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灾难前的勇气
雪下得大了,就连远方冰原狼的嚎叫声也被隐匿在了风雪中。
“好了,孩子,黎明会带来最饱满的浆果和最肥美的鲜鱼。”
老祖母摸索着躺在了男孩的身边,
“不过现在,我们得好好休息一下了。”
男孩也很困了,但是那些故事却始终在他的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让他无法入睡。
“阿婆,像泽姆拉贡这样伟大的神灵,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见过他呢?我是说,如果他比山脉还要巨大的话,肯定会有人见到他吧?”
“哈哈哈,你忘了我之前说的了吗?”
老祖母的笑声就像身边的篝火一样温暖,
“这位神明就是大地本身,你路过一座山时,会去想这是否是一位神明吗?说不定,我们现在就躺在他的背上呢。”
可是男孩的心中还是有一股莫名的担忧,他将自己裹在兽皮里,贪婪地感受着从上面传来的温热。
“可是神灵不是也会死去吗?就像被杀死的火焰巨人一样?既然这么久了都没人见过这位神灵的话,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是否还存在呢?”
“孩子,你须明白,神们就在我们身边,在天空中,在大地上,在群星的面纱背后。”
老祖母低声说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把他们的记忆存放在我们的心中,不要将他们忘却。”
“可是,可是......”
男孩像是要说些什么,但却没能说出口。
“说吧,孩子,你想问些什么?”
老祖母看出了他的焦虑。
“我在想...”
男孩忧心忡忡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既然连那样伟大的神灵都会逝去、会被遗忘,那我们呢......我们也注定会死去。阿婆,我听说死后的世界很冷,比弗雷尔卓德最冷的地方还要冷......”
男孩沉默了一下,随后伤心地说道,
“我不该这样想的,对不起,阿婆。部落里的其他人,他们都说我是胆小鬼,是一个无疤者。或许我真的是一个胆小鬼吧,我可能永远也无法成为一个强大的战士。”
男孩如释重负地说完了这些话,他已经准备好承受阿婆的责骂了。可是老祖母并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取下了自己脖颈上带着的那颗珠子,将它慢慢放到男孩的手心里。
“他们错了,一个人强大与否,并不是由他身上的疤痕来决定的,而是看他是否有一颗勇敢的心,而勇敢并不意味着无惧,只有蠢货才会无所畏惧。”
老祖母用双手将他的双手围在一起,那颗火红色的珠子让他全身都暖和了起来,
“我小时候也害怕过许多事情,饥饿、寒冷、死亡,但是这些恐惧最终却成就了我。你要记住,只有学会了恐惧的人,才能知晓真正的勇气。”
“在睡觉前,我再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吧,这个故事,是关于我的阿婆的。”
那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冬天,寒风从北方狂啸着带来冰雪,路上的积雪厚到能够将野牛掩埋,羊群们接连倒下,刚生下的孩子还没能来得及吃上母乳,便在寒冷中挣扎着死去。
就是在那样一个冬天,我的祖母成为了部落的战母,作为整个部落最强大的战士,她必须要带领族人们找到熬过这个冬天的办法。
在一番思索后,她决定率领族人北上。因为那些生活在温暖一些的南方的动物们,早就消失在了这个出奇严酷的冬天中。
只有在北方,在那些习惯了终年积雪和寒冷的动物所在的地方,才有可能寻到拯救部落的食物。
他们沿着拉克斯塔克的冰封湖面出发,跨过了冻结的河流,越过了古霜口,甚至渡过了寒冰之海。终于,在存粮即将告罄时,他们看到了熬过这个冬天的希望——一头猛犸留下的脚印。
这个脚印很大,足足有一人宽,这也就意味着它的主人一定是一个可怕的大家伙,但同样,这也代表着一份足够坚持到春天的肉食。
于是我的祖母带上了部落里最优秀的猎人和战士,沿着尚未被风雪掩盖的痕迹,开始追踪这头前不久经过这里的猛犸。
他们很幸运,雪地上新鲜的脚印说明这头野兽还未走远,他们的行动很迅捷,在天黑之前就发现了它的踪影。
可是就在他们准备开始狩猎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地面开始震动,巨大而沉闷的响声从地底传来,不远处那头足足有四五人高的巨型猛犸也受到了惊吓,在雪地上狂奔了起来。
他们本以为只是不走运地碰到了地震或是雪崩,但却没有想到,自己遇见的,是更为恐怖的东西。
随着地底传来的响声越来越大,震感也越来越强烈,原本尚还明朗的天空迅速蒙上了一层暗纱,一团若隐若现的黑影出现在了他们视野的尽头。
那像是一座山,但是怎么可能会有能够移动的山?仔细看去会发现其有着像山羊或是麋鹿一般的形体,可又怎可能会有如此巨大的山羊与麋鹿。黑影刚出现时还离他们很远,但等他们回过神来时,却已经几乎要到他们的面前。
那是一头可怕的巨兽,一个从上古时代便已经被人知晓的邪恶存在。有人因此称它们为亘古邪兽,也有人管它们叫哀难行兽,因为它们的到来永远伴随着无尽的灾难与悲伤。它们是死去神灵那不愿消逝的恶毒与憎恨所催生出的造物,又曾被更加邪恶的力量扭曲。
很少有人能够在亲眼见识了它们的可怕之处后还能活下来,更少有人能够直面它们的恐怖,即使是部落里最精锐、最勇敢的战士也不例外。
在真正用自己的双眼见到那饱含怨毒的扭曲身形后,他们的队伍溃散了。原本敢于在最寒冷的冬天独自外出狩猎的猎人们四散而逃,而那些全身布满伤疤,自最残酷的部落战争中活下来的铁血战士们也都哭嚎着逃命。他们忘却了该如何去战斗,脑海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跑,跑回部落去,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
可是,也正是在亲眼见到它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便已经注定了。
一道可怕的光束从它头颅上镶嵌的那颗独眼中射出,那道光比天上的雷霆更加耀眼,却又比最深的夜晚还要黑暗。随着它那难以名状的头颅转动,光线扫过了它看到的一切,山川碎裂,大地崩坏,它面前的所有事物,包括那些溃逃的战士们,全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
只有我的祖母独自幸存了下来,但是她也同样被眼前这宛如天灾一般的力量所击垮。
在这凡人无法直视的恐惧面前,她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不屈的勇气、精湛的技艺,就连手上紧握着的臻冰武器,也显得那样脆弱可笑。
在这种难以想象的灾难面前,不管是冰裔的力量还是战母的身份,又或者是身经百战的老练经验,都无法给她带来一丁点的勇气,让她能够直面这头巨兽。
她选择了继续逃命,尽管她内心深处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脱。
可是幸运的事情发生了,那头巨兽就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一样,继续迈动着那宛如山岳一般巨大的身躯,沉重而缓慢地一步步向前进。
死里逃生的紧张感让她整个人都几乎虚脱,可是她的庆幸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惊恐地发现,那头代表着灾祸的巨兽前进的方向,正是部落里其他人所在的方向。
于是她从地上站了起来,本已消失不见的力量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中,曾一度失去的勇气又重新在她的血管里流淌。
她不想让她的族人体会到相同的恐惧,而这时再回到部落带领他们去避难已是不可能完成之事,所以她要在这里拦住这头巨兽,至少也要让其改变前进的方向。
她先是尝试着用吼叫声来吸引它的注意,可是在天差地别的体型差距下,她那本可以震慑敌人的战吼声,甚至都没能传到后者的耳中,如果这种扭曲的生物真的有耳朵的话。
于是她强忍着心中的恐惧,绷紧自己的双腿,逼迫着自己朝着那座移动的山岳跑去。
等到真正跑到对方脚下时,她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生物究竟有多么巨大。那四根类似羊腿的巨蹄,就好似支撑天空的棱柱一般,让人生不起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而这头怪兽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就连她这个从不知寒冷为何物的冰裔,都感受到了严冬的残酷。
可是她还是毅然出手了,双手握紧那柄巨大的臻冰战斧,挥动双臂,狠狠地砍在了巨兽的后蹄上。
但那能够冻结一切的臻冰武器,却好像突然失去了它所蕴含的力量,连一丁点的擦伤都没能给这头巨兽留下,更别说阻拦它了。
可是她还没有放弃,她的心也不会允许她放弃。在绝境之下,那数十年来锻炼出的战斗本能让她知晓了自己的下一步。
她将臻冰战斧背在身后,取下了腰间的两柄小斧,纵身一跃,开始沿着这如同擎天之柱一般的后腿向上攀爬。
待爬上其后背,她便沿着那披挂着坚冰的背部继续向前进,那里的寒冷超乎她的想象,身为冰裔的她手脚竟然也被冻伤,身体开始颤抖。但她没有退缩,而是继续前行,直到最后登上那怪物的头顶。
这时,巨兽终于发现了自己身上这只小虫子,它想将她甩下来,可是已经晚了,她高高举起陪伴了自己一生的战斧,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都灌入其中,然后对着巨兽的独眼斩下。
镶嵌着臻冰的战斧终于堪堪斩开了这头恐怖之物的表皮,可是也仅限于此了,不管她再如何用力,那本能斩杀一切敌人的斧刃却再也无法前进一分一毫。而她的双手也因这一击前所未有的全力挥砍,而被臻冰散发出的力量给冻住,无法再做出下一次攻击了。
绝望,又一次悄悄笼罩在了她的心头。可就在这时,一股力量注入了她的身体,她惊讶地看着自己脖子上佩戴的白色珠子,那是她的祖辈传给她的遗物。
仿佛有火焰升腾,这颗不知流传了多久的宝珠突然染上了火红的颜色,一股热意从中传出,遍布了她的整个身体。结冰的手开始化冻,甚至就连战斧上的臻冰也开始融化,她从来没见过臻冰融化,没人见过。
下一刻,一股狂暴的火焰从重新露出精铁的斧刃中冲出,直击巨兽的头颅。那颗比最大的雕像还要巨大的头颅在一瞬间开始燃烧,沉默的巨兽开始痛苦地嚎叫,身上披挂着的坚冰开始融化,最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掀起了一场可怕的地震。
“我的祖母活了下来,她的族人最终也熬过了那个冬天。”
老祖母拿起那颗鲜红似火的珠子,将其带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因为她知晓何为恐惧,而正是那种恐惧,带给了她直面一切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