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前世今生只为你
过去的事情恍若隔世,很久未曾想起的往事又逐渐浮上心头。
这不是慕远枢第一次与北狄人打仗,亦不是第一次与二皇子周旋。曾经的他,对九五之尊的位置毫无念想,带兵打仗只为守住慕氏江山,守住他与柳无言的约定。
“殿下,人心叵测,若有来世,定要将选择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兵临城下,万箭穿心,柳无言最后的凄惨一笑,在慕远枢的心中挥之不去。
在前线奋勇杀敌的慕远枢并没有死在北狄人的刀下,而是屈死在刑部的天牢中。
新皇登基,肃清朝野,曾经功高震主的庆王世子难逃一死,顺带还牵扯出一系列与北狄纠缠不清的通敌丑事。
昔日的旧部一个个被俘被擒,连柳无言都为了互他周全只身犯险,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二皇子,哦不,该叫新皇了,趾高气扬地出现在慕远枢面前,勾出一抹嘲讽的笑。
“堂兄,父皇对庆王心怀愧疚,才给你留了那么多条退路。”
浸过盐水的皮鞭如雨点般落在慕远枢的身上,抽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撕心裂肺的疼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却不肯泄出一丝呻吟。
“他老人家……大概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一向聪明的你……竟会把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还会连累自己心爱的人尸骨无存……”
新皇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露出鄙夷地神情,他大约是想起了柳无言曾经给他添过的堵,眉宇间的嫌恶之情更为甚之。
“堂堂世子殿下,竟对自己的启蒙先生心怀爱慕……这若是传了出去,我大齐皇室的颜面何存?想必就是那徒有一身傲骨的柳家……也不会再认这个伤风败俗的逆子……”
“堂兄,朕真不明白……”新皇笑眯眯地蹲下来,捏着慕远枢的下巴,强迫他必须看着自己的眼睛。“你是当真不想做皇帝……还是柳无言他……不让你做皇帝?”
奄奄一息的慕远枢笑了笑,力气费尽也只艰难地吐出一个字。
“滚。”
新皇震怒,鞭子的破空声再度响起,仿佛要将他的铮铮傲骨悉数鞭笞殆尽。
意识朦胧之际,他仿佛又看到了柳无言,正皱着眉教训他:“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轻易落泪?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想想该怎么站起来。”
灵堂,棺材,四处可见的一片白。
慕远枢呆呆地看着记忆中的那人稚气未脱却仍摆出一副老成的模样,心中百感交杂。
“无……无言……”
柳无言看着他,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殿下,长幼有序,尊卑有等。虽然您贵为世子殿下,但我仍是您的老师,于情于理,您都不该直呼我的名讳……”
是他,是他!这是年轻时候的柳无言会说出来的话!
慕远枢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猛地站起来,抱住了柳无言。
“我……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尽管因为跪了太久而双腿发麻,而且还因为年岁尚小,看起来个头不足,于是导致此情此景更像是柳无言无奈地揽着他。可是,慕远枢却知道,这是上天的恩赐,也是柳无言给予他的最后机会。
若有来世,选择权,定要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
“殿下!方圆十里都找过了!不见柳大人!”
传令兵焦急的声音将慕远枢杂乱的思绪从缥缈的回忆中拉回现实。
慕远枢眸中的光沉了沉,恍惚间流露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沧桑。
“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上辈子的场景历历在目,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再让柳无言一人承受无妄之灾。
二皇子……新皇……今生,看他还有没有这般能耐。
☆
又是傍晚时分,二皇子与崔呈律带着好消息归来——
北狄愿俯首称臣,以大齐为尊,共修百年友好。
不过,北狄的退让也是有代价的。
“什么?赠予容州城?竟有这般荒唐事!”
慕远枢闻言,不由得大惊。
在他上辈子的记忆里,容州城从未被割让出去过,二皇子也不曾亲征前线,更别提一手促成议和之事。
慕远枢上辈子征战北狄,不仅赢得漂亮,巩固了大齐江山,更是让皇上龙颜大悦,提前将他封王——或许正是这样,才引来二皇子的猜忌,以至于在二皇子利用非常手段登基之后,竟拿他身边的人逐一开刀。
一想到因自己而死的柳无言,慕远枢心中更痛。愤慨上头的他不顾君臣之礼,一把揪起了二皇子的衣领,厉声质问他:“自古以来大齐都没有赠地的说法!太祖若是泉下有知,定不会放过你这不肖子孙!”
大齐疆土是太祖皇帝戎马一生拼回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版图只有扩大的份,哪还有缩小的道理?
二皇子早就料到慕远枢会拿自己出气,毕竟柳无言是他藏起来的,慕远枢不过是借机泄愤。
他微微笑道:“堂兄此言差矣,若能以一城换得百姓永宁,这便是值得的。更何况,一时隐忍不代表今后不会讨回来,如今的情况你我都知道——京城已经乱成一锅,我们若是在这件事情上再反复犹豫,就会让北狄人占了先机,反而更加得不偿失。”
二皇子说得情真意切,倒显得慕远枢才像那个不为百姓着想的恶人了。
慕远枢目光阴鸷地看着二皇子,让人不觉脊背发凉。
反正柳无言也不在,那他自然也没有什么可顾忌的。
“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后搞的小动作?”他的眼底蒙上一层霜,仿佛只一眼便能让人感到一股蚀骨的冷。“二殿下到底是真心为百姓,还是另有私心……相信回到京城之后,皇上自能定夺。”
提及皇上,二皇子脸上的笑意也冷了几分。
皇上以避人耳目的方式为慕远枢铺下的路,他岂会不知?可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是仇恨慕远枢。
“我心可鉴明月,一切都是为了大齐江山。”二皇子脸不红心不跳,依旧笑眯眯地看着慕远枢。“倒是堂兄,柳大人的情况还好吗?”
不到万不得已,二皇子也不想过早亮出这块底牌。
苏相告诫过他,底牌要用在最后——这大抵是要他留着回京再用,可现在他恨透了慕远枢和柳无言,恨他们老挡着自己的路。
柳无言老奸巨猾,总能抢先一步布下计策。崔呈律虽然能干,却远不如柳无言防微虑远。像柳无言这样的人才,若不能为自己所用,除掉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眼下还不能挑起与慕远枢之间的纷争,二皇子遗憾地想着,被父皇万般偏爱的堂兄,若真与自己起了争执,想必父皇也会偏向他。
“你将人藏在哪儿了!”慕远枢到底是习武之人,稍一使劲就让二皇子涨红了脸。
他们在帐下私谈,没有被人,自然也没有人斥责慕远枢的无力。
二皇子却是忽然大笑起来,眼底透出讥讽之意。
“哈哈哈哈哈……”二皇子心中畅快至极,讥讽中又带着些许怜悯。“堂兄,柳大人……知道你这般在意他么?”
柳无言本是皇上中意的太傅人选,却因为与庆王的私交,主动请缨去教导慕远枢。二皇子少年时曾见过登顶三元的柳无言,心生向往,有意结识,可人家却看也不看,就直接朝慕远枢去了。
二皇子嫉恨慕远枢,连带着他的一切都有心觊觎。
父皇为何迟迟不立储,为何在应允他出征之后还偷偷给慕远枢送助力——他最大的敌人不是那个病秧子大皇兄,而是这个令父皇心怀愧疚的堂兄!庆王的独子!
“我再问一遍,人在哪里。”慕远枢眼底的寒意愈盛,甚至流露出一丝杀机。
他从来都不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也不是柳无言眼中需要保护的脆弱幼子。柳无言一直以为自己教导出来的是具有真正仁心的明君,可只有慕远枢自己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柳无言开心罢了。
既然柳无言想让他正直无畏,那他就正直无畏,柳无言想让他成为万人之上,那他就承了这份情,往那九五之尊的位置去。
纷扰一世,人只有在将死的时候才会看清楚,自己一生追求所为何。
柳无言让他选择,这便是他的选择。
“人在哪里。”
寥寥四字,却让二皇子忽然意识到,慕远枢是真的想杀他。
颈上的桎梏越来越明显,让他越发地喘不过气来。二皇子本就只想挫挫慕远枢的锐气,占点嘴皮子便宜,他可从来都没想过这慕远枢根本就是个疯子啊!
“柳……柳……”
二皇子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忽而听见帐外有小兵通报。
“报!柳大人找到了!”
慕远枢松开已经流露出胆怯之意的二皇子,抬眼之间,又换回了往常的冷冽。
他笑了笑:“二殿下既然想玩,那我必定奉陪到底。不过——”
“你若动我身边人,那就休怪我不讲兄弟情谊。”
说完,慕远枢就头也不回地掀开门帘,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