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见那边母慈女孝,玉昀只淡淡看了秦氏一眼。秦氏微微摇头,抿了抿唇,端起茶碗喝了起来。玉昀也一道儿,二人便作是看场戏罢了。
却听三姑娘又说,“我,我自是不愿入宫的。可嫡母的意思也不敢忤逆。请姑母给我拿拿主意吧。”
宋氏见得她哭得心疼的模样,却一时接不上话来。目光却不自觉地,往玉昀这边望了一眼。
昨儿那般作态,玉昀已是见识过了。今日说要入宫,且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便也能拿来作了题目。眼下这姑侄二人一同为难着,便不是等着她一句话么?
她便继续端着茶碗,与那边二人道,“三姑娘早是要许给二爷的人了,宋夫人却还不知晓么?若是这样,母亲许该与宋夫人说明些了。”
三姑娘的哭声止住了些,却还望着姑母,眨了眨眼睛。
宋氏听得这话,心中已是有了些底。“公主…可是与北乔商议过了?”
分明玉昀才是被设计的,却还显得拿捏了别人。好在一旁只秦氏一人,若被些存了心思的传言出去,她苛待婆母的声名便就在外了。
“既都是为二爷好的,便请母亲主持纳妾之事罢。”
只话将将落下,暖房的门又被嬷嬷拉了开来。陆北乔带着一身冷风正从外归来。屋中几人收尽眼底,目光却独独落在那抹海棠色的身影上。
公主斜斜靠着暖榻上的小案,神情闲散,那海棠色暖,托衬起大气明艳的五官,便如一气呵成的画作般。平素那些淡色,尚且还让人觉着易亲近。今日见她如此打扮,竟生生添了些许距离感。
方她那一番话又说得及其坦荡,竟也听不出情绪。话说的都是为他好,他却一丝欣喜也提不起来…
“表哥回来了?”三姑娘从地上起来,袖口擦了擦眼泪。眼里几分恳切。他自知道她急切,又听母亲问道。
“你晌午该在翰林院的,怎忽回来了?”
“早前修书繁忙,下午得了半日休沐…”
宋氏笑了笑,“回来了便也好。公主才将将病好了,又替你应下了纳妾之事,你该多在若水院中陪着才是。”
“我…”陆北乔一时,也道不明心中为何不快。转眸望着另一侧暖榻上的人,公主正端着茶碗,掠着茶沫子,垂眸落在茶面儿上,却也没看他。
“便也不必了。方三姑娘受了些惊吓,正还哭着。二爷便留下来吧。”玉昀说着,方抬眸看了看对面的人。
她原喜欢他身上的书香气,恭谦温润,没有世家子弟的纨绔,也无别的恶习。还在皇子鉴的时候,小公子跟在太子哥哥身旁作陪读,辩机答问,文思敏捷,举一反三。便是后来秋闱中地探花郎,她也一并替他高兴。
可如今呢,望着眼前三姑娘轻挽着那人袖口的画面,陆北乔那些那些好处,似都已变了味道。
她撂下手中的茶碗,起了身来,再与宋氏道了声。“入宫去赏冰宴的事儿,便也请母亲主持罢。来日我一并随母亲出行便是。”
见玉昀要走了,秦氏也一并起来。“那我也随公主先去了。不扰着母亲了。”
从暖房里出来,秦氏方才与玉昀小声说道。“纳妾之礼且还未行,三姑娘那般,不是有些…”
听秦氏欲言又止,玉昀方道了声。“都是在母亲院子里,许便没顾着那么多了。”
可当着人前尚且这般了,谁知人后,又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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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晚夜,虽还未落雪,却格外冰寒。
一身黑色的披风上,沾了些霜露,灰灰白白的颜色,带着些许萧肃之气。时已过了亥时,宋氏方在梧桐居门前迎回了左辅陆时行。
“老爷回来得又迟了,可是近日前朝有什么要事?”
陆时行负手前行,一双深眸微微垂着,无意应了一声。“嗯。”
宋氏见人心思沉着,便只随着身后走着,没再说话。只待回来了寝屋,唤嬷嬷替人揭去了披风,一股奇怪的腥臭味道扑鼻而来。宋氏本还要亲自服侍人宽衣梳洗。也难免抬手捂了捂嘴鼻。
“老爷这一身是…”
这味道浓烈恶臭,却好似还经得烹煮。却见陆时行自己也拧着双眉,掸了掸肩头。
“是狼血…”
“老爷身上怎会有狼血的?”陆时行是文官之首,在前朝办公多也是与文人文书交道。宋氏难免出奇,又捂着鼻子未敢靠前。
“今日宸王设宴议事,殿上招待狼血酒,不慎洒了些在身上。”陆时行嫌弃着自己身上的味道,却望了宋氏一眼。“你离着那么远做什么?还不与我换衣?”
宋氏本也是文书之家养出来的小姐,自然有些不敢招惹那气味儿。听陆时行这般说,方往前凑去与人解了衣带来。
“那位殿下的行性,确是乖张了些。”
宋氏对那位皇亲也并无太多印象。先帝还在的时候,满朝也不大提起先帝那位年少的皇弟,只是早年间赐了王府,便一直养着病。
后来听闻钦天监卜了一卦,道其命格不详,太后娘娘方作主,将人遣去了北疆从军。一去三四载,再归来的时候,便是先帝驾崩之时。传闻那日夜里,锦衣卫叛乱,大开皇城之门迎了宸王殿下入主皇城。
陆时行却接了话去。“若只是乖张,便也罢了。”他自己宽了衣襟,又叫宋氏取了外衫,方去一旁盥盆里洗手。恨不得多洗几道儿,那味道却也散不去。“前方镇北王未经传召带兵归朝,正是军情紧急。今日,却还有心情赏歌舞…”
陆时行话正说着,却发觉自己失言。
一旁宋氏神情已有些紧张,“那,那如何是好?京都城可还安全?”
“……”陆时行自压下面上的忧心,“京都城尚有御林军镇守。暂且安全。你们且不必担忧这个。”前方军情吃紧,与宋氏说却也无用。他作为一家之主,只能先安抚情绪。
宋氏微微松了口气,“好在还有老爷。前朝的事,我们便且暂不去想了。”
“嗯。”陆时行洗了手,又叫宋氏取了干净的中衣来。
宋氏又问,“这炭火可还暖和?可要再添些来?”
“不必了,正好。”
宋氏这才提起白日里宫中来人的事儿,将宫中宴席,与要带女儿出席,都与人说道了一遍。“老爷觉着,我们大姑娘该如何的好?”
宋氏这般试探,自也想知道家主打算。若真盼着大姑娘被选中,许还得多方打点,她也得掏些银两,与大姑娘好生装扮。
却听陆时行只是冷冷笑了声,“三皇子…”罢了,他又嘱咐宋氏道。
“此行入宫,你且叮嘱她守着规矩便是。不可行差搭错,也不必出头冒进。”
宋氏一听,便也明了。这话便是未打算叫大姑娘入宫的意思。“我知道了。”
又说,“不过下响的时候,我过去了趟宋府。听闻那边二姑娘,最近常常入宫。与宋妃娘娘已是走得近些了。”
陆时行笑了笑,“他宋奇南倒是爱争那般风头。”
宋氏便也知道,自家老爷并未将选妃的事放在心上,于是不再提入宫参宴的事。
“倒是我们府上,许就要添门喜事了。老爷知道的,三姑娘素来和北乔亲近些。我也是看那姑娘没了娘亲,自幼便喜欢。如今公主应下了,我便与那边嫂嫂提了一声,与北乔房中多添个人。”
“公主应下了?”陆时行关注的点却是在这儿。
“嗯。今儿,也是听公主亲口说的。道多是为北乔好的。”
陆时行便也没说什么,他自己也纳了两房姨娘,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本娶了公主是不该有这等打算的。可如今,太子被废,贬斥为淮南王;先帝又仙逝,剩一个孤女,与皇权甚远。那便就也无关紧要了。
“那你替北乔好生主持便是。”
宋氏得了许,自与陆时行又端着一盏安神茶来,“老爷用些,便早些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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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下响的时候,玉昀还在玉檀阁里挑着入宫的头面。方还叫轻音选了只金镶玉的来试试,便听阿翡来说,秦氏带着大姑娘来了。
想来大姑娘头回入宫,玉昀便随手挑了支银累丝的梅花簪子,方下了楼迎客。
今日秦氏一身鸭青的小袄,显得十分清雅。一旁大姑娘却难得穿了身粉嫩的,不过十四五的年岁,衬得人娇羞。瞧着玉昀来时,又微微抿唇笑了笑,才从怀里翻出来两本小字帖来。
“茹若没什么好东西,这还是早前叫兄长寻回来的。听闻公主嫂嫂也喜欢临帖,便就带了过来,与您看看。您别嫌弃才好。”
大姑娘虽是庶出,却也跟着兄长陆其松习书,温文乖巧,玉昀便也喜欢。招呼二人去了暖榻坐下,方听秦氏道明来意。
“母亲今儿一早便叫了大姑娘去,交代后日要入宫的事儿。道是得守着规矩,切不可出头冒进。想来宫中的事情,还是公主知道得多些,我便趁早带她来问问公主。可有什么该要小心的。”
玉昀自将知道的说了一遍,又道,“茹若也不必太过担心,我与母亲都一道去的。你自跟着便好。”说完,又拿出方带在袖口里的那只簪子,便当是回了那字帖的礼了。
陆茹若平素与这房里走得不近,这会儿方觉着,公主嫂嫂的好。“改日进宫的时候,有嫂嫂在前领着,茹若小心学着便好。如此,便也能安心了。”
几人又说了些家常,临近傍晚,玉昀才将二人送走了。
回来暖阁里,玉昀便翻起来大姑娘送的字帖来。也是巧了,大姑娘送的,正是她读书的时候也喜欢的瘦金。玉昀一时来了兴致,便唤阿翡添了一盏新香,又端了笔墨来。
日头已经斜了,夕阳透过花窗洒在暖榻的小案上。玉昀临着便入了神,一时便也忘了时辰。
阿翡一旁候着,自也不敢打扰。轻音便在外堂里,做着手活儿。只等再晚些,便要去小厨房与主儿取晚膳来。
一道影子斜斜入了外堂来。轻音停了手中的活儿,便见驸马一身官袍,已进了屋子。即便知道主儿这两日不大待见人,轻音也起身作了礼数。“二爷回来了。”
“她呢?”
轻音离得近,便就闻见他身上的酒气。“这般日头还没落山,二爷怎就…”
轻音还没完,却扫见他面上的醺意,那声音里,却仍是清醒的。
“我来寻公主,有些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