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事实只有1个
已经是中午一点半，日浪灼热，但是不妨碍沈醉在审讯室里悠哉地叹着空调，并且吃上了一份警局饭堂的伙食。
“呃！”沈醉快速地解决了面前饭盒里的饭菜，不忘打了一个饱嗝，坐在他旁边的赵阳一言不发地看着。
“领导，饭后没有一根烟，那今天的日子就是不完美的。能不能赏一根？”沈醉用左手拇指抹了抹嘴唇，然后向赵阳伸出两根手指。
赵阳黑着脸，不过还是从裤袋里掏出烟盒，取出一根给沈醉点上。
久旱逢甘露，憋了一上午烟瘾的沈醉，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惬意地吐着烟圈。
“领导，感谢你赏我口烟。能不能问一句，小宋警官回来了吗？在我家搜到了什么？能不能坐实我的犯罪动机？”
赵阳看了眼对面墙上的禁烟标志，摇了摇头，自己给自己也点了一根烟，轻声道：“在你家找到一张借条，你去年五月份借了常宫五十万，期限是一年。假设你是因为常宫催债，你无力偿还，动了杀他的念头，也说得过去。”
沈醉继续抽着烟，十分悠哉道：“领导，这种假设很牵强，你们应该查查我的资产和消费记录，如果我是负债累累，走投无路，恰逢常宫又对我步步紧逼，我确实会有杀人的念头。”
赵阳瞥了一眼沈醉，轻声道：“在查，借条上的笔迹，已经送到技术科那边核实。我有些好奇，由始至终，你表现地异常从容，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沈醉想了想，嘴巴又开始爆发惊人的语速：“最开始，我确实是出于一个公民的义务，配合调查。不过我来到警局之后，你们一系列的盘问和证据，全部指向我。让我感到意外的是，你们的主观性，非常强烈。当我第一次说我晚上一直在家，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听到动静，你和欧阳警官的神情就变得不自然。当你们又一次抛出有证人昨晚我和常宫见过面，那位欧阳警官，就一脸笃定我撒谎，我肯定和案子有关的模样，我就知道，这证人，一定是你们警方或者是警方极为信任的人。后来物证也出现了，那我已经在你们警方心里，就是被钉死的嫌疑人。”
赵阳熄灭了烟头，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沉声道：“所以你和小宋讲了甲乙那个故事。为什么是对着小宋说？”
沈醉眉头一挑，有些意外道：“看来领导也听进去了。那我就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只和小宋警官说吧。一开始你们对于目击者抱有很强烈的主观意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你们这里的人都很信任他。小宋警官应该刚来局里不久吧，所以她更容易站在客观的角度思考这个案件。说实话，这犯罪手法很草率，或者说故意看起来很草率，灯下黑嘛。”
说到这里，赵阳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
“看来领导已经明白我要表达什么了，警察也不至于那么蠢。”沈醉小声嘀咕道。
这时审讯室的门打开，宋清漪拿着一份资料进来，递给赵阳。
“让我猜猜，我和常宫的笔迹完全符合，剩下的应该是文档字吧。”沈醉依旧不慢不紧地说道。
赵阳拿着资料离开了审讯室，留下的宋清漪意味深长地看向沈醉。
沈醉手中的烟已经吸到了烟屁股，他有些不舍地把它攥进饭盒，然后对宋清漪说道：“小宋警官，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查几件事？”
第二天上午，赵阳召集所有行侦二队成员开会，还有辅警老李。
“六一二凶杀案，
经过我们的努力，基本可以定案了，人证物证俱在，欧阳你整理一下，移交给司法部门。”赵阳对着下边的人说道。
欧阳沉声道：“开完会我就处理。”
一旁的宋清漪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坐在最角落的老李看向赵阳，眼神暗晦。
赵阳拍了拍手，大声道：“这起凶杀案能两天之内破获，离不开大家的努力，大家都辛苦了。”
下面的人突然有点不适应，赵队今天是怎么，平时说话可没那么客气啊！
欧阳开口道：“这也是多亏了老李撞见那家伙。”
赵阳笑道：“确实，师傅，这件案子你居功至伟，上来说两句？”
老李冷着脸，依旧坐在角落旁没有起身，赵阳也失去了笑容，沉声道：“小宋。”
“常宫，2012年7月28日晚10点24分，涉嫌驾驶名下机动车新axxxxx，在江阳大街撞倒两位行人致死，因同大学校友沈醉为其提供不在场证明，无罪释放。此案未结，肇事者仍未抓捕。”宋清漪拿起手中的资料，一字一句地朗读。
“够了！”老李霍然起身，打断宋清漪继续念下去，随后转头看向赵阳，缓缓道：“赵队长，这是干啥嘞。”
赵阳看着那个曾经带着他向红色国旗起誓的老人，眼神中尽是悲哀，轻声道：“师傅，自首吧。只要你现在自己说出来，我就当做你是自首了。”
欧阳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幕整懵，看向赵阳有些不知所措道：“不，不是，老赵，你在说什么啊？今天不是结案吗？你让老李自什么首？”
宋清漪轻声道：“被撞死的两个人，幸晓红，女，四十二岁，丈夫李建国。李冉，男，十三岁，父亲李建国。”
欧阳听完呆若木鸡，老李的名字就叫李建国，而他也知道，幸晓红和李冉正是他妻子和儿子。
此时的老李听到那两个名字后，反而如释重负，看向宋清漪，笑呵呵道：“女娃娃，这些是你自己查到的，还是你们赵队长告诉你的？”
宋清漪如实回答：“是赵队长提醒过我，而且我也觉得这个案子有疑点，就顺着继续查下去。”
老李点了点头，轻声道：“是个好苗子。不过我还是想负隅顽抗一下，你查到这些，只能说明我有动机，还有我的目击证明不成立。不能证明我杀了人啊。”
宋清漪又从桌上拿起一份资料，对着老李说道：“沈醉和我说过，半年前，他的背包丢了，里面有他的身份证和家里的钥匙，他去派出所报过案挂失，但是第二天派出所就打电话告诉他背包找到了。这是登记册的名单，上边归还背包的人，签名是李建国。”
然后宋清漪有拿起另一份资料，“这是去年年底人口普查登记表。沈醉和常宫住的两个片区的登记人，都是李建国。”
老李突然鼓起掌，打断宋清漪继续讲，笑呵呵道：“能查到这一步，说明你真下了功夫。当初把背包交到派出所，是担心沈醉掉了钥匙，重新换一个门锁。”
欧阳难以置信地看向老李，赵阳也一脸痛苦地看着老李说道：“师傅，为什么？你和我们说过，警局的武器和法律，是为了守护老百姓，而不是对付老百姓。”
老李缓缓坐回位子，低下头，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呢喃道：“是啊，我怎么忘了呢？可能是我听到她们死了？可能是我没办法将害她们的凶手绳之于法？可能在我一次次向上面请求再次彻查被驳回？然后我就变了吧。”
宋清漪已经走到老李身旁，轻声道：“李老，沈醉说，想见见你。”
老李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审讯室，沈醉依旧坐在审讯椅上，只是这时候没有手铐，而对面坐着的，只有老李。
“嗨，原来是你啊，李伯伯。”沈醉笑着和老李打招呼。
老李看了沈醉许久，缓缓道：“你是什么时候猜到我是凶手？”
沈醉一愣，“我也没想到是你。我只是觉得那个说晚上看到我和常宫见面的目击者很扯淡，我自己见没见过常宫我会不知道吗？所以我就引导小宋警官，这个目击者很可疑。”
轮到老李被沈醉说懵了，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原来是这样。那你要见我是为了什么。”
沈醉一脸坦然道：“当然是想知道我得罪了什么人，才要设这个局把我送进监狱。不过看到你，我觉得我是被连累了，一定是你和常宫有仇，他碰巧来找我，我就被拉来垫背了。”
老李冷笑道：“你让小宋去查派出所的失物认领记录，还有人口普查记录，你就已经猜到我一开始也是以你来设局的。”
沈醉无奈地摇摇头：“所以看到你我就更疑惑了，李伯伯，我和常宫是哪里得罪你了？”
老李冷声道：“八年前，常宫的父母找到你，帮他作伪证，这事你还记得吗？他撞死的，是我的妻子和孩子！”
沈醉用双指轻轻敲打着自己太阳穴，像是努力回想起以前的事。
“八年前，也就是大二那年。我想起来，当时常宫的父母找到我，说他被警察局抓了，开车撞死了人。但是事故那天晚上，他确实和我一起啊！那晚是流星雨，白天的时候发了条想看流星雨却没有帐篷的微博，常宫看到了，找到我，说他有帐篷，晚上和我一起看，最后他看着看着睡着了，而我却眼巴巴地等着一晚上。”
老李突然站起身，迅速地跑到沈醉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衣领怒斥道：“你撒谎，除了他还有谁！一定是你收了他的钱，才帮他作伪证！”
审讯室打开，隔壁房间的赵阳，欧阳和宋清漪已经跑了过来。
赵阳连忙喝道：“师傅，别冲动，放开沈醉！”
欧阳和宋清漪就要上前阻拦，沈醉伸出右手，让他们不要过来。
“李伯伯，常宫是一个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到处故作非为，即便是撞死了人，也会由他那有钱有势的父母替他擦屁股，而他就可以继续逍遥法外，这就是你心里认为的真相。”
“事实是，常宫是个温柔阳光，待人温和的男孩，他会为了帮助遇到困难的同学，捐出他一个月的零花钱，他会因为同学想要看流星雨却没有帐篷，会善意地说自己有帐篷，也想一起看流星雨。”
老李扯着沈醉的衣领，咆哮道：“你撒谎！你撒谎！”
这是一个人从外边跑进来，在宋清漪耳边说了几句话。
宋清漪大声道：“李老，八年前的肇事者找到了！”
老李缓缓转头，一脸错愕地看向宋清漪。
宋清漪脸色艰难道：“我们在常宫家找到一个账本，原来大学期间，他长期被学校的学长勒索，我让人根据账本上的名单调查，发现常宫在大二的下学期期末，被学长索要他的那辆跑车，暑假期间一直是那个学长在开那辆肇事车，虽然我还不知道常宫出于什么目的，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不过我们找到了当时那个借车的学长，他也供认不韪，这个人的名字叫田源。”
老李眼眶通红，眼泪已经流在了那张沟壑的脸庞，他缓缓跪到在地上，呜咽哭泣。
沈醉用手扯了扯被抓得皱巴巴的衣领，低头看向老李，轻声道：“李伯伯，其实你一直执着于你认为的真相，其实是想掩盖心里另一个真相吧。当打开白布，看到没有任何人生命体征的儿子，你却发现，原来我的儿子已经长那么大了。看着死去的妻子，你回想起电话那头的声音，儿子说，爸爸总是埋头工作，是不要我们了吗？看着两个至亲之人闭着眼不看自己，仿佛听到两个声音，是不是我们死掉了，爸爸就不忙了？你一直想要找到的真相，最后再亲手终结它，那她们就会感到欣慰了吗？不是吧，你心中真正的真相，是你疏忽了家庭，但是你却没有了救赎的机会。”
赵阳皱着眉头，对沈醉沉声道：“沈醉，别说了。”
沈醉没有理会其他人，而是蹲下身，看着满眼泪水的老李，轻声道：“放下吧，或许你执着的真相，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子，而你幻想出来妻儿的责怪，也只是你的幻想。死去的人，我们活着的人没办法知道她们还在想什么，但至少在她们最后一刻，你妻子心里应该在想，你是一个撑起了自己家，同时还守护着其他家庭的伟丈夫，在你儿子心里，你是一个抓坏人，保卫和平的超级英雄。”
老李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