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任青窈贵为公主,可没有寻常女子的自由,深宫中来去的全是宫女太监,哪里有机会见到什么外男,更别提心有所属了!

我瞠目结舌思索着这事儿的真假,见她目光坚定,分明不是在说笑,不禁气血上涌,咬牙道:“那人是谁?是……奉医局的御医?”

奉医局但凡可以出诊后宫的,起码得是院判级别的御大夫,而这些人无一例外年过半百,任青窈必然看不上。

果然她摇了摇头,道:“不是。”

“那便是哪个狗胆包天的侍卫?”

任青窈白了我一眼,又道:“他们也配。”

我张了张嘴:“不会是……”

任青窈急了,回嘴道:“你少恶心人!”

我喝了口茶,挑了挑眉:“什么心有所属,骗人的吧?”

任青窈不服气,冷哼道:“他是我几月前微服出巡,在宫外认识的人。”提起那个男人,她脸上竟然现出一抹羞涩,渐渐噙起无比柔软的微笑,语气也变得轻缓。

“他救过我……除了他,我再也不会正眼瞧任何男人。”

我赞叹道:“英雄救美,那自然要以身相许了!哎,可他知道你是七公主吗?”

任青窈先是颇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见我满面笑容,便眼波一转,柔声道:“原本我怕吓着他,没和他挑明身份,不过后来……我既认定了他,自然是要告诉他的。”

我笑道:“噢,那想必这人不但年轻,相貌应当也不俗?”

任青窈怔了怔:“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若不是年轻俊美的男子,就算他救过你,你恐怕也懒得多看他一眼。”

任青窈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同我所言。

我笑着继续道:“那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呢?”

任青窈微微蹙眉,疑惑道:“问那么详细做什么,你应该不认识他的。”

都说灵山国的人精明聪慧,满腹城府,黎太妃身为灵山国的公主,怎么生出任青窈这么个没心眼儿的闺女来。

我敛去笑意,冷声道:“你最好盼着我是认识的——否则是什么三教九流之徒,胆敢勾引当朝公主,一旦将他捉拿,轻则流放重则极刑,必不会有好下场。”

她愣了一愣,才知已被我套去不少话,顿时气急败坏。

“你这毒妇……”

随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语气一转,不屑地笑道:“呵,就是在痴人说梦。”

我揣测她这话的意思,恍然道:“哦……你认为他武功高强,就连御林军出动也不能奈何他。”

任青窈立即道:“岂止,他是世所罕见的高手,剑术出神入化,无人可敌,就凭御林军那些庸人?”她摇头笑道:“在他面前不过徒有虚表,不堪一击罢了。”

“啊?”我着实为她的话而震惊,我从没想过会有人能把自己国家最尖端的军队贬得如此一文不值,而此人竟然还是当朝的公主。

任青窈又道:“闻名遐迩的‘飞鸿剑’左子阳你可知道?”

我摇摇头。

“左子阳曾向他讨教不下三次,皆于十招之内落败!更何况不胜枚举的名门剑客,接连向他挑战,却无一人告成。”不愧是情窦初开的女子,谈起情郎的事迹,便是一脸地与有荣焉。

我看着任青窈因气虚而苍白的脸上,那一对儿闪闪发亮的眼睛,一时无语。

不过这光芒很快暗淡下去,又渐渐染上怨恨之色,任青窈瞪过来,“若不是你叫人封锁了陇玉宫的消息,他听闻我在宫中出了事,一定会来将我带走!”

“啊?”我再一次被她的话震惊到了。

没错,为了防止七公主因拒婚而自残的风声传到前朝,从而影响到付尚书家门的声誉,我确实命令整个后宫对此事严防死守,谁若走漏风声,一旦查出当即杖毙。

可我万没想到,她偏偏就是为了能让事情传播出去,才持续伤害着自己。

任青窈冷笑道:“你能防得住小事不假,但公主薨逝这样的大事,必会举国皆知。”

我瞬间对她无话可说。

“七公主,你摇摇头。”

她投来警惕的目光:“做什么?”

“……,让我听听你脑子里到底进了几斗水。”

她怒道:“还不是被你们逼得!我就是死,也不会嫁与付家,我就是死!也要证明我对他的心意!”

我失笑点头,“你好有出息啊,为了一个男人不惜做到这地步。”

她反唇相讥,“你有出息?谁不知道你因为老八,人都直接疯掉了!”

啊这……

我顿时没了脾气,讪讪地问:“怎么,很多人都知道?”

任青窈嗤笑道:“老八性格古怪,从不与我们这些兄弟姐妹来往。你倒好,不但喜欢上这个怪胎,还上赶着倒贴,这些事早就在我们之间传遍啦,只是没人会当面笑话你而已。”

她顿了顿,又轻声嘀咕了句话,我正愣着神,没听清。

“你说什么?”

任青窈道:“你那么喜欢老八,还能心安理得地嫁给任无奚,真是令人不齿。”

我不禁皱眉,这并不是方才她嘀咕的那句话。

她还没说尽兴,继续说道:“我做的事虽然有些愚蠢,但总胜过你这三心二意的女人百倍!”

“你也知道自己做法愚蠢。”我无声地笑了笑:“七公主,你我立个约定如何?”

“什么约定?”

我的指甲叩在盏盖上,发出有节奏的‘喀喀’声。

她忍不住追问:“什么约定,你倒是说呀!”

“从今日起,你不可再做出绝食抑或伤害自己的行为,好好调养身子,也别让你母亲难过。”

她默然不语。

我又道:“只要你肯答应……我会派人去民间散播假消息,就说七公主不甚落水,情形堪忧。如若你的心上人甘冒风险入宫探望你,那你和付家的婚事……我会为你考虑的。”

任青窈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当然。”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好,我答应你!”她毫不犹豫地承诺。

我不免笑道:“你就对他这么有信心?”

她点了点头:“我相信他一定会来。”

我轻轻叹气,既盼着她希望落空给我省点麻烦,又隐约地盼着她不会所托非人。

说是约定,更像是一场赌局。

“噢,对了。禁足我给你解了,但你可不能私自溜出宫去见他,更不能派人去给他通风报信,否则咱俩的约定就作废了。”

任青窈闻言愠怒,顺了口气才平静地说:“你便不说,我也不会。”

我愣了愣,原来不仅是我在赌,她也在赌。

临别时我又忍不住嘴欠一番:“话说回来,你真该照镜子瞧瞧自个,就算他真的会闯进宫来见你,也要被你这鬼样子吓跑啦。”

任青窈没有搭话,反而怅然若失地抚摸着脸颊。

……

灵音等人已经在寝殿门口候了许久,早在任青窈说自己心有所属的时候,她就拉着另外两个丫头回避。

我看着眼眶红肿的时桃,柔声道:“已经没事了,接下来好好给你们七公主调养身体吧。噢,我刚才那样对你……”

话还没说完,时桃已经含泪跪下,轻轻地摇着头。

“宸王妃恩德,奴婢无以为报。”

我放下心来,她既然懂了就好。

……

我来这一趟,其实有不小的收获。

最为主要的,就是我从前并未意识到,我和身在军营的洹煦通信,竟是一件广为人知的事情。

难怪他的尸骨在第一时间被送去了墨府,而不是皇宫。

毕竟就算洹煦再怎样不受重视,他好歹也是一名皇子,皇室子孙的遗体无论如何都该先送入宫中才是。

当年究竟是谁做出了这样的安排?

三皇子离奇猝死,真地是因为他叛国通敌,才被先皇秘密处决于寝宫之中吗?

任青窈嘀咕的那句我没听清的话,又究竟是什么?

我边走边想,却只能回想起模糊的声调,不能够将它连成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由地心烦气躁,自问自嘲:“这时怎么成哑巴啦?还不趁机出来挑拨。”

这自然是我玩笑的一问。

有时我会觉得,出现在我脑中的那个声音,无论是措词还是语调都跟我迥然不同,好似一个历尽千帆的人在冷眼旁观,偶尔发个善心才肯提点我。

若不是那音色听起来同我的一般无二,我都要怀疑什么孤魂野鬼夺舍倒是真的了。

幸好我的发问没有任何回应,我松了口气,又笑自己心烦到发癫,净琢磨些匪夷所思的事。

眼见走到内廷北岔路,我顿足不前,对跟在身后的张莞李黛托付道:“从今日起解封陇玉宫的禁令,不过……七公主这桩事还是要遮瞒住,不准任何人宣扬。已派守的御军也先不要撤离,严加防护陇玉宫的安全。哦,七公主接下来的饮食要格外用心,每餐佐以药膳滋补,好好调理她的身子。”

张李二人揖首领命。

张莞问:“宸王妃不回东稷宫了么?”

我遥望着远处若隐若现于皇宫深处地葱郁园林,摇头道:“若有妃嫔来访,替我挡去就行。”

张莞点头,又问:“要备车吗?”

她似乎已经猜出我要去哪里了,我不禁一笑,人已转身走出几米开外,潇洒地挥手:“不必啦,你们退罢!”

只要提起洹煦,我便会想到梅良人,算来我已有段时间没去探望她了。虽然映雪宫坐落在内廷最僻静冷清的地方,步行过去起码要花上一炷香的时间,但不知怎的,我此刻只想走走路,散散心。

没了旁人,锦儿才敢大喘一口气,咋呼道:“哎哟,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真怕七公主烈性上来,一头碰死在哪里。”

我笑道:“咱们灵音眼疾手快,哪里会给七公主这样的机会。”我看向一旁的灵音,问道:“哎,你那手擒拿功夫哪里学的,你是……会武功吗?”

灵音涨红了脸,连忙道:“奴婢哪里会什么武功。奴婢旧日东家是个脾气暴躁的商贾,常常体罚下人,会叫府中打手将人那般擒住,方便掌掴。奴婢见多了,自然也就学会点架势。”

怪得来哉,奴籍虽是下等人,但卖身契约却归属朝廷户籍总司。只要是在南夏疆土之内,雇佣奴仆便要通过当地官府配给,王侯贵胄也不能例外。

雇佣期限最长为十年,月例以当地经济做参考,只可高不可低,一旦雇佣期满,奴仆便要回归官府结算报备,等待下一任雇主择选。

朝廷这样的制度,无非是为了打击私自略买人口的不法之徒,又给那些因生活困苦不得不出卖儿女的贫民一条出路,如今也推行好几百年了。

雇主对待奴仆,莫说敢打死,就算是打伤了,官府也要问罪赔偿,毕竟这说到底是官家的资源,哪里能轻易折损。

我疑惑道:“如此雇主,就无人报官整治吗?”

灵音无奈笑道:“月例给的不少,挨些皮肉苦也是值得的,早些攒够赎身钱,便可早些归良。”

锦儿一脸怜惜地看着灵音,她是我墨府的家生子,非但良籍更是高出旁人一等,自然体会不到灵音的出身苦处。

我点点头不再追问,心里默默记下这事,回头得差人给灵音脱籍才是。

一路说笑漫步,驻守的侍卫也早就不见半个,映雪宫的甬道现于眼前,锦儿问道:“大小姐,我之前就好奇,为什么其他妃嫔都晋了位份称作太妃太嫔,而梅良人仍只是良人呢?住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实在诸多不便。”

我叹了口气,“这自然是梅良人的意思,她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对那些虚无的头衔从不追求,王爷便依照了她。”

“喔……原来如此。”

进了小院儿,便见到梅良人的两个宫婢束娘和莲娘在院中做事,一个支着小炉煮水,一个晾晒刚浆洗好的垫絮,见我到来,喜上眉梢地迎接。

她们只认为我和气待人,已没有初见时的拘谨。

“去搭把手,勤快些。”我嘱咐两个丫头留在院里,径自进了屋。

室内窗明几净,只是檀香味缭绕不绝。再进了里屋,梅良人倚在软榻上缝制着一件棉麻里衣,看用料大小竟像是件男式的。

不过此刻她似乎正在出神,捏着针线一动不动地,直到我走近了些她才反应过来。

“噢,是宸王妃来了,瞧我,也没提前相迎。”

她边说边将手中的活计置于一旁,还要撑身起来,我忙走过去按扶住她,就着软榻旁的圆凳坐下。

“我都说啦,我是晚辈,您叫我念儿就好了。”

梅良人笑道:“就算是王爷来了,我也叫他一声殿下的。”

她这一笑反而露出憔悴的神色来,矮桌上的檀香轻雾时不时地掠过,倒叫我一时没察觉到,她今天的面色是有些灰白的,和上次见面时的精神头大为不同。

我关切的问:“梅姨身体不适吗?”

她不想承认自己是先帝的妃嫔,自然也不肯让我视她为庶母,我只得跟着任无奚喊她一声梅姨。

梅良人摇头宽慰道:“我好着呢,只是午后懒惰了些。”

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便想叫哪个丫头去请太医来给梅良人诊脉看看。锦儿说的不错,这住处着实偏僻,一来一往也要耽误不少时辰。

梅良人拦着我,又道:“日前殿下就来过,我若真哪里不好,怎会躲过他的眼睛。”

这话说的无懈可击,我只好作罢,转头看向一旁的里衣,好奇问道:“梅姨这是在给谁缝衣裳?”

梅良人抖搂着活计,眼中漫出慈爱,缓声道:“殿下说如今虽然富贵了,绸缎却是穿不习惯,倒是想念起棉麻布来了。我左右闲着无事,给他裁几件里衣先穿着,他如今身份贵重,面儿上该有的装束还是得有……”

我听着听着,心头开始震动。

“从前咱这里没有什么好物,纵是棉麻布也难多得几匹。这孩子……”梅良人的感慨戛然而止,我惊异之色藏的不够好,叫她看出来了。

现在我基本确定,任无奚就是梅良人抚养长大的,再不济也是自小就和梅良人来往甚密——那他何须特意说什么在军营中才和洹煦‘一来二去’的才混熟?他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梅良人带着几分迟疑,问道:“殿下……还没有跟你讲过?”

我心里暗骂:死男人,臭男人,连别人都惊讶你怎么还要跟我藏着掖着!

虽然气愤,我还是得漾起释怀地笑脸,嘻嘻笑道:“有些事不需要特意说明,我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梅良人连忙道:“殿下性子内向,做事又有计划,他必然是……咳咳,要做……咳,咳咳,预期,预期……”

她说话太急,竟剧烈咳嗽起来,强掩着口鼻还是咳到面颊潮红,全身发颤。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着急地给任无奚辩解,只觉得手忙脚乱,边拍着她脊背顺气,边大喊着叫人来。

院外的四个人听见我的叫喊都冲进屋内,我也顾不得梅良人坚持什么了,大声命令着:“速去请太医过来!”

灵音扭头就奔向外面,锦儿迟钝了片刻,也追了出去。

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今天好意来探望梅良人,却将她激成现在这样子。这要是给任无奚知道了,他倒是会不会跟我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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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好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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