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飞行员与艺术家的爱情
上海钟道路的居民楼。
爬到三楼,顾夏荷满脸疲惫地从办公包里拿出钥匙,惊奇地发现门没有上锁,她怔了一下,突然跑进屋里,看见沈从之正坐在饭桌前笑着等她。
“你怎么回来了?”她冲过去抱住他,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睛里流出来。
“放假了。”沈从之温柔地看着她,轻轻用手拭去她的泪水,“怎么还这么小孩子。”
“就是,好长时间都没见你了,自从你去航空学校之后,我就不停地担心你。”顾夏荷这才发现自己的外套还没脱。
“你歇着,我们一会儿出去吃饭。”沈从之帮她脱衣服,安抚她的情绪。
“嗯。”
“工作怎么样?”
“不好不坏,替你守着这个家。”顾夏荷贪婪地看着他。
“不要一副吃了我的表情。”沈从之笑了,“团聚不易,我们两个就做些平常夫妻做的事,例如吃饭,一起休息。”
“你也真是的。”顾夏荷的脸一下就红了,过了几秒,她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一起窝在沙发上,顾夏荷躺在沈从之的怀里,沈从之抚摸着她的头发。
“你知道吗?有不少同学来听我讲课呢?”她炫耀着。
“是不是因为你长得漂亮?”沈从之问。
“没有,我讲课一向很仔细的,还有,我真的漂亮吗?”
“嗯,我第一次见你,就是被你的美貌震惊的。”
“哦,所以那个时候你才会不好意思。”顾夏荷嘟着嘴。
“不止,我喜欢你的时间比你想象的时间还要长久。”沈从之低头轻轻吻上她的额头,“你瘦了。”
“你也是,都黑了,去之前是翩翩少年,现在都有一种男人的感觉了。”顾夏荷把他抱得更紧了。
“吃饭去,我请客。”
“去我们以前经常去的西餐店。”
“嗯。”
“要坐车吗?”
“不,我想跟你一起走着去。”
“太远了。”
“那就不远处的饭店。”
“好。”
“还要穿高跟鞋吗?”
“嗯。”
“要是累了怎么办?”
“你背我回家。”
“好。”
“那我要你抱着我下楼,我好累啊,上了一天课。”
“好。”
顾夏荷真的很累,她竟然睡着了。沈从之无奈,只好把她抱回卧室,替她换好睡衣,盖好被子,然后换上自己的睡衣,静静地躺在床上看她休息。
“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半夜,顾夏荷突然叫起来,眼泪已经浸湿了一大片地方。
又做噩梦了。
沈从之轻轻抱住她,她醒了过来,他问梦见了什么,她什么也没说。等到她的情绪安定了下来,她突然紧紧抱住沈从之。
第二天早晨醒来,沈从之隐约听见顾夏荷在打电话。
“帮我请个假,他回来了,我想多陪陪他,麻烦你了。”说着,不时摸着脖子。
“哪有,是他求着我让我陪他的。”
“不说了,不说了,我挂了。”
顾夏荷回到屋里,沈从之在装睡,她见他还没醒,一直在摸他的鼻子,一边摸还一边小声说:“怎么鼻子长得这么好看。”
“不多休息一会儿吗?”
“你醒了?”
“嗯。”
“快说是不是早醒了?”
“刚醒。”
“没骗我?”
“没骗。”
“那就赶快起床,陪我去见婆婆。”顾夏荷不停摇晃着他的身子。
“不过二人世界了?”
“婆婆整天念叨你,要是让她知道你一回来没去看她,该伤心了。至于二人世界,你不是休息三天吗?”
“嗯,不过我们两个再休息会儿。”沈从之把顾夏荷拦到怀里。
顾夏荷没有说话,心满意足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简单吃完早饭,沈从之主动提出刷碗,顾夏荷没有拒绝,忙完以后二人出门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沈家大宅,沈母早已在门口等着她心心念念的儿子。
说起沈母,她挺小家子气的。沈从之前面放弃钢琴,提出要到航空学校,说是为国尽忠。沈母又是闹绝食,又是自杀,还好沈父认为男二应该为国尽忠,沈母这才作罢。
看见沈从之,沈母一个劲地摸他,生怕他身上掉了一块肉,看见他比之前消瘦,眼泪啪啪地就落了下来。
“阿娘,你不是说我福气大吗?”沈从之抱着她,“别担心,一切安好。”
沈父从屋里走出来,严声斥责:“男儿就应有担当,国难当头,岂能不保国。”顾夏荷注意到他疲惫了很多。
“婆婆,我们进去休息,今天一天他都是你的。”顾夏荷安慰她,显然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即便是天之骄女,她也没有逃掉婆媳矛盾。
“知道了,催什么催。”沈母不耐烦地看了顾夏荷一眼。
“磨蹭什么,赶快回家,别在这里丢人显眼。”沈父再次斥责道。
“嗯,看自己儿子也丢人显眼,你不想儿子吗?”沈母反驳,说着顾自拉着儿子的手往屋里走,忘记了顾夏荷,还有他们带来的礼物。管家见状,主动拿起礼物,与顾夏荷一齐进屋。
一进屋,桌子上摆着很多沈从之爱吃的菜,沈母自顾着与儿子说话,说了半天仍不尽兴,吃完饭又拉着儿子进房间里说话。
“别怪你婆婆,她心眼小。”沈父正在看报纸。
“我知道,她是为我没劝住他生气。”顾夏荷说着竟笑了起来,“挺可爱的。”
沈母从枕头下拿出一个平安符:“这是我为你求的平安符,平常一定要戴着。”
“嗯,谢谢阿娘。”沈从之接过平安符,静静地看了几秒,“阿娘,我走了你会怎么办?”
“说什么傻话呢?”沈母重重打了他一下,“要不你别上了?”
“怎么可能呢?”
“你就说你不适合。”
“阿娘,你了解我的。”
“一定又是她在你旁边说了什么吧,不说我也知道她的父亲是怎么……”
“阿娘,我不想听见你这么说她和她的家人。”沈从之面露愠色,语调自动提高。
沈母见状,只好转变话题。
在沈家大宅呆到下午,沈从之无意间看到自己的房间里放着胶卷和相机,想起自打结婚后就没单独陪顾夏荷游玩,心中充满愧疚,提议说要带她出去玩。
沈母虽然不悦,但看到儿子这么开心,只好同意。
顾夏荷身着烟紫色旗袍,到肩的黑色长发平添了一份温柔。沈从之带她来到二人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他举起相机,趁她没注意,咔嚓一张,照片略显随意,但爱意却溢出了照片。
顾夏荷无奈地笑了笑:“这张照片你回学校的时候带着。”
“怕我喜欢上别的人啊?”
“不会,就是怕你想我了,只有那么几张照片,要是我爱照相就好了。”
“谁会想你啊。”沈从之笑了。
“我们两个拍张合照吧,上次想你了,只能看结婚照。”
“嗯,任凭夫人差遣。”
“切。”
“夫人,咖啡到了。”
“谢谢。给你,你喜欢的口味。”
“我点了你最喜欢的。”
“反正我才不原谅你。”
“那我可真是做错了什么大事。”
“算了,搞得我跟个恶人一样,我的错。”
“嗯,都是我的错。”
二人相视一笑,低头喝咖啡。
遇见了新来的同事,顾夏荷邀请他坐下来喝杯咖啡。同事盯着沈从之看了很久,以至于沈从之都不好意思了。回家的路上,沈从之双脸通红。
“怎么了?不好意思了?”
“嗯,好像我脸上有东西似的。”沈从之回答,一直拉着的手怎么也不肯松开。
“没有,是你太帅了。”她毫不吝啬地夸奖道。
“我不信,”他撇撇嘴,又问起她的弟弟,“小叶怎么样?”
“忙得要命,一下班就免费为穷人治病,上班又挑人多的时间,不过,避免了相亲。”顾秋叶是顾夏荷的弟弟,二人相差五岁,人生轨迹完全是两条路。
“嗯。”沈从之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完饭,二人就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以前常去的照相馆,那里的老板是他们的熟人。谈起这个老板,沈从之的印象很深,因为他能与顾夏荷在一起,多半有这个老板的功劳。
那是三年前,沈从之突然被沈父强行拉去相亲,对象是一个刚从法国留学回来的富家小姐。沈从之不想去,在他的印象里,她们大多穿得花枝招展,实则没有一点内在,但听闻是法国留学,他还是同意了。经过十分钟的等待,顾夏荷一席蓝色长裙惊艳了他,她的谈吐优雅,兴趣也同他相似。总之,他喜欢上了顾夏荷,但顾夏荷却没有喜欢上他,至于原因,她没有说。就算是她不喜欢他,沈从之还是想试试,他开始到她的画展去看。她的话与她本人完全两种风格,却同样迷人。那时听闻她偶尔会到自己的画展看看,他一有空就去,也是在哪里遇见了老板。一来二去成为朋友,恰巧她是那家相馆的常客,二人的交集才多久起来。
照完相,老板开玩笑:“小别胜新婚,你们两个可得好好腻在一起。”说完又对沈从之说:“她是个好姑娘,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会活着回来吗?他们两个人都不确定,所以现在的时光才格外珍贵。每当夜晚来临,沈从之总会拿出顾夏荷的照片,想着二人一起待过的时光,第一次见面,第一次拉手,第一次亲吻,数不清的第一次,都会像放电影一样再放一遍。
二人手拉手在大街上走着,顾夏荷要去取她的旗袍。店已经到了。
“老板,旗袍做好了吗?”顾夏荷走进店里,沈从之紧跟其后。
“嗯。”
“别像上次一样坏了一个扣子。”顾夏荷找了个椅子坐下。
店主眉头一皱,赶忙吩咐帮手去取:“顾小姐,上次是我的错。”
“这次没有事吧?下个月送人旗袍,你能做多少件。”
“手不行喽,能做的少了。”
顾夏荷轻轻一笑:“那我就少订几件。”
过了半小时,76号的人来了。
齐河就带着手下走了进来,看见顾夏荷,满眼欢喜,又看见沈从之。
“有人说你们这里是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接头站,我们要搜。”
店主和店员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我们这里没有窝藏共产党,我们还要养家,要不你们搜?”
“跑了怎么办?”
“店员都在这里,今天来的人名单我都可以给你,我们真的没有窝藏。”
齐河本想拿枪威逼,看到顾夏荷,直接放弃了这个想法,摆摆手让手下搜。
“没有。”
“就不该信的。”
取完旗袍,顾夏荷和沈从之没有走,帮他们简单收拾了之后才离开。
沈从之想要给她做顿饭,顾夏荷拒绝了,她的想法是二人一起去看一场电影,同事给了她两张电影票,是最近新出的电影。
二人一起去看电影,沈从之看着困得快闭眼的顾夏荷,笑着把她的头往自己的肩膀上靠。一场电影看完,顾夏荷也醒来了。
“不是你说要看电影吗?”沈从之用手轻轻推她的头。
“我困了,你抱着我回去吧?好困啊,要是能坐飞机就好了。”她轻轻撒娇。
“好。”他宠溺地笑着。
叫了一辆黄包车,做到楼下,沈从之再次抱起顾夏荷,打开门,轻轻把她放在床上,到书房看书。
等到七点,沈从之简单洗漱后回到卧室,她已经睡了将近两个小时,现在应该快醒了。不出所料,顾夏荷静静地看着他换衣服。
“看够了吗?”他漫不经心地回头看她。
“没。”她伸伸懒腰,“快点换,一会儿我换。”
沈从之一副看透的表情,换完之后无奈地背对着她。顾夏荷换完之后,猛地扑向他。沈从之转身,大意了,脸一红。
“我们两个要个孩子吧?”顾夏荷低下眼眸,“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让他陪着我。”
“你真的想要?”沈从之想起了难产的表姐。
“嗯,几个月都不回来,也不知道写信。”顾夏荷抱他更紧了。
“嗯,以后有空就给你写信。”沈从之摸着她的头。
无数个充满思念的夜晚,换来几夜的陪伴。顾夏荷比谁都清楚战争的残酷,十年前,父亲因为抗日被日本人抓住,为了让他招供,他们把她也抓进大牢,因为抗日的缘故,父亲早早与爷爷断绝关系。日本人对他进行严刑拷打,甚至当着自己的面行刑,导致她做了好几年的噩梦。后来父亲牺牲,父亲的战友找人把自己救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日本人不知道她的身份的原因。失去父亲的日子很难熬,但一个少年给她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后来爷爷找到她们,三人才得以活下来。那个少年就是沈从之,他看到她和弟弟面黄肌瘦,弟弟盯着冰糖葫芦很长时间。再后来,爷爷送自己去留学,好像自己的人生与革命没有关系,知道遇见鲁叔,就是旗袍店的店长,他是父亲曾经的好友兼队友。她开始从事地下组织工作,至现在已有三年。
直到他毕业,二人都没有相聚多长时间,她讨厌分别,所以一直都没有送他。婆媳关系也没有好起来,但她无暇顾及。
牺牲是在意料之中的,不过,当他驾驶飞机撞向敌人时,会不会有一丝的犹豫,顾夏荷常常对着天空这样想。
沈母重病,顾夏荷因悲伤过度发高烧,正当众人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伤时,也有了一个好消息。
顾夏荷,怀孕了!
也正是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顾夏荷才振作起来。自那以后,她深入日伪高层,代价很大,各个报纸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嘲讽攻击她。
十月怀胎诞下一子,顾夏荷也与公婆住在一起。不少人劝她改嫁,她的美貌与才能鲜少人能及,也年轻。但顾夏荷怎么也不肯,用她的话说,已经没地方了。
直到后来被捕,顾夏荷都表现地异常平静,不受刑的时候总爱发呆,被折磨地不成人样,却依旧会安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弟弟。一向看不惯自己的婆婆也开始倾尽人脉,公公更是为此四处奔波。
她不肯招供,迎接她的只剩下了死刑。执行那天,她精心打扮自己,戴着十几斤重的脚铐。日本人问她有什么遗愿,他们虽然不抱希望,内心由衷地佩服这个女人。她淡淡一笑:“让我葬在我的丈夫身边。”谈及中国存亡问题,她也只是鉴定地看向天空:“我从未后悔过我的选择,只是觉得时间太短,不够看到黎明到来。”
一声枪响。
鲁叔静静坐在桌子上,原本一直打闹的麻雀突然安静下来,他静静拿出小时候与她父亲和她的合影,一行热泪不知不觉留下来。
孩子突然不停地叫妈妈。
顾秋叶不停地喝酒,后来直接走到父亲的墓前,长跪不起。
沈父沈母一直待在她房间里。
后来,新中国成立,顾秋叶已经成为了赫赫有名的良医,他写了一封信,买了好多纸钱,一直待到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