会心一笑。
民国三十六年,距离父亲出生仅仅三年,原来近代和现代也只是隔了一百年。
顾夕还要到夜校教学,夜校是夏青怡负责组织的,免费教十二岁的工人子女读书识字。
夏青怡为她带来桂花糕,两人坐在窗户口,看着满天繁星,圆圆的月亮躺在树枝上,不远处,繁华的烟花交易才刚开始。
“要不要休息几天?”夏青怡问。
“还不算累,就没有什么关于未来的问题想问我吗?”顾夕轻轻把一个桂花糕放到嘴里。
“人们都能接受教育吗?”
顾夕没想到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嗯,到时候会实现义务教育。”
“怎么听着不真呢,吃饭呢?每家都能吃上白面吗?”
“嗯,甚至能吃上更好的。”顾夕眼眶微红。
“那就好。”夏青怡喃喃道。
顾夕转身,画了一个五星红旗:“国旗,我给你唱国歌。”
“起来,不愿做努力的人……”
夏青怡认真地听着,她跟着唱,二人的歌声越唱越大,直到泪流满面。
“我不想把你拉到火坑,所以一定要拒绝我。”夏青怡说。
“好,我一定义正言辞地拒绝。”顾夕话是这么说。
不出半个月,吕伟找到顾夕。
“你有空吗?”他是个老特工,看着一点也不着急。吕伟听儿子说过,她会英语。
“有,我现在就可以跟你走,发生了什么事情?”顾夕没有丝毫犹豫。
吕伟告诉她,夏青怡被困在一个酒吧里,日本人埋伏在四周,只要成功打消日本人的怀疑就好。顾夕叫了辆黄包车,她已经想好说辞了。公社时刻有人看守,烧掉的计划她想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