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浔阳城
()一心大师对二十年前的那场决斗并不上心,虽然我确认他后来与若莫天有过交谈,但是应该算不上莫逆之交。或许他开导过许多人,或许在他的记忆里,即使是曾经天下第一的剑客若莫天,不过是一个需要解开心结的平凡人而已。他对所有人的悲楚都一视同仁,为他们指点迷津,而他并不知道,那些受他点化的人对此会一直心怀感激,以至于几十年过去他们还记得他曾经所说的至理箴言。
临走时,一心大师说我应该去追求安晴,既然喜欢,为什么不呢?年轻时,不要犹豫;年老时,不要后悔。道理归道理,那一刻我只是觉得大师世俗得非常可爱,世外高人却对男女之情如此上心。
安晴是浔阳城有名富商的千金,爱慕她的人像他父亲的金子一样多,这一点我也心知肚明,所以我想安晴对这种爱慕或者早已习以为常,并不会这感情来自于我就会显得更加特别。但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陷入爱恋的人都一样,都自认为只有自己的感情是唯一真挚恒久的,好像只有那个人选择自己才是对的。一心大师透漏了他为安晴解的签,他对我说,门当户对,才子佳人,自然是皆大欢喜;不过两情相悦,与子偕老,也不失为一桩好姻缘。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所以也有些怀疑大师是不是对所有因为安晴而找他的人都这样说,这也是难以确认的。
即使有了大师的开导,我也没有真正去找过安晴。
浔阳城比我想象的要大的多,在这样大的一座城里要遇到一个人,比如安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从城西的灵隐寺到城东的悦来客栈,这一路走了多久,我也不清楚。当行走没有目的的时候,就变成了漫长的梦游。我后来突然意识到,其实我游遍了大半个城池,并不是为了找一个安身的居所,而是为了像昨天一样偶遇到安晴。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也许她现在正在闺阁里弹琴,也许她在城南喝茶看戏,也许她喜欢四处游历昨天就离开了这里。
悦来客栈是浔阳城里最大的客栈,留宿在此的人来自五湖四海,所谓人多嘴杂,也是流言碎语的集散地。我在客栈中吃饭时听到了各种各样的言论,书生议论国事,剑客评价本事,闲人渲染丑事,不管是帝王将相还是男盗女娼,都在嚼舌之列。不管事实如何,听说来的总是无罪,哪怕听说的事实已经面目全非-----往往在这个时候才会深刻的明白,什么叫人言可畏。
我最感兴趣的一节,就是在客栈中听来的那一节,是关于浔阳城里的一个采花大盗,人称“花无缺”,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他掠劫过的女子并没有遭受过玷污,所以官府也不好追究。尽管如此,官府对此还是很忌讳。民众的反应倒不是觉得这个采花贼有多伤天害理,事实来说,受过劫掠女子的画像也有流传在民间,不是天资国sè,也算各有千秋,基本上都出了名。只是这种谈论大概让官府有失脸面,对一个采花贼居然无可奈何,所以官府也层出面有所表示。官府的解释是,因为没人受害,就无法立案,稽查也无从谈起,因此官府其实从来没有追捕过这个人。
然而流言很盛,一种说法是“花无缺”是个女人,如果是女人,没有遭受玷污就说的通了,但是她把这些女子劫去做什么呢?另一种说法是,“花无缺”是一个有缺陷的男人,但他对女人有特殊的癖好,劫过去是为了给这些女子作画收藏,这些女子画像传世就是一个明证。果真如此,一个废人私藏这些画像便可,还要让世人看到这些女子干什么呢?你一言我一语,事实变不甚明了起来。
在悦来客栈那一晚,我第一次睡不着觉,辗转反侧,大底是因为白天所听到的那些流言。对于流言我之前是不怎么在意的,我记得有谁说过,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相总会浮出水面。那时候你就会觉得这些都无所谓了。只是在真相澄清之前,耳朵分明还是会让人觉得头疼。
是因为安晴。
我想安晴这样的女子,换做我是那个采花大盗,我是不会放过的,何止不会放过,能与她厮守一生,这辈子也应该足够了。但是他没有,而我不是他,所以我不知道他的想法。那么安晴也被他撸劫过吗?又或者,安晴在灵隐寺求签是为了他?那么在这个城池的某个地方应该有流落安晴的画像,只是如果有,收买的人也应该是趋之若鹜了吧。
我不知道那些被撸劫的女子对于那个采花大盗是什么样的看法,流言也说这些女子对此事大多缄默不语,这里面的内幕,谁又能说的清楚呢。我又想到那个采花大盗。
我知道这一夜我无法安然入睡了,起身推开窗,这似乎已是一种习惯,而窗外已不是万家灯火的时候。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光,这个夜晚似乎变得更加漫长而寒冷。客栈的烛光在微弱地颤抖,在触手可及的昏暗中,这光点是如此奢侈而明亮。这个时候那个采花大盗在做什么呢,他是否在某个黑暗的角落觊觎着某个女子,只是天这么暗了他看得清楚吗?又或者此时在他面前的就是安晴,他专注着她安谧恬静的面庞,为她画像,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透漏出浅浅的微笑与满足感。这画面让人如此难受。
也许这一切还没有生。我是不是应该这样想,这个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他见识过这个城池里几乎所有的绝sè女子,在我眼里独一无二貌若天仙的女子,在他眼里也许只是寻常姿sè呢?所以安晴,还是我眼里的安晴,便与采花大盗再无关系了。
我无法确定那一夜我是怎样睡着的,大概在受不了夜晚的寂静清冷之后,我有了倦意,于是爬上了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我以为我无法睡着,以此证明对安晴的挂念可以让我一夜无眠,其实对她我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只是现在还没有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