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血掌罗霖’
他看上去六十左右,面容坚毅,脸上皱纹密布,但身强力壮。
法师老冉伸出双手,紧握着罗霖的手了,盯着那道疤痕看。
“独掌罗霖,应该称你断掌才对。这所博物馆里,也流传着你的故事。”
罗霖缩回手臂,他大概知道老人所说的是什么样的故事。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我们都有过去。”老人笑了笑,充满慈祥的笑容。
罗霖从对方的笑容中捕捉到一丝冷酷,他明白——不可与此人为敌。
“你好把我们的傻徒弟带回来了。”老冉看着地上的魍魉。
“他怎么样?”
“风寒入体,比较严重。”尹老回答。
老冉法师打了个响指,一名赤裸上身的武夫过来帮忙把魍魉抬了进去。
“老冉先生!”看门人喘息道。
“门外有很多骑马的人,全副武装!他们说是北方君王的信使。”
“幽王帝辛。”幽灵口中的那个人!
罗霖咽了咽口水,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自己捡了条命,但已经好过很多人的下场。
“让他们走吗?”看门人问。
“带头的是谁?”
“一个少年,自称是君王之子。”
“子庚还是子亥?”
“面相有些苦。”
那就是子庚,这是好事。虽然兄弟二人都不是好东西,但子亥更加难缠。
老冉思索片刻:“子庚王子可以进来,其它人必须在桥边。”
“是。”
“成了北方之王,你能想象吗?”
老冉心不在焉地注视着山谷。
“我在帝辛落魄时结识了他。你也是,对吧?独掌罗霖。”
罗霖蹙眉。罗霖在帝辛一无所有的时候结识了他,当然帝辛只是北方众多部落中的一个。
罗霖为了对付猩人向他求助,事后却代价巨大。
罗霖觉得杀人不是难事,而且帝辛看起来是值得为之一战的人,他无畏、冷酷,有一种魅力。
“他过去可不是这样。”老冉沉吟道。
“王位不适合某些人,你认识他的儿子吗?”
“很熟。”
老冉点了点头:“俩废物是吗?”
骑马之人赶来,猛地勒住,一跃而下。
果然是子庚,他穿着一身黑色皮毛戎装,手上带着一颗红宝石,剑柄镶着黄金。
他怒气冲冲地走过来,走到距离十米的地方驻足惊讶,发现了罗霖。
他立刻后退半步,作势拔剑。
他冷笑道:“老冉法师,一把年纪后开始养狗了?当心被咬了手。”
他瞥了撇嘴:“我可以帮你除掉他。”
罗霖耸了耸肩。懦夫才会放狠话,子庚便是。给对手准备时间,无异于自掘坟墓。
罗霖厌倦了战斗,一言不发。
子庚王子将轻蔑的眼神移动到老冉法师身上。“你多次拒我们在门外,我父亲知道了定不会饶你。”
“你要明白,老夫从未把你们放在眼里,子庚王子。”法师平静地说。
“你应该知足,上个信使连桥都没得来。”
子庚王子满脸怒容:“你为何对北方之王的传唤置之不理?”
“老夫有很多事要忙。”
“法师老冉,北方之王命你前往蒙都城觐见。”
“否则……”王子剧烈咳嗽着。
“否则什么?”
王子再次咳嗽,唾沫四溅。
他用手捂着喉咙,空气仿佛都被凝固了。
“否则就地格杀?”法师老冉皱眉。
“这个世界,只有天钧本人有资格命令我。你父亲,什么都不是。”
王子慢慢跪倒在地,扭曲的脸涌上泪水。
老冉上下打量他一番。“告诉你老子,他必须亲自来向我下跪行礼,听明白了吗?”
法师摆了摆手:“你可以走了。”
王子急促地呼出一口气,咳嗽着起身上马,朝大门奔去。
罗霖得意地咧嘴笑着,他很久没这么高兴了。
“听说你可以跟幽灵对话?”
罗霖猝不及防:“啊?”
老冉摇了摇头:“在新世界,这是一种罕见的天赋,它们现在怎么样?”
“它们越来越少了。”
“很快就会全部长眠,对吗?法则正在从新世界消失,这是注定的。新世界诞生五百年,我的法力每天都在成倍数变弱。”
“为什么会这样?”
法师叹了口气:“旧世界的文明被新世界排斥,如今新世界已经成形,旧世界的一切能量都在被压制。”
“我也会消失,文明会残留一小部分。”法师低声道。
“你安全了陆霖,先去洗个热水澡吧。”
食物、洗澡、安全,罗霖忍不住想哭。
※
这是晴日,晨雾散去。
罗霖深吸一口气,微风吹在剃完胡须的下巴上。
罗霖的房间位于博物馆的一座塔上,大峡谷在脚下延伸,层次分明,头上是多云的天空,还有环绕湖泊的黑色峭壁,暗绿斜坡,曲折山路。
眼前的这一切,倒映在湖面,如同两个世界。
罗霖低头看着左手,断掌处的血痂基本痊愈。身上也换了新衣服,上次这么干净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酒足饭饱,望着湖面犹如新生。
“睡得可好?”尹老站在门口,朝阳台的罗霖说。
“很舒服,第一次发现梦境真的是香甜味儿的。”
罗霖不好意思说自己睡的是阳台。他本来努力着尝试在床上睡,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他无法习惯温暖和舒适。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有人来看你。”尹老说。
魍魉出现在门口。他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起码看上去不像个死人。
“哈,你没死!”罗霖大笑。
魍魉裹着条毯子,笑了笑,走到阳台上。
“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还没法持刀杀人。”魍魉勉强的笑笑。
“活着就好。”罗霖回答。
“嗯。你挂了胡子,身上味道也没了,像个文明人了。”
罗霖摊开手掌:“我不是。”
他双手曾沾满鲜血,无法洗净。
尹老进门,拿着一卷纱布和刀:“陆霖,能让我看看你的手臂吗?”
罗霖几乎都忘了自己手臂还有伤。解开衣服后发现一道红褐色的疤,从手腕到手肘,已经长出新的皮肤,一点都不疼。
另外两道伤疤交错着,是很多年前与和尚决斗时留下的。
尹老检查伤口周围:“愈合得很好,你恢复得真快。”
“嘿嘿,习惯了……”
尹老看着罗霖的脸,额头的伤口还隐约可见。“我建议你以后避开利器。”
罗霖笑道:“我每次都在努力避开它们。”
“早饭马上好。”尹老离开时留下一句话。
他俩在阳台上静静站了一会儿,沉默不语。
冷风吹来,魍魉打着冷颤,裹紧毯子。
“在湖边的时候,你可以丢下我。如果是我,就会丢下你。”
罗霖皱眉。放在以前,他毫不犹豫就会这么干。
“我年轻时丢下太多人,倦了。”
魍魉抿了抿嘴,看向峡谷:“我从没见过杀人的场面。”
“你很幸福,也很幸运。”
“你见过很多?”
罗霖犹豫了一下。
他以前很喜欢回答这些问题,自吹自擂炫耀自己做过的事情,还有死在自己手里的敌人。
但现在,这种自豪感消失殆尽。
随着战争愈加血腥,朋友接连入土。
他摸了摸耳朵的伤口,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我参加过三次大战。”他顿了顿,又说道,“七次小战,还有数不清的拉锯战、偷袭战、死守战等等等。我在暴雪中、暴雨中和深夜作战,一刻不停的战斗。除了打仗,我几乎一无所知。”
“我也曾因为一句话,一个不敬的表情,而被追杀。我记得有个女人为他男人报仇,结果我一脚把她的肠子踹烂。人命在我的世界,就如尘埃一般。”
“我参加过十次决斗,虽然赢了,但始终选错了战斗的理由。我的战斗并不是荣耀,我从背后捅刀子杀人,用火烧、石头砸,甚至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我也当过逃兵,被吓得大小便失禁,跪下来求饶,嚎啕大哭。我他妈的特别想活在太平时代。但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死。”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想,没几个人沾得血比我的多,起码我身边没有。我手掌曾被切断,为了找回它,我杀掉七个小孩,所以北方的敌人有时会称我‘血掌罗霖’。总之,我的敌人多,朋友少。仇恨只能带来更多仇恨,鲜血只能带来更多鲜血。如影随形,如蛆附骨。“我自取其咎,罪有应得。”
罗霖叹了口气,盯着湖面,不敢看旁边人,-也不想看对方的表情。
他不配拥有朋友。
魍魉拍了拍他肩膀:“都过去了。而且,你救了我一命。”
“杀了四个,救了一个。”
二人同时大笑,罗霖喜欢这种感觉。
“你没事了?”
他俩齐齐转身,法师老冉站在门口,穿着粗布背心,裸着两条胳膊。
罗霖觉得他像个农夫,而不是法师。
“老冉师父,呃……我正想去找您。”魍魉结结巴巴地说。
“既然你能说会笑,那证明你可以继续学习技艺了。”
“我现在就去!”魍魉拖着毛毯朝门口走去。
“幽王帝辛正在赶来。”法师老冉喃喃道,“晚点就到。”
罗霖脸上的笑容消失,喉咙骤然一紧。
他记得最后见面的场景,他被锁链锁住四肢,浑身皮开肉绽。他本来一心求死,最后却被释放。
他们把帅子、和尚、梁羽和陆霖丢到城外,叫他们永远不要回来。
“今天?”
“是的,日落之前,也可能午时就到。”
法师老冉瞟了罗霖一眼:“他此次有求于我,你跟我一起见他。”
“他不想看见我。”
“正合我意。”
风更冷了,罗霖并不想这么快就重新遇到幽王帝辛。
与其担惊受怕,不如放手一搏。
他挺了挺肩:“好。”
“很好,还差点儿东西。”
“什么东西?”
法师老冉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一件适合你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