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未婚我未嫁

三周以后，钟依雨完全恢复了正常，复查各项指标及量表测试都挺好，于是办理出院手续。

钟父亲双手握着江小凡的手，表示感谢，还偷偷地往姜小凡的口袋里塞了一个红包，总之，感激不尽。

江小凡也没看红包里有多少钱，直接退给了他，钟父亲也意识到这样做可能不合适，干脆花七十块钱在医院门口做了一面锦旗，上面写着“医德高尚，医术高明”。

可是，当姜小凡告诉他们，出院以后还需要继续应用口服药的时候，其母亲又有了一丝迟疑：“不是已经好了嘛，为啥还要吃药？”。

“现在只是在抑郁发作的急性期控制住了，还有巩固期和维持期，诊疗指南推荐的维持期是九个月以上，但京城那边的专家一般推荐一到两年。”

“不吃会怎样？”

“可能会复发。”

“那，行吧。”

无论如何，这个病人算是顺利出院了，姜小凡自认为这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除了松一口气，心里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欣慰。

……

这一天，秋风微凉，阳光和煦，天气不冷不热，精神心理科的值班医师又是姜小凡，他刚接班，就收住院一位酒精依赖的患者。

王旭玖，男性，四十九岁，一家银行的中层领导，以“长期饮酒20余年，心烦急躁、胡言乱语、幻视、失眠10天”为主诉入院。

可能与工作性质有关，也可能跟性格有关，王旭玖上班以后经常饮酒，一开始多是每个周末跟朋友们聚聚，吃个火锅要喝酒，撸个烧烤要喝酒，慢慢地他觉得白酒其实并没有那么辣。

后来一周一次就不行了，隔三差五地总要喊朋友们聚聚，哪怕是两三个人、三五道菜，也要开一瓶，活跃氛围。

再后来，就连家庭聚餐也少不了喝酒了，别人都夸他喝酒海量，为人更是豪爽，亲友们需要陪酒的时候都会叫上他，他也为此而感到自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竟然觉得白酒中似乎还有那么一丝甘甜，一口下肚，整个人神清气爽。

近三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饮酒，每天早上醒来，脸也不洗，牙也不刷，先喝上两口，这一天才算真正开始。

以前喝酒还需要花生米、猪耳朵之类的下酒菜，现在不用了，直接干饮，独饮，一个人饮酒也很快乐。

一年前喝酒时吐血，被朋友们送到医院，检查发现酒精性肝硬化，医生告诫他必须戒酒。

于是王旭玖就真的戒酒了，而且说到做到，因为他真的怕了。可是戒酒后不到半个月，就又开始喝上了。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没喝酒的那半个月里，我吃不下，睡不香，心里烦球的呀，全身不舒服！晚上一阵一阵地出虚汗，甚至两只手都开始颤抖。总之，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行尸走肉，生不如死。

那天晚上我实在忍不住了，就从老婆包里偷偷拿了五十块钱，买了两瓶二锅头，才半瓶下肚，天哪，我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吃饭香了，睡眠足了，心里不烦躁了，手也不颤抖了，丢了的魂儿又重新回来了，就是那种——涅槃重生的感觉。”

王旭玖小心翼翼地把两瓶二锅头喝完以后，继续偷偷买酒喝，很快就被老婆发现了。发现以后两个人大闹一场，砸坏了家里的一台电视机、一个茶几、两个鱼缸。

老婆伤心欲绝，要跟他离婚，他当然不同意，于是老婆便开始收拾东西，

打算离家出走，并扬言在婚内另觅佳人。

王旭玖扑通一声跪在老婆面前，两只手交替着扇自己大嘴巴子，脸都扇肿了才罢手，然后声泪俱下，深情忏悔：“老婆，我错了，今天我对天发誓，这辈子我要是再喝一滴酒，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就算你把我脑袋砍下来，我也绝不哼一声！”

那一刻，他老婆心软了，看看沙发上哭泣的孩子，看看墙上挂着的结婚照片，再看看这个二人齐心协力缔造的家……算了，是错能改，善莫大焉，就原谅他一次吧。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是一次又一次的原谅，伴随的是王旭玖一次又一次的下跪，一次又一次的打脸，那是真打呀，啪啪的。

鱼缸碎了又买，买了又碎，茶几上好几道裂纹，干脆将就着用，也就不再换新的了，电视机倒是没有再砸过。

也许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吧，他老婆也接受了这个现实，小日子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孩子一天天长大，到时候上大学，娶媳妇，生孩子，自己就专职在家带孙子，仿佛也不错呢。

至于这个该死的酒鬼，喝就喝吧，肝硬化就硬化吧，就算有一天真的喝死了，也是他罪有应得。

可是，最近这段时间，王旭玖的身体每况愈下，眼珠越来越黄，脸色越来越暗，大便是黑色的，跟柏油一样，手臂上一道轻微的擦伤就流血不止，整个人精神萎靡，比以前瘦了许多。

更严重的是，不喝酒就坐立不安、浑身难受，一喝酒就哇哇地吐血，120拨打了好几次，每次急诊科的医生都建议他戒酒，可是，如果能戒，他早就戒了。没办法，老婆只能带他来到了精神心理科。

来医院时，他老婆是这样说的：“这个酒鬼要是一下子喝死了，倒也省事儿，埋了就是，我也不会心疼；可是他这么半死不活的，我看着心里也难受，毕竟是孩子他爸，我还能看着他活活受罪不成？”

在进行病情告知和签字的时候，她哭了，哭得就像个小女生一样，既孤独又无助，姜小凡能感受到，其实这位姓苏的女士，对这个酒鬼还是有爱的，毕竟是多年的夫妻了。

江小凡跟苏女士讲得很清楚，患者长期饮酒，已经形成了酒精依赖，不喝酒的时候就会全身不舒服，这就是酒精戒断状态，专业诊断术语：使用酒精引起的戒断状态。

可是如今，已是肝硬化失代偿期，脾功能亢进，低蛋白血症，腹腔积液，白细胞、红细胞、血小板破坏增多，凝血功能障碍，食管胃底静脉曲张，之所以吐血多半是因为这些曲张的静脉破裂出血。

这种情况是有可能随时发生肝性脑病，或消化道大出血的，这些都是会危及生命的。而且，肝硬化是不可逆的。

治疗上，主要是酒精替代治疗、抑酸护胃、降酶保肝，及对症支持治疗，当然了，前提是严格戒酒。

苏女士倒也开明，无论如何，努力一次吧，她从网上查到，酒精依赖也是一种病，需要在正规医院由专业的医生进行治疗，那么，就交给姜医生吧。

江小凡先是反复强调了苏女士，一定要做好陪护，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能再让他喝进去一滴酒，不喝酒他肯定会很难受，而医生会用一些治疗手段尽量减少他的难受。

然后就开始用药了，奥沙西泮为主，补充大量的B族维生素，包括B1、B6、B12，普萘洛尔，奥美拉唑，等等。

一直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姜小凡才忙完，刚忙完，办公室里来了一位美女，亭亭玉立，皓齿明眸，很好看的那种，就是看上去非常顺眼，连心情都变得舒畅了。

关键是，这个女孩姜小凡认识，她叫夏雨寒，他们在高中时就是同学，大学时还是同学，那时候关系还挺好，只不过大学毕业后彼此断了联系，不曾想今天，在这里，两人又相遇了。

难倒，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不，这里是医生办公室，夏雨寒今天就是专程来找姜小凡的。

熟人见面，分外热情，因为彼此之间足够熟悉了，所以也就没有那些客套的寒暄。

姜小凡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过去，欣喜道：“你怎么来了？”

夏雨寒接过水，拧开盖子，轻轻喝了一小口，用戏谑的表情和郑重的语气答道：“听说你至今未婚，而我恰好未嫁，一合计，我就来找你了，不行吗？”

“哈哈哈，行，太行了，晚上我安排，小龙虾怎么样？”

“还是我安排吧，年纪大了，不喜欢那种又麻又辣的了，想吃点江浙菜。”

“你个小丫头片子，我想想，你今年……嗯……二十六岁生日还没过吧？”

“记这么清楚，讨厌！”

“那是，当年在班里，你可是女神级的人物，我咋会不记得。等我下班，我安排江浙菜。”

“嘻嘻，那你先忙，我去其他科室转转，下班后你去停车场找我。”

“其他科室转转？”

“哦，对了，我毕业后没有当医生，而是去了正华药业，不久前调来中州市，进一步拓宽咱们中州市的市场，刚安定下来，这不就来找你了嘛。”

说这句话的时候，夏雨寒满面春风，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得意，是的，这些年她在正华药业的确混得不错，业务也很出色，别的不说，钱是真的没少挣。

可是，姜小凡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在中州市第二人民医院，有两个药企的业务做得最好，一个是大康药业，另一个就是正华药业，这里的业务好坏，是以药品销售额来计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