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念念成劫,尘尘有际

第5章 念念成劫,尘尘有际

见瞒也瞒不过,念念眼中又显出凛冽,说“若仙人可带我进村,我愿为仙人效犬马之劳。”廊芜抱了念念的胳膊,对着花亦侬说“我也去,我也要进去,阿爹也带我进去。”

花亦侬声音里同样带了严厉,说道“廊芜,你先过来。”此时廊芜依然未意识到少年念念是个亡灵,依然抱了他的胳膊没有离去,只是眼睛不明地来回在花亦侬与念念身上流转。

念念将廊芜把在他胳膊上的手撇去,说“你找到一个好阿爹,跟他去吧。”廊芜顿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有了阿爹就不能有念念了吗,我不,我要阿爹,也要念念。”

念念又是宽慰道“你阿爹不会伤我。”廊芜不明也不信,依然抱着念念的胳膊哇哇大哭。

花亦侬手不由自主地扶向额头,说“那个……停一下。”廊芜哭声渐低,花亦侬说“我呢,也没说要怎么着,只是想知道来龙去脉,这事也不是不可商议。”亡灵嘛,有好有坏,能让廊芜这只小猫如此信赖牵挂,想必他也不是那穷凶极恶的厉鬼。

“仙人,可愿意带我入村?”念念眼中闪出光芒,花亦侬觉得就连这院中的天似乎都要晴上一些,可天的边缘刚刚冒出一点光亮,噬魂虫就飞了出来,成群结队,比跟着廊芜的还要多上许多。

意识到噬魂虫就在门外,念念眼中再现冽厉,将那透了光亮的天又压了回去,院内顿时比刚刚还要漆黑。廊芜心中突感炸冷,缠在念念手臂上的胳膊都打了寒颤。

花亦侬又喊了句“廊芜,过来。”廊芜无措地看看念念,念念看着她点了点头,再次撇开了她的手。廊芜双手虚空,念念随即化作鹦鹉随着红蓝相间的一道火光飞向了牌位上方悬挂着的画中。

“念念!”廊芜大叫,念念却依然没有停留直接飞进了画里。廊芜跟着跑向桌子,在接触桌面的瞬间,化身为猫,一跃而上。穿过牌位,廊芜将爪子摸向了画幅,在接触到画的刹那间,廊芜的猫毛就被灼了一下,廊芜立马收回爪子,回头看着花亦侬说“阿爹,这画好烫。”

花亦侬赶过去,就见那画中大火烧得猛烈,被火团团围住的正是刚刚的华服少年,而念念化为的鹦鹉正盘旋上空,似要救他,却无计可施般只能拼命煽动翅膀。

廊芜不明,眼中泛起泪花,又是小声地叫了一声“念念……”花亦侬便抱了她,说“放心吧,他会回来的。”

话音刚落,画中少年问“仙人,可愿进来一看?”花亦侬跟廊芜同时大惊,画中话音再起,说“仙人,你来看看,我冤是不冤?”花亦侬盯着画中少年仔细观看,画中竟好似伸出一只手来,将一人一猫拖进了画中。

原来啊,这少年本是百年之前一个小国的将军之子,从小随父征战沙场。母亲舍不得,说着他还年幼,总是把他打扮的跟着富家少爷似的,期盼着他走一条跟父亲不同的路。按照母亲的意愿,少年理应读书,待到成年参加科考,自此远离征战,但父亲不愿,与母亲起了纷争,因着怕唯一的亲子真的弃武从文,父亲无时无刻地将少年带在了身边。但军营苦闷,多是好战逞能之辈,虽然人人偏爱,但少有同龄人可与少年相依相伴,母亲便买了这浑身通红尾带湛蓝的鹦鹉给他。母亲说“鹦鹉最是会学人,聪明,你有什么苦的,都可以跟他说。”自此,少年每每想起母亲,便与鹦鹉念叨,天长地久,一人一鸟竟成了无话不说的知心好友。

随父征战多年,少年也极是懂得察言观色,学习武艺。父亲出征时,他便跟随左右,仔细学习,父亲在帐内休息与人探讨军机时,他或在旁从中学习,或在帐外练武。人人都知道,这军营里有个英俊的将军之子,可谁都不知道,他也会偷偷哭鼻子,一遍又一遍的跟那只鹦鹉说想母亲,因为说的想念多了,少年给那鹦鹉取名念念,说“念念,你要记好了这些,等到回去,说予母亲听,我怕我忘了。”可是少年没能等到回去见母亲,就被敌军掳了。

那日父亲带人外出,一不是又有了战事,二不是气氛紧张,军中之人便想着偷个闲,趁将军不在,好好作乐一番。军中之人知道少年会箫,都嚷着让小将军吹上一曲,起初少年不愿,因父亲说过多次,这是靡靡之音,不如那阵前大鼓振奋人心,可将军不在,军中之人时时绷紧的弦也想着轻松轻松,就连时刻跟着他的父亲亲信也说小少爷吹上一曲吧,也让我们听听这大好的绮丽风光,这边境苦寒,苦惯了,都快忘了市井的好景象,也让我们在脑子里再想想那所谓的烟火气。

少年一番作难之后,还是吹了,吹得婉转动听,吹得鹦鹉念念在笼中上下飞舞。一曲之后,少年就想赶紧算了,见好就收,以免被父亲听到引来斥责,但人们刚刚听上瘾,浑身的骨头刚刚松下来,谁都不想就此打住,人们又是一番哄闹,嚷着让少年继续吹奏,少年无奈,又想着母亲教导的在军中也要懂得礼让众人,他们都是叔父,不能起自个那个少爷架子,要与人为善。

少年继续吹奏,可萧音刚起,背后竟挨了一脚,少年回头就见父亲满脸尘土,浑身都写着气愤二字。众人自知闯了祸,纷纷行礼低头,少年也赶紧爬起,作揖行礼,可就是这礼父亲也嫌他行的秀气,骂了一句“滚远点,不成器的东西”,随后,父亲就与人进了帐篷,再无外出。

闯了祸,人人自保,也就一哄而散,只剩下少年与那跟随的亲信,亲信劝他说与他无关将军只是心情不好气不顺罢了。少年低头,仔细将萧上的尘土拂了去,嘴里说着“我说我不奏的。”

少年本以为此事就此过去,无非是在众人面前失些面子,但人小面子少,丢些也就丢了,依然跟着亲信习武练枪,可待某日回到自个帐中,萧也不见了,鹦鹉念念也不见了。

少年大惊,知道是有人故意放走了念念,藏起了萧,本希望父亲帮忙找找,最起码能给做个主吧,军中之人,他一口一个叔父的叫,他们怎能私动他的东西呢?可到了父亲帐中,他才知道,念念是父亲命人放走的,萧是父亲亲自折断的。

父亲将断做两节的萧扔在他面前说“整天的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沉迷享乐,不理国事,你也配做将军之子?”

少年伤了心,捧着断萧说“这是母亲送我的!”他有多久没见母亲了呢,总有那么几年了吧?出门时年幼,似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而如今他已十四,他都不记得母亲长什么样子了。

“那又如何,你是将军之子,就要有个将军的样子,亡国之音,不要也罢。”

少年第一次反驳了父亲,少年说“吹个萧,作个乐,就能亡国了吗?我看是那无用之人存心找了借口,想着逃避责罚……”少年话未说完,将军的手就挥在了他的脸上,少年嘴角顿时流了血,少年想,若是母亲在她定是不会看着他受此折磨,他真的好想母亲。可是,母亲啊,远在千里之外,他不能去找,母亲给的萧也已断了,他不能修好,但是念念,母亲给的鹦鹉他还是能找回来的,那鹦鹉自幼跟他,极是通得人性,只要他喊,就一定能找得回来,它一定会飞回来找他。

少年愤然离帐,有人要去追,却被将军阻止了,少年边走边听帐内喊“不成器的东西,要他也没什么用处!”

少年找了一天一夜,呼喊的声音都哑了,也没见到念念,就在他心灰意冷,觉得念念再也回不来的时候,他进入了敌军范围,很轻易的就被警备的士兵俘虏了去。

敌军见他年幼,又是个英俊少年,就也知道他是那将军之子,少年想,也是,谁家军营带着个少年呢,即使入伍,也是有年岁要求的,而他还不够。

大帐内,敌军首领对他百般羞辱,一会儿说听说他识的曲词让他赋上一首,一会儿说听说他通晓音律让他奏上一曲,一会儿又说听说他自幼习武,让他耍个刀剑,众人一番取乐之后也就散了去,只留那敌军首领还在帐内。

敌军首领围着他绕了两圈,觉得倒是个细皮嫩肉的,长得也是英俊,就说“你既然识字读书,应也懂得些人间乐事了。”说完,敌军首领又是上下打量,说了一些都是军中之人怎么就他细皮嫩肉的之类污言秽语。少年虽读得是圣贤书,却也曾听军中之人说过作贱俘虏的那些法子,敌军首领眼神里流露出的怪异与在他身周上下摸索的手,都让少年明白他想要做什么。少年流露出鄙夷,说“亏你还是一国将军,可与我父亲匹敌,竟如此下作,也不怕被众人知道,受人耻笑!”

敌军首领用脚将少年的头踩进帐内软沙中,啐了一口说“呸,就你那父亲,也配与我匹敌?”话虽是这么说着,但想到连年征战,都与那老儿争斗,敌军首领更是气愤,竟扯了少年腰间衣裳想要行不轨之举,心里还想着,我斗不过你个老的,我还收拾不了你个小的!

正在撕扯之时,有人来报,说是军中出现异样,似有人潜了进来。听到这话,少年想,定是父亲发现他不见了,派人来救。

听说军中有了异样,敌军首领也怕出事,赶紧整了衣衫走出大帐,帐内无一人看管,可被捆绑的少年也起不了身,少年只能跪在沙中,尽量的将头抬起。少年想,就是死,也得像父亲说的那样抬着头死,不能让他小瞧,只有这样,日后见了母亲,父亲才能说“你的孩儿还不错,是个能屈能伸能忍辱负重的人。”

这日夜里,少年被敌军看管带出了帐子,将他关在了空地的一处笼子里。蜷缩在笼子里,望着满天星辰,少年又想“原来念念在那笼子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原来隔着栅栏看天是会被一条条竖线打扰的,不过还好,他啊,在这空旷之地,虽然北方呼啸了一些,倒也不至于冷,怎么着也比在帐中随时可能受辱的好。”

少年正在望天沉思,就有人泼了一盆水过来,随后竟有人在他周边撒起尿,那些人一边泼水一边撒尿,说“都到了这军中了,还做什么少爷啊,还收拾这么利索干什么啊,来,尝尝这脚下泥的滋味。”以往少年军中也掳过别军中人,这种景象他是见过的,反正尽是些让人死不了,但也不能好好活的招式,见怪不怪,不能让他觉得屈辱半分。

见少年毫无惧色,那些人又说“你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人吗?是你那亲爹老儿军中的人哦,他说不要你了,任我们处置。”

少年呵了一声,心想满口胡说,如果是来商议,那也是军中正常使者交谈,是光明正大正正经经来谈,而不是偷袭,从那敌军首领的反应少年就分析的出,应是有人溜进了军中,此时那些人身在何处,可能他们都不知道,而将少年放在这里,也只是想引他们出来罢了。

见少年依然不露惧色,众人又在他笼前两尺远的距离浇了油点了火,众人嬉笑,说“看这细皮嫩肉的,一会儿就能烤熟了。”

少年依然呵呵两声,觉得也只是笼中铁棍有些滚烫,但死是死不了人的,也只是后背脚心起些泡罢了。

好不容易捱过一晚,清晨的阳光将少年逼醒,少年抬头望天,就见天空湛蓝,像极了念念尾巴上的颜色。少年再次尝试用嘶哑的声音无力地喊了一声念念,可四下依然没有回应,少年想,念念可能已经飞远了,或者它一个家养的鹦鹉,飞出去就被人抓住了,现在兴许同他一样被关进了这铁制的笼子,也兴许已经成了哪个军中之人腹中的野味。

少年心中愧对母亲愧对念念,连连道歉,说着,对不起母亲,我没守护好您赠的东西,对不起念念,我没保护好你。

少年正在惆怅,笼外窜出一人,那人警备又低声地叫“少将军。”少年认出是那日起哄让他吹箫的其中之人,眼中也带了光亮。那人见他还认得自己说“少将军,再忍耐些,我们一定救你出去。”

少年满眼感激,说“连累你们了。”那人摇摇头说“都怪我们。”说完,那人又朝少年看了看,说“少将军,你一定要撑住,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说完,那人就又是鬼祟着跑远了。

可就在这日正午,少年被人拉出牢笼,带上了囚车,向着他们的营帐前行,少年想,他们啊,一定是要用他去逼父亲投降,呵,真是下作。

果然,行至两军边界,囚车停了下来,少年又被人拉出了囚车,架上了一堆稻草、木棍堆积起来的高台。他们将少年绑在高台上,朝父亲军中喊话,说如果不降,就烧死他的儿子。

喊了这话,军中传话的赶紧去通知了将军,少年站在高台上,远远地看到了父亲骑在马上飞奔而来,但马却停留在了远处,再也不肯向前。父亲马前站立了成排的军人,将他团团围住,像是怕敌军伤了他,同时,军中躁动,说要抢人,那是他们的少将军啊,他们看着这个孩子六七年了,军旅生涯苦闷,多亏了这个娃娃闲来逗他们开心,这就跟他们自己的孩子一样,可他现在却被架在了柴火堆上,就连那英俊的脸上也起了被火燎的一颗一颗的水泡。

父亲与敌军交涉,开口要的却不是少年,父亲要昨晚进入敌军就再也没出来的部下。敌军首领哈哈大笑,命人将五个壮汉绑了上来,其中还有今天清早刚刚跟他说过话的人。

五个人被押上来,就被按在了架着少年的高台之下,早上刚刚见过的人,对着高台喊“少将军,别怕,我们跟你在一块呢,要死,咱们一起死。”少年想,他还是错了,他不该擅自离军,害了众叔父,害了父亲。

想着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叔父,少年流了泪,就因为这泪,又引来了敌军的耻笑,敌军笑他不像个男人,跟个小娘们似的,敌军首领更是笑的猖狂,说何止这哭的像个小娘们,那身子嫩的也像。

敌军的污言秽语引来部下不满,部下用力挣脱,站起身来冲向敌军首领,可还没走两步就被砍了头,鲜血蹦出,溅在了高台之下堆砌的柴火上。少年双眼惊恐,这是第一次他亲近的人,他早上还说过话的人死在眼前,那血就在他脚下,他觉得那血是热的。

敌军动了刀,杀了人,父亲那边更是躁动,但父亲依然镇压住了众人,他依然要他的部下。而他的部下,少年脚下的父亲的部下再次奋起,死在了少年脚下,其中一人死前用力地看着少年,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说“别怕,死,不疼。”

少年被震撼的双唇颤抖,眼如铜铃,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父亲军中再也压制不住,人们纷纷向前,想要厮杀个痛快。可就在这时,父亲竟下令退兵,说这个儿子他不要了。

敌军首领大惊,随后哈哈大笑,问“你个胆小的龟孙子,是怕了吗?死了部下都不敢上前,跟着你还有什么好处!一军之首,你不能与属下同生共死,为人父母,你不能救儿于水火,你不配做人!你这儿子不要了是吧?今晚我就赏给全军,让他们也知道知道你龟孙子调教出来的儿子是个什么味道!”

敌军首领说完,少年就见父亲举起了箭,少年想,对啊,父亲,不要管我生死,射死这个孬种,射死这个下作的玩意。可父亲的箭在射出之前,他却命人在前端点了火,那带火的箭直奔少年而来,落于高台之下,箭上抹了油,火光顿时吞没了整座高台。

少年眼里满是大火,嘶哑的声音,也只是轻轻喊了一句“父亲”,如果至此,少年并无任何怨念,因为他擅离军中,还被敌军俘虏,本就活该,还为他赔上了几个叔父的性命,更是罪该万死,父亲一箭射来可谓是免了他受辱的可能,真的,如果至此,少年毫无怨念,甚至还会记得那个叔父临死前说的“别怕,死,不疼”。

可就在被火吞噬之前,少年看到了父亲军中举起了鸟笼,父亲亲自将它打了开。“念念?”少年惊讶出声,那是他的念念,那是他的鹦鹉,那是他出军寻找的鹦鹉。原来,父亲并没有让人放走它,只是让人藏起了它,可是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啊?如果不是为了寻它,少年怎会远离营帐远离军中,他又怎么会忘了时间忘了界限进了敌军领域,父亲,你可知道,我差点就受到最令男子蒙羞的奇耻大辱!

“念念!”少年一声惊呼,红蓝相间的鹦鹉朝他飞奔而来,可一切都晚了,少年被大火吞噬,那火,红的就像念念的羽毛,那天,蓝的就像念念的尾巴。

在被大火吞并所有的意识之前,听着敌军之中哄然大笑的声音,少年想,他凭什么不可以怨,他凭什么不能怨,他就要怨,他就偏偏要怨。怨这无理粗暴的父亲,让他与母亲分离,怨这一意孤行的父亲,断了他读书科考的道路,怨这出身,让他自小离家在这苦寒之地受尽风吹雨打,一般人家的孩子是怎么度过自己七八岁的时光的呢,他们是否也跟他一样拿着比自己身高还要长上许多的长枪,跟随众叔父一次又一次的拼命向前冲。叔父啊,那些人算是叔父吗,他们啊,从小拿他取乐,闲来无事就来逗他,要不问你一天到晚的跟个鹦鹉说什么呢,要不问你想你母亲吗,他说他不奏萧的,他们偏偏让他奏,一曲完了,还要再来一首,如果不是那首,父亲怎么可能会动怒,怎么会将他踢倒在众人前。是啊,凭什么把他踢倒在众人前,谁说的人小就要面子少,凭什么人小就不能怨?如果不是看他人小,敌军敢如此侮辱他吗,凭什么他被踩在软沙里,凭什么他被人摸遍了全身,凭什么别人撕扯他的衣裳他都不能怨,他偏要怨,偏要怨这世间的不公,偏要怨这毫无选择的出身,偏要怨这自以为是的父亲!

怨念一起,少年更是痛苦,大火蔓进皮肤,噬心之痛,让少年愤怒大叫,可就是这叫也引来敌军狂笑,他们在笑他胆小怕死,他们在笑他连这点痛也忍不住了,可凭什么他不能叫,凭什么他不能喊,他偏偏要喊偏偏要叫,他要让他的嘶喊彻夜回荡在敌军帐内,响彻在父亲耳边,他要让这喊穿越阎罗殿将他带回人间。

果然,如他所愿,少年并没有走,并没有去往阎罗殿,他留在了人间,留在了鹦鹉念念的体内,等少年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大火已经熄灭,众人已经散去,只剩念念还在上空飞舞,它飞出了鹦鹉难以想象的高度,难以想象的速度,高到敌军的箭射不到它,快到敌军也奈何不了,直至两军放弃,远离高台,鹦鹉念念都没停歇。

寄居体内,少年对念念说“我们歇一歇吧。”可念念不愿,念念说“我们回家,去见母亲。”少年想,对啊,他现在是自由之躯,他会飞,可以穿越山海,他可以回家了,可以见母亲了。

可少小离家的他啊,远离千里的家啊,他不记得路了,他真的不记得了,因为不记得,他又是内心惭愧,他不仅不记得回家的路,就连母亲的容貌也已不记得了,念念说“没关系,母亲一定认得你。”可就是这样的安慰,最后也落了空,母亲不记得他了,母亲疯了。

起初听到唯一亲儿丧身火海的消息,母亲也只是锥心刺骨,也“只是”罢了,可后来谣言四起,人人都说她的儿子鲁莽无知独闯敌军逞匹夫之勇,结果却做了敌军的笼中囚,又说他贪生怕死仗着自个有张好面孔,做了敌军首领的帐中人床上宾,说他如何魅惑人心,如何搔首弄姿……母亲不信,她的儿子不是这样的,她的儿子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她的儿子读圣贤书恭顺礼让……流言不熄,如大火一样吞噬了母亲的心,母亲疯了,整日痴疯傻笑,站在门前等儿子归来,可等来的也只是山河沦陷的消息。

人们又说,她的丈夫没有用,打不了胜仗,所以才至此国破家亡山河易主,但是好在,她的丈夫回来了,在将军府被洗劫一空之后,将军回来了。丈夫归来,府内仅留下来的丫鬟伺从欣喜不已,就是逃,有将军带着,也能好上一些,结果,将军回来,见到夫人如此,竟不带她走了。丫鬟侧面打听,有人说将军在归来的途中救了无数个小娘子,这其中定有属意于他的,夫人嘛再娶一个就是了,带着这么个疯婆娘,啥啥不能干,还累赘。

丫鬟替夫人叫屈,说“夫人等了数载,孤身一人苦苦支撑着这个家,游走于达官显贵之中,替将军谋划,将军怎么能如此狠心?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丧失了唯一孩子的女人,她没了孩子,没了丈夫,将军让她怎么活?敌军进城,是怎么一番景象,还要小的说吗?将军求您带夫人离开!”丫鬟将头磕破了皮,可将军与众人也只是听到了那句“敌军进城,是怎么一番景象”,是啊,敌军的德行众所周知,为钱、为女人、为一切可以裹腹的东西……将军想那个无知的废物已经引得谣言四起,让他受人耻笑,任他如何解释人家也只当他是顾忌自己颜面罢了,如若此时再有个被辱的夫人……就这样,将军觉得自己不能再蒙此辱,命人将夫人杀了。

听到这个指令,丫鬟连眼泪都忘了掉,也只是张着嘴,欸了一声。丫鬟狂笑,说“世人都道男人凉薄,我当将军不同,原来都是一样的,尘际冤枉,夫人冤枉!”

尘际,雁尘际,少年名讳,已长久没被人念起了,然而,就是这名讳,在夫人死后,在将军逃离故国在另娶妻生子之后也给夺了去,他又得一子,依然叫尘际。

时隔几十载,少年念念孑身一人,当初陪着他的鹦鹉灵识也早已魄散。观完全局,少年问“仙人,你说,我怨的没有道理吗?”花亦侬沉默,花亦侬想,如果事情只到少年被火吞噬,他还能为将军争辩一句,说一句是为了减少伤亡,说他为了部将舍弃亲儿也好,说他大公无私也好,这总还是一句好话,可后来的事,花亦侬实在无法为将军辩解。

少年念念说“如果他自此终老也就算了,可他偏偏因缘际会,成了不死之身,凭什么啊,我凭什么啊,我的母亲凭什么啊?人人都道死后脱离苦海,转世也可再为人,可母亲不记得我了,我没有母亲了,她不是我母亲了!人死灯灭,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世间的繁华母亲不曾享有,这世间的欢聚她也不曾享过,凭什么他却可以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万年,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少年将军,少小离家,死于大火,淬炼成魂,他在这幻化村外等了数十载,生怕被噬魂虫吞了灵识,忘了母亲,一直用怨念镇压,无论如何,他都要进到幻化村,去把那躲起来的所谓的父亲斩首以告慰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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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佬下山找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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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念念成劫,尘尘有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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