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过年

石华生到家后,脱了外套,斜躺在沙发上,揉了揉眼睛,感觉有些口渴,又起身倒了杯水,坐回沙发上,看着电灯出了神。不一会儿,陈春兰和石新民推门进来后,看见石华生坐在沙发上看着等发呆,陈春兰打趣说:“哟,怎么了这事,大晚上的盯着灯看,在跟灯说话呢?指望看出个灯神来?”石新民反问道:“妈,不是只有阿拉丁里才会有灯神吗?咱家电灯里哪有啊?”

陈春兰摸了摸石新民的头,让他回房写作业,脱下外套,倒了杯茶,坐在石华生身边,说:“怎么,酒喝多了不舒服?来喝口水。”石华生接过茶杯,放在茶几上,靠在沙发上,拉着陈春兰的手,说:“刚刚在建民家,我和老刘吵架了。”陈春兰帮着丈夫顺气,问:“为什么啊?”石华生说:“老刘知道我应下了矿上给老孙开的赔偿。”陈春兰问:“就为这个?不至于吧,老刘脾气挺好的啊。”石华生说:“我是以此为条件,要求把建民老婆孩子户口办下来,才能接受老孙的赔偿。”陈春兰问:“然后呢?”石华生说:“老刘知道这事后大发雷霆骂我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借老孙的死给自己谋利,说的很难听,哎,老婆,你来给我评评理,你说我做的对还是不对,我要是做错了,我马上认错。”陈春兰平静地拉着丈夫的手,说:“嗯,你说。”石华生深吸了口气,说:“老孙死了,矿上正值新领导上任,不可能把这事当成命案来处理,所以我们的要求矿上不会同意的,而矿上给出的意见,户口和钱都有,除了公道。你说我们除了接受还有别的选择吗?再拖下去,拖到王建华位子坐稳了,这些可都没了,而且他扬言老刘再这么去矿领导办公室的话就找人做了他,你说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怎么就不懂呢,矿上的意见我们早晚得接受,我不过是在矿上很着急解决这事的时候,顺便要了点东西吗?你说我有什么错,我这么做对老孙家,建民家,还有老刘和我,都是最好的啊,老婆,你说我错了吗?”石华生单腿坐沙发上,双手握着陈春兰的手,激动地看着陈春兰。

陈春兰听完,抚摸着石华生的手,等石华生情绪稍平静些后,说:“老公,你和老刘呢,都没错,但又都有错,你先听我说,老孙跟老刘是多年的朋友,老孙死了,老刘去为他鸣不平是应该的,你在明白你们矿上不可能同意并且老刘可能会有危险的时候主动去讲和也是对的,但你俩又都错了,老刘错在过于意气用事,看不清形势,明知道矿上的态度,还是强行要矿上承认是命案,反倒会害了老孙家人和自己,你的错呢就在于讲和的方式,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提条件,在别人看来,你更像是在做交易,你和老刘两人前后跑那么多趟,都成了你此次交易的筹码,或者说你把接受意见的与否当成了交易的筹码。”石华生听完,低下了头,思索许久,说:“你说得对,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不好,我也在某个程度上伤害了他们,我会去道歉了,建民也答应会尽可能的补偿老孙媳妇的,但老刘今天晚上说的话太伤人了,真的伤到我了。”陈春兰伸手抱了抱石华生,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说:“没事,大家都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讲清楚了就好了,我想老刘和老孙家也不会怪你的,到时我再给老孙媳妇介绍份工作,不要再瞎想了。”而此时,石华生已然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扑在妻子怀里啜泣了起来,正在房间里写作业的石新民开门探出头来,疑惑的问:“妈,爸怎么了这是。”被孩子看见这一幕,石华生有些怪不好意思的,赶忙坐起身来,擦了擦眼泪,陈春兰挥了挥手,说:“别看了,赶紧写作业去。”石新民朝父母扮了个鬼脸,关上了房门,陈春兰看着石华生一脸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一把扯来石华生抱住。

第二天下班后,石华生骑车到菜场买了一只鸡,两斤羊肉,还有些蔬菜带回家,陈春兰见石华生买这么多菜,惊讶的问:“不年不节的,你买这么些菜干什么?”石华生笑着说:“晚上把老刘一家叫过来一起吃饭,我得跟他解释清楚,不能让他一直误会我。”昨天闹脾气,今天又要和好,跟孩子一样,陈春兰打趣道:“哟,昨天才吵完架,今天就想着和解,这不像是你的脾气啊。”石华生说:“我昨晚想了很久,我想明白一件事,我在矿上工作这么多年,真正交下的朋友就这一个,我可不想因为所谓的面子而失去了。”陈春兰用手指宠溺的戳了下石华生的头,说:“嗯,难得这么明事理,不错,值得表扬。”石华生反问道:“不是,什么叫难得这么明事理啊,难道我以前很固执糊涂吗?”陈春兰说:“你说呢,你每次跟我吵完架,什么时候主动给我道过谦,什么时候好好的替我想过,啊。”石华生拉着陈春兰的手,在其脸上亲了一口,说:“咱俩什么时候吵过架,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骂过你没打过你吧。”陈春兰说:“你是没骂过我,哪回咱俩一有争执,你都是冷淡我,不理我,哪回不是我主动找你说话啊。”石华生一把抱住了陈春兰,说:“哦,原来是怪我冷淡啊,那现在赶紧亲热一下。”说完顺势要亲陈春兰,陈春兰一把推开石华生,娇羞的说:“别闹,一会儿儿子该回来了,帮我择菜,晚上我给你们做点好吃的,你们哥俩多喝点。”石华生亲了陈春兰的脸蛋,说:“嗯,老婆真好。”两人一起进厨房了。

石新民抱着球满头大汗的回来了,将球扔进自己房里,从茶几拿了杯子倒了一大杯水喝了,走进厨房,看着案板上的肉,惊讶的问:“爸妈,今天晚上做这么多好吃的啊。”陈春兰看着他一身的汗,说:“你怎么弄的这一身啊,快去洗把脸,洗完了去隔壁刘伯伯家叫他们一家人都来咱家吃饭。”石新民打了盆水洗完脸后,推门去了隔壁,过了好一会儿,石新民和***两人各抱了本小人书进来了,坐在沙发上看,刘嫂提了些枣糕随后进了屋,放在了桌子上,进厨房看着正忙活的两人说:“呦,今天什么日子啊,做这么多菜,还叫我们一家子来。”说完撸起袖子打算进屋来帮忙,陈春兰笑着说:“也就是寻常日子,咱们两家人也有日子没聚聚了,这不华生.....哎,老刘怎么没来啊?”陈春兰回头看了眼就刘嫂和晓波,有些疑惑。石华生听见老刘没来,起身回头扫视一圈,然后看着陈春兰,刘嫂笑着说:“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新民叫他,他也不理,只是说不舒服,就不来了,没事,咱不用等他,咱们自己吃。”陈春兰解下围裙,把勺子放在菜板上,说:“那怎么行啊,两家人一起吃饭,那一个也不能少啊,我去叫他,嫂子,你帮我看一下这汤,还没放盐的,老华,等会水开了,把饺子下下去。”说完去隔壁老刘家了,石华生则一言不发,坐下来继续择菜,刘嫂拿刀切石华生刚择的菜。

陈春兰敲了敲刘志军家的门,不一会儿门开了,满脸怨气的刘志军看见门外站着的事陈春兰,惊讶的问:“弟妹?怎么了,有什么事吗?”陈春兰笑着说:“怎么,新民叫了不去,非得让我们家人一个个来请你啊。”刘志军略显尴尬的说:“不是,我今天不太舒服,想早点休息,所以没去了。”陈春兰说:“是因为华生吧,今天我们两口子请你们一家过去吃饭,就是想跟你解释清楚这事,解开你们兄弟俩之间的误会。”刘志军冷笑一声,说:“没什么好解释的,弟妹,你回吧,我要休息了。”说罢就势要关门,陈春兰一把摁住了,笑着说:“等等,今天华生跟我说了许多,他说他来这工作这么多年,就你这么一个朋友,他不想因为这点误会而失去唯一的朋友,我觉得你应该给华生一个解释的机会。”刘志军思索片刻,点了点头,说:“好。”说完便和陈春兰一同来了。

刘志军将桌上的枣糕拿到茶几上,和两个孩子一起吃,陈春兰进了厨房,将石华生拉出了厨房,并叮嘱他:“好好跟老刘解释清楚,去,快去。”石华生搬了把椅子坐在茶几旁,看了看刘志军,说:“老刘,老孙那事是我做的不妥当,我应该事先跟你商量的,我不该私自做决定的。”刘志军依旧看着石新民手里的书,并未接话,石华生接着说:“建民那事,并不是我一开始计划的,我只是觉得老孙的事咱们只能应下来,没别的选择,这你也是知道的,我只不过是想着这个时候提出办下建民家的事,矿上肯定会同意的,所以我觉得现在应下来还能帮建民一个大忙,所以我就同意了,对不起,我应该先跟你商量的,对不起。”刘志军沉默了会儿,看了眼石华生,长叹了口气,说:“算了,算了,昨天我也做的不对,不该骂你的,不过咱们应下了不作数,要老孙媳妇应下才行,这咱得好好跟人家说,过两天我去给老孙打个碑,得让人知道下边躺的是谁。”石华生说:“行,这事咱俩一起去,另外建民答应了说会给置办家具的,家里咱们几个再去帮忙翻修一下,也算是朋友一场。”刘志军点了支烟,说:“华生,我说句你不爱听的啊,那刘建民这人可不厚道啊,是一软骨头,当面一套背地一套,这人你得小心点。”石华生长叹了口气说:“以前工友也跟我议论过他,我没在意,觉得这人可能不太能合群,所以我对他也挺照顾的,平时老张老洪他们要是跟他起冲突了,我都是向着他的,觉得他挺可怜的,还推举他做副班长,可昨天晚上你走后他说了一句话,我算是彻底看清了他,他问我为什么你会对老孙这事始终不肯妥协,我说是情谊和骨气,你知道他说什么吗?”刘志军看着石华生未说话,石华生气的站起身大声说:“他他妈说情谊和骨气值几个钱,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人,哼,这笔钱无论如何我都得让他出。”刘志军拍了拍石华生,说:“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吃饭啦。”

饭桌上,石华生与刘志军相互倒酒敬酒,交谈甚欢,显然已消除了误会,刘嫂看了看陈春兰的肚子,问:“春兰,你这肚子有动静没?”陈春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刘志军问:“那要不换个大夫看看,中医不行咱试试西医,南畔铺的大夫不行,咱就去省城看看。”陈春兰艰难的笑了笑,说:“自从那孩子流后,我就感觉身体有了点问题,吃药也不见好,我估计是怀不上了。”石华生笑了笑,说:“没事,一个不也挺好的吗,你看新民多乖啊,招待所的厨师都夸他聪明。”刘志军也跟着笑,说:“是吗?新民,哪天让刘伯伯尝尝你的手艺。”石新民撅着头说:“我爸不让我学做菜。”石华生笑着说:“以前爸爸是不同意,因为你还小,灶台太危险了,现在你可以学了,也可以在家自己做,不过要我或者你妈在场,怎样。”石新民听完眼睛顿时就亮了,高兴的说:“真的?”石华生说:“当然可以,咱家能出一个大厨也不错,你爷爷是农民,你爸是工人,你当个厨师,哈哈,不错不错。”众人大笑,刘志军喝了口酒,问:“哎,华生,你爹还是不同意来你这住吗?这入冬了,他一个人住那沙漠里,我可听说冬天那沙漠里的风吹脸上跟刀一样,他岁数也大了,好好劝劝他吧。”说到父亲,石华生一脸惆怅,说:“我已经跟他说过很多遍了,他都不同意,我跟他说来我这过个冬,等天气暖和了在回去,他也不同意,他跟我说他爹娘和媳妇都埋在这里,他哪都不会去。”刘志军说:“你爹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石华生解释说:“他早年间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就他一人活了下来,我爷爷跑驼队的时候救了他,还收留了他做了上门女婿,所以我爸对李家村有很深的感情,不会离开的。”

一星期后,老孙老婆孩子户口和赔偿下来了,刘建民家的户口也下来了,这天,刘建民提了些东西来到了石华生家,对石华生说:“华生,户口办下来了,哎呀,还是你有办法,这要不是你,我这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办下来,我上供销社买了些东西,小意思,聊表心意,不要拒绝啊,中午找个馆子咱俩喝点?”石华生放下手里的报纸,冷眼看着刘建民,说:“建民,你之前不是说要给老孙家买些家具,翻修墙的吗?你怎么给我买东西了。”刘建民略微有些尴尬,又赶忙解释说:“这个是给你的,老孙家那我还没来得及买呢,这不是过来找你帮忙参谋参谋吗?他家我没去过,不知道缺些什么。”石华生略微思索了会儿,说:“老孙家里条件不好,就他一人挣钱,所以老孙挣的钱大部分都补贴家里了,他家的餐桌都已经掉漆了,椅子也是松的,还有沙发也没有,另外家里的电线也要重新弄一下,自行车太破了,缝纫机好像也没有....”刘建民惊讶的问:“啊,什么都没有啊。”心里盘算着这得花多少钱,石华生明白他并不是真心想为老孙做点什么,只不过稍微花点,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过得去就行,所以石华生也不打算为难他,说:“我和老刘已经买了些家具送去了,你买套差不多的沙发送去,另外再买些电线和石灰,过两天找几个人去好好弄一下吧,到时告诉我一声。”“嗯。”刘建民点了点头。

转眼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石华生和陈春兰正在给石郁南准备年货,陈春兰从厨房抱出一坛咸菜,对石华生说:“老华,咸菜腌的差不多了,你也带上,爸一人在家,不怎么做菜的,有这个,吃饭时嘴里还能有个味道,你再看看,别落下东西。”陈春兰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说:“另外这些钱给爸带去,过年了,让爸去买点好的,啊,这钱我是给爸的,你不许碰。”石华生接过信封,放进衣服里面的口袋,说:“瞧你说的,我是他儿子,能拿这钱?”陈春兰撅了噘嘴,帮石华生扣紧了领口扣子,整理衣衫,说:“要不你回去再问问爸,看他愿不愿意来咱们这过年。”石华生叹了口气,说:“唉,我问问吧,不过可能性不大,咱爸岁数大了,越不想离开那了。”说完拿起包出门往汽车站去了。

由于赶上了最早那趟去石河子的车,到石河子时才四点,石华生估摸着时间还早,打算去找在乡政府上班的老同学肖书文说说话,俩人从中学开始就是同桌,后来又一起去县里念了高中,高中毕业后,肖书文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公社,石华生回村里种了两年地,后来南畔铺煤矿招工,石华生爷爷李俊山原先跑马帮的老伙计托人捎消息过来问他们家有没有人愿意去煤矿工作,就此,石华生离开了李家村,成了一名煤矿工人,也成了十里八乡父母媒婆眼里有出息的后生,很快,经人介绍便和外县的陈春兰结婚,并在南畔铺安了家,此后石河子乡回来的少,不过二人却经常有书信来往,肖书文也时常帮衬石郁南一家。

来到乡政府大门口,石华生掏出一支烟,礼貌的递给了门卫大爷,并弯下腰来问:“大爷,晒太阳呢啊,我问一下肖书文在吗?”因为乡政府来过多次,也是为数不多对他很有礼貌的,门卫大爷也记得石华生,说:“肖乡长啊,他在呢,你上二楼左转第二间就是他办公室了。”“谢谢啊。”石华生提了包上了办公楼二楼,找到写有乡长办公室的牌子,看见肖书文正埋头工作,石华生敲了敲门,肖书文抬头看见石华生,起身惊讶的说:“哟,这不是石大财主吗,回来过年了?”石华生把包放在门口,说:“我给我爸带了点年货回来,路过这,来看看你。”肖书文招呼石华生坐,并给他倒了杯水,说:“还算你有点良心,知道来看看老同学。”石华生接过杯子,说:“看你说的,你这都当上乡长了,我哪敢忘了你啊。”肖书文说:“我这穷乡僻壤的,哪里比得上你当煤矿工人舒服啊,咱们这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就你家那差不多都快被沙漠埋了,要不了十来年,石河子乡都不一定还在了。”石华生问:“那政府就没有什么政策?”肖书文说:“政策执行是要钱的,咱们乡现在又要修路又要建学校,哪有钱和精力去管沙漠啊,再说了咱们乡人大部分都往外跑,谁还在乎这个啊。”石华生沉默了,从包里拿出一条猴王烟递给肖书文,说:“这是上回我同事回宝鸡带的。”肖书文接过烟,说:“这不好吧,这,晚上请你吃饭,咱俩喝点。”石华生喝了口水,说:“不了,我还要回家看我爸呢。”肖书文问:“你这回回来待几天啊。”石华生说:“后天早上走。”肖书文说:“那哪天有时间请你吃饭,咱哥俩都多长时间没一块喝酒了。”石华生爽快答应了:“行啊,不过我爸那还是得麻烦你费点心。”肖书文说:“这你放心,不过我还是得跟你提一句,尽快把你爸接过去吧,李家村已经不适合住人了,你看这乡上吹的风里都带着沙。”石华生放下杯子,说:“我爸就是这个倔脾气,好说歹说跟他说了多少回了,就是不去,行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辞别肖书文后,石华生提着包往村里赶。等到了村子里,天都已经黑了,村里只有零星的几栋房子里点起了煤油灯。石郁南正坐在炕上吃饭,忽然看见推门进来的石华生,惊讶的问:“华生?你怎么现在回来了?吃饭没?”并将煤油灯挑亮一些,石华生把包放在炕上,拍了拍身上的灰,说:“这不快过年了吗,我和春兰给你备了些年货和衣服。”石华生从包里拿出那坛咸菜,说:“这是春兰做的咸菜,这里还有些衣服和吃的。”石郁南接过咸菜,说:“吃饭没?我给你做点。”石华生脱下外套,坐在炕上,说:“还没呢。”石郁南说:“来,先喝口酒暖暖身子,我给你做点吃的,这一路走回来冻坏了吧。”说着起身拿来一副碗筷,从自己碗里到了些酒给石华生,重新生了火,做了碗面条给了石华生,石郁南咬了口馍,问:“你这回回来住几天?”石华生抿了口酒,说:“后天早上走。”石郁南说:“哦,那明天去看看你娘,顺便再去看看村里其他长辈。”石华生点点头,说:“嗯,爸,后天你跟我一起走,去我那过年吧,咱们一家人在一块热热闹闹的,多好啊。”石郁南摇了摇头,说:“过年我要陪你妈,陪你爷,陪你奶,走不开啊,你们一家人过好自己就行,不用操心我。”石华生打开坛盖,夹了一筷子咸菜放在石郁南碗里,说:“行吧,来,爸,尝尝这咸菜,这是春兰做的,尝尝。”石郁南吃了口,说:“嗯,好吃,回去你替我谢谢春兰啊。”吃完了面,石华生翘着腿点了支烟,说:“我今天回来去乡政府看我那同学肖书文了,那小子居然当乡长了。”石郁南就这煤油灯点着了烟锅,说:“书文这孩子不错,咱们乡是个穷乡,年轻后生不愿来,就他愿意留下来,来过咱们村好几次,有次还专门到咱家了,问我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石华生笑了笑,说:“嗯,这小子还不错,哎,对了,爸,今年过年你打算怎么过啊,周爷爷家你今年还去吗?”石郁南说:“你周爷爷家我就不去了,你去就行了,毕竟你这工作还多亏了人家,我打算今年把你俊文爷一家还有你拐子叔叫到咱家来过年,到时我买上几斤肉,打点好酒,热热闹闹的,过年嘛,总得有点过年样,村里情况你不了解,你俊文爷老两口一年吃不着一点荤腥,他家和拐子家是咱村最穷的....”石华生并不满意父亲管这么多闲事,说:“爸,现在已经不是吃大锅饭的时候了,你还管那么多干啥,爸,咱们就这么大本事,能管好自己一家就已经很不错了,没别的能力和精力去管其他的了。”石郁南猛吸了几口烟,说:“华生啊,实话跟你说吧,我之所以不去你那养老,一方面是舍不得你妈,再一方面是舍不得村里这些活着的人,就那么几个了,我打算明年开春就把拐子和俊文一家搬到一起过,三家人的地一起种,一起做饭一起吃,四个人伙在一起过,俊文家那口子没多少日子了。”石华生沉默了,不再愿同父亲争执,起身走到水缸边,舀了口水漱口,然后躺在炕上,说:“赶了一天路,我困了。”石郁南收了碗放进锅里,将桌子搬到一边,从箱子里翻了床被子出来给石华生盖上,将锅里碗洗了后,吹了灯睡觉了。

早上,爷俩一起去了李淑华的墓前,石华生在墓前行过礼后,便在枣林里走动,看了看枣树长势,说:“爸,这几棵枣树长得还不错啊,后边你还种了不少沙柳和松树,这片林子可比村里那片防护林好太多了,站这看,那片林子跟福田叔的头发似的。”石郁南说:“那片林子是没人管,要是有人管,开春再种树苗的话,咱们村就不会有这么多风沙了,地里也能多长些粮食了。”石华生以为父亲是这开玩笑,打趣说:“谁会去种啊,政府又不给钱,费钱费力的,咋地,爸,你不会在家闲出毛病了吧,想去种树了吧,你可千万别。”“啊,没有,怎么可能。”石郁南慢慢蹲下身来,坐在墓前抽着烟,石华生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土,说:“我这才半年每回来,这林子里的土又厚了这么多。”石郁南说:“啊,入秋后刮了几场大风,起了几场沙尘暴。”石华生说:“那不行啊,爸,你还是跟我去南畔铺。”石郁南笑了笑说:“没事,这又不是头回起沙尘。”说完接着安静的坐那抽着烟,若有所思的看着村子。

随后,石华生跟随石郁南带着礼品去了村里各户人家家里走了一遭,走完回来,石华生有种莫名的压抑感:村里人家里简陋,被褥衣服脏乱不堪,干的像树皮的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这一切都让石华生不适,也未与石郁南有过多交流,第二天早上便匆匆走了。

石华生走后,石郁南也感觉出了儿子的不适,但也没有说什么,开始为过年做准备,趁着天好,将箱子里的被褥衣服拿到院子里晒晒,打开窗户,给家里做大扫除,石郁南觉得过年就得有个过年的样子,而且不光自己家要有过年的样子,其他人家也得有,村里其他人都还能够过好年,就李俊文和拐子家有心无力了,半仙石郁南是不想理的,所以忙完自家后,石郁南先去了拐子家,一星期前,拐子从乡里回来的路上把腿摔坏后,就一直没出过门了。

石郁南到了拐子家门口,见门还是锁的,拐子腿摔坏了,应该不会出去啊,于是用力拍了拍,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谁啊。”石郁南说:“我,大白天的锁什么门啊。”拐子说:“哦,郁南啊,你等一下啊。”嘻嘻索索好一会后,门才开,石郁南见拐子衣服都没穿好,床铺还是凌乱的,问:“你不会还没起吧,都什么时候了。”拐子憔悴的脸上强挤出一抹笑,说:“起来也没什么事,还不如多睡会儿。”石郁南瞥了眼冷冰冰的灶台,问:“你吃早饭了吗?”拐子穿上衣服,有气无力地说:“没呢,留着等中午饭一起吃了,少动点能省点粮食,这么早你找我啥事啊。”石郁南说:“还早呢,太阳都这么老高了,是这,这不马上过年了吗,屋子里里外外不都得收拾一下,你腿不是摔了吗,我过来帮帮你。”拐子有气无力地瘫坐在炕上,说:“嗨,有什么可收拾的,我屋里粮食都没有还过啥年啊。”石郁南说:“你看你说的,年是肯定要过的,一年就这一天,规矩不能没有。”说罢,石郁南抱起炕上的被子铺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转身回去将堆在炕上的衣服一件件挂在院子里,“哎,郁南,不用...”拐子想制止他,毕竟有些衣服已经烂成破布了,这样的衣服晒在自家院子里,令他有些羞耻。不过石郁南并未理会他,不论好坏,一件件铺展开来,晒完后,对拐子说:“你赶紧做饭吃,你家收拾完,咱们俩一起去俊文叔家,今年过年咱们三家一起过,过两天我去买两斤羊肉,我那还有些面粉,咱们包饺子吃。”三家一块儿过年,拐子惊讶地问:“包饺子?哦,郁南你不跟华生一起过年了啊。”一听饺子,拐子上上个月捡到人家剩下的半个饺子吃了,足足让他回味了一个多月。“哦,华生啊,他晚上要下井,今天早上一早走了。”石郁南接着打了桶水,在院子里扯了块破布拿来当抹布去擦炕上那床破席子了,拐子则蹲在灶边生火做饭。两人一同将拐子家整理好后,一同去了李俊文家,刚到院门口,拐子便扯开了嗓子喊:“额俊文,俊文啊,我跟郁南来帮你家打扫了,俊文。”两人推开门进屋,李俊文并不在家,只看见李俊文老伴躺在床上艰难的呻吟着,石郁南坐在炕沿,俯下身子轻声问:“婶子,感觉咋样啊,药吃了吗。”李俊文老伴见是石郁南,强撑着坐起身,说:“嗯,俊文给我吃过了,唉。”石郁南帮忙倒了杯水,问:“俊文叔呢?我咋没看见他啊。”李俊文老伴轻咳了两声,艰难地喘了口气,说:“唉,昨天夜里我咳得厉害,他今天早上一早上半仙那帮我去问神仙去了。”一听是去半仙家,石郁南顿时就火大,出门直奔半仙家去了,拐子一瘸一拐的跟在后边。到了半仙家,石华生见李俊文正站在半仙家门口,屋门紧闭,李俊文不停的搓手哈气,石郁南上前一把抢了李俊文手里的袋子,打开一看,是上次自己给他的白面,自己舍不得吃却拿来给他吃,石郁南越想越气,拉着李俊文就要往回走,李俊文挣开了石华生,说:“小声点,半仙还没醒呢,惹恼了神仙可不好。”石郁南一把拽着李俊文,气愤地瞪着李他,指着屋里厉声喝道:“什么神仙还睡懒觉,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要相信他的胡言乱语。”李俊文轻叹了口气,拉着石郁南指着屋里的手,说:“郁南,昨夜你婶子咳了一夜,我也心疼了一夜,我也不信这东西,可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大医院咱去不起,不来信这个我还能干什么呢,总不能眼看着你婶子遭罪不管不顾吧。”石郁南松开了手,把袋子扔在了地上,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半仙也被门外的吵闹声给惊醒了,披了件外套出来了,见石郁南扔下袋子走了,赶忙上前拉住李俊文问:“俊文,咋了这是?郁南跟你说啥了?”李俊文捡起袋子递给半仙,说:“哦,是这,我家那口子昨天夜里咳的厉害,我想来你这拜拜神仙,郁南不让我来,我没同意,他就走了,半仙,你这能帮我做做法求求神仙吗,救救我老伴,我实在是没别的法子了,这是我们老两口一点心意,请您务必收下。”这么多年来半仙也挺忌惮石郁南,年轻时因为调戏李淑华被石郁南打了半死,从此就远远的躲着石郁南,后来石郁南又在批斗会上替他说过话,又帮过他好几次,所以半仙对石郁南即尊敬又害怕,这要是其他人吵着他睡觉了肯定不会给好脸,李俊文是石郁南的堂叔,人也还不错,显然态度好了许多,安抚了李俊文的情绪,说:“哦,这事啊,我得问问神仙,那俊文你等我一下,我准备准备,粮食呢你就拿回去吧,咱们什么关系,神仙也得给我点面子啊。”说罢把粮食推回给了李俊文,李俊文不停地给半仙鞠躬道谢,半仙客气了一下就回屋了。

等了好一会儿门才打开,屋里传来一声:“俊文,进来吧。”李俊文进屋后看见半仙穿着道袍在点香,头发也拿了根筷子给叉起来了,布置完毕,半仙端坐在太师椅上,目视前方拂尘置于右手上,提着声音说:“来者何人,所求何事?”李俊文赶忙将袋子放在旁边,跪在半仙前,头磕在地上,说:“弟子李俊文,呃,只因,呃,我老婆病了,呃,想来求神仙救救她。”半仙仍旧端坐于前,说:“你老婆姓甚名谁,何方人士,今年贵庚啊?”李俊文细细想了想,说:“我老婆叫刘年秀,是河南的,具体河南哪的我也忘了,是早年我俊山哥走马帮带回来的。”“哦。”紧接着半仙嘴里又念着一些听不懂的话,挥舞着拂尘在神像前做法,许久,半仙喘着粗气说:“我刚让神仙去看了,他说是有小鬼缠身,你儿子在外造了孽,所以应验在你们两口子身上了。”李俊文慌了,这能救得过来吗,连忙磕了两个头,说:“啊,那,那应该怎么办啊,你帮我求求神仙啊。”半仙轻轻拍了拍李俊文肩膀,说:“不妨事,好在昨夜来的小鬼法力不高,我这给你两道符,你拿回去贴在床头即可,要还是不行,明日我亲自上门捉鬼。”说罢,半仙进屋拿了两张符给了李俊文,李俊文赶忙磕头道谢,接过符文,拿上袋子回家了。

石郁南回到家后,依然在气李俊文的愚昧,拐子上前轻声问:“那俊文家咱们还去收拾吗?”“不去了,”石郁南想了会儿,说,“明天再说吧,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会儿。”拐子走后,石郁南又感觉李俊文两口子挺可怜的,家里穷得叮当响,还把白面给了人,家里只剩杂粮了,婶子吃不了粗粮,前段时间才给了他们一些白面。石郁南叹了口气,拿上缸里剩的那点白面去李俊文家了。

李俊文拿着从半仙那要来的两张符激动地对老婆说:“老婆子,我从神仙那要了两张符,贴上后,小鬼就不敢来缠你了,你的病也就好了。”说罢就从碗里抹了点剩下的面糊,将两张符贴在了墙上。石郁南提着面粉进屋后,看见李俊文正在贴符,将袋子扔在炕上,说:“这是上回我留的白面,俊文叔,这可是我给婶子的,你不要又拿给半仙了,听见没。”李俊文笑嘻嘻的把袋子递给石郁南,说:“郁南,这白面你拿回去,半仙没要我的粮食,免费帮我做法,并给了两张符,你看。”石郁南并未理会,坐在了炕沿上,李俊文把袋子塞进石郁南手里,说:“郁南我知道你为啥生气,我也没办法,我也不想信,可如今我老婆现在这样,没人愿意管,没人愿意知道我们老两口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只有半仙愿意听我说说话,诉诉苦,还愿意帮我们,我找他也不管有没有用,求个心安吧。”石郁南想来这么多年自己帮了他家不少,却从未用心听他说过话,他们这些被遗弃的人精神世界是十分空虚的,他们渴望有人能主动走进他们的精神世界与他们交流,而这也正是半仙这种江湖骗子能够盛行的原因。

待情绪缓和了些,石郁南说:“今年过年咱们三家一起过吧,我把拐子叫上,到时我去买点肉,咱们包饺子吃。”李俊文看着石郁南,点头答到:“哦,好。”郁南又是送白面,又是请自己吃饺子,对自己这么好,这个情该咋还。石郁南接着说:“这马上过年了,家里好好收拾一下吧,过两天我去乡里找人写几幅对联贴上。”李俊文说:“好,等会儿我把家里衣服被子该晒的晒晒,地也扫一下。”石郁南收拾起炕上杂乱堆积的衣物被褥,说:“别等会儿了,我这回来就是帮你收拾屋子的。”李俊文怕那床沾了屎尿的被子被石郁南看见,便拒绝了他的帮忙,说:“不用了,郁南啊,这我自己来就可以了。”石郁南也不再强求,转身便走。李俊文看着杂乱的炕,想着过年了,那被子也该晒晒了,过年得有个过年的样子嘛,在炕上铺了床被子,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妻子抱至一边,盖好被子,把被子抱到外面围墙上晒晒。

转眼到了大年三十了,石郁南谋划着过年要置办哪些东西,盘算着:“吃的,家里有白面有玉米,大年三十吃顿饺子,在吃碗面,里面得有肉,所以肉得多买点,再买点油盐回来炒几个菜,拐子和俊文一家也好久没吃到过油盐了,另外再买点糖果什么的?也行,家里还有几个枣,也可以摆个盘。”起身从箱子最深处翻出一个包了好几层布包,数好钱,将布包小心包好,放进箱子里,穿好衣服带上帽子上乡里备年货了。

来到乡上,石郁南先是到挑了两斤肥一斤肥瘦相间的羊肉,三根胡萝卜,一斤糖果还有一斤瓜子。见有人在卖鱼,石郁南也凑上去看热闹,石河子地处沙漠边缘,所以这的人不要说吃鱼,连见都没见过,人们看见盆里活蹦乱跳的鱼,一个个看新鲜的挤在旁边,相互间议论着,却鲜少有人要买,毕竟绝大部分人都没吃过,也不知道怎么吃,只有少数去过外地的人很自信的一边同卖鱼的人说着话,一边跟旁边人介绍这是什么鱼,然后骄傲的买鱼走了,剩下人依然挤在旁边看。

石郁南在石华生那吃过几回鱼,头回叫鱼刺卡住了,拿馒头噎下去的,后面听石华生讲过后就没怎么卡过了,想来买条鱼回去吃也不错,让拐子和俊文吃回鱼,不过他只吃过,却没做过。便挤到最前面,探头问:“哎,同志,我要买条鱼。”卖鱼的见终于有个买鱼的了,忙起身笑嘻嘻的问:“叔,您看看这可都是从外地运过来的鱼啊,可好吃了,您看看要哪条?”石郁南指了条一斤左右的鱼,鱼贩将那条鱼捞出,正准备用草绳穿好,“等一下。”石郁南想了想,村里人也都没吃过鱼,干脆买条大一点的回去,炖上一大锅,每家送一碗,也让他们尝尝,毕竟种树还是要拉他们入伙的,说:“同志,那条我不要了,我要这条大的。”鱼贩笑嘻嘻的帮他换了条鱼,穿好草绳过了称递给石郁南,说:“叔,四斤一两,您给5毛就行,这过年买鱼好啊,年年有余,买条大鱼回去过年才有滋味啊。”石郁南并未接鱼,笑了笑,说:“那个同志,我只吃过鱼,不会做,你跟我说说呗。”一句话引得众人大笑,有人打趣说:“不会做还跑来买鱼。”那鱼贩也耐住性子,不紧不慢地说:“叔,这鱼做起来就很简单的,你先把这鱼身上的鱼鳞用刀刮了,再把鱼从肚子上切开,把肠子和内脏掏出来不要了,叔,这些东西不能吃,但鱼鳔得留着,那可是个好东西,然后再把鱼切块,备点葱啊姜啊什么的也可以放点白菜萝卜什么的,有什么青菜都可以放,然后再起锅烧油把鱼放下去煎,等两边都煎黄了就可以放水了,再把葱姜什么的放进去,盖盖煮就行,最后放点盐,叔,我说了这么多您记住了吧。”石郁南有点蒙,对鱼贩说:“你说太快,我没记住太多,哎呀,同志,你帮我把鱼鳞啊内脏啊什么的切了,剩下的我回去自己煮行不?”鱼贩一听,挺了挺身子,看着石郁南,说:“我只卖鱼,别的我不管,这鱼要就买,不要就走,让我帮你切,你老耍我呢。”石郁南倒也不急,不紧不慢地说:“哎,同志,你咋这么说话呢,我好心买你鱼,怎么耍你了,你说你来了一上午了买了几条鱼,我们石河子人都没吃过鱼,这鱼是个新鲜物,这要是不会吃让鱼刺卡喉咙了咋整。”旁人一听,有些惊恐,拉了拉石郁南,问:“这鱼刺是啥啊,咋会卡喉咙呢,那卡住了会咋样啊。”石郁南假装严肃的说:“哟,那可不得了,你想啊,喉咙是吃饭说话用的,鱼刺就是鱼的肋骨,那看不到的,只能摸得到,很尖的,能扎破手的,你想这东西卡喉咙里,可难受了,吃不了饭,说不了话。”旁人听了大惊,各个摸着喉咙面露恐惧之色,纷纷议论着:“啊,这么危险啊。”“这鱼可吃不得,这要卡住了,可咋整。”“是啊,那要不小心把喉咙划破了,那不得满嘴是血啊。”鱼贩一听急了,赶忙解释说:“不会的,鱼刺很长的,吃的出来的,我吃鱼从没被卡过,你别听他瞎说,如果被卡了,你那馒头噎用醋泡会儿就好了,不会出血的,叔,你说句话啊。”石郁南揣了揣手说:“你看你吃多了当然不怕了,我们这些人都没吃过的,你既然要在这里卖鱼,你得要教会我们怎么吃鱼啊,不然谁敢买啊,是不是啊?”鱼贩叹了口气,说:“行,叔,还是您老练,这鱼我给您弄干净了,再送您块姜,行不?”石郁南笑了笑,说:“这才是做生意嘛。”付了钱接过鱼贩包好的鱼走了。

到家后,石郁南把东西放在炕上,鱼和肉用碗装好放在锅里,盖上盖。找来之前买的的对联,铺开在炕上,那卖对联的担心石郁南不认字,不知道怎么贴,便将三副对联分开装,并告诉他,上面这张贴门左边,下面那张贴右边,短的那张贴中间门梁上。

石郁南拿碗装了些玉米粉熬了些面糊,拿了面糊和春联,先去了拐子家,经过这些天的收拾,拐子的房子终于像个家了,窗户也糊上尼龙布,门上的泥也清干净了,家里地上每天都洒水扫,原先脏乱不堪的炕也重新归置的整整齐齐,拐子见到郁南也笑的更自然了。

三家搭伙过年,说白了自己只搭了张嘴,拐子也不好意思白吃人石郁南的饺子白面,毕竟他和自己也不是亲戚,人家是可怜自己,所以年夜饭,拐子总想自己也出点什么,可自己家徒四壁,什么都没有,爹娘临走的时候除了这房子,什么也没留下,这些年净让人帮忙了,所以拐子总想送点什么给郁南,或者为他做点什么,正想着,石郁南拿着面糊和春联进来了。拐子见石郁南手里的红纸,赶忙起身,说:“郁南。”“前两天买了三副春联,给你家拿了一副来。”绯红鲜艳的红纸贴在自家破烂不堪的门框上,多多少少有些浪费,拐子推辞说:“不用了吧,这都多少年没贴过了。”石郁南径直走进了屋里,说:“啧,过年,春联都不贴,哪会有过年的样子啊,来,你帮我拉着纸,我来刷面糊。”石郁南将两张春联分开铺在炕上,拐子拖鞋上炕,帮着石郁南刷面糊时缓缓拉动春联,不时用手指将面糊抹匀,然后小心翼翼的托着春联和石郁南一齐贴在门上,又如同在抚摸孩子一般,把春联抚平,又用手指沾了口水抹在没刷到面糊的边角,沾在墙上。

拐子背着手站在门前看着墙上的春联,内心非常骄傲,小心的抚摸着这极为鲜艳的红色,把被风吹开的一角小心贴回墙上。此刻,他特别希望有谁路过,夸上两句,再挺直腰杆跟人寒暄几句。可李家村本来就没多少人,再显眼的红色也没几个人看见。

吃过午饭,拐子早早便来到了石郁南家,见石郁南正在生火,拐子问:“郁南,还没吃饭啊?”石郁南见拐子满面红光,笑的非常灿烂,腰也不像原来那样佝偻的了,便起身说:“哟,这看着够精神的啊,吃饭没?”拐子笑的更灿烂了,说:“郁南,你就别笑话我了,哈哈,吃过饭了已经。”石郁南说:“那是这,俊文还没过来,你先把面和一下,多和点,待会煮面包饺子要用。”“好嘞,你瞧我的。”说罢,拐子就将外套脱了,正准备放炕上时,看见桌子上的羊肉,上前仔细瞧了瞧,又用手来回拨动,看了好一会儿,说:“郁南,你这羊肉买的好啊,一块精的一块肥的,真的,这饺子馅就得用精肉,带一点肥的都不行,这煮羊肉汤啊就得带肥,滋味更足。”石郁南笑着说:“所以我才分开来买的。”忽然间,拐子的目光被那条鱼给吸引住了,把鱼拿起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用手指在鱼骨和鱼肉上摸了摸,然后舔了舔手指,疑惑的问:“哎,郁南,这是个什么,我咋从没见过啊。”石郁南往锅里加了勺水,盖上盖,说:“哦,这个是鱼,上回我再华生那吃过,挺好吃的,今天赶集正好看见有人卖,就买了条。”拐子好奇地问:“哦,那这鱼也包饺子吃吗?”石郁南回答说:“呃,不,炖着吃,就是放油煎一下,再放水煮,煮完之后,他那个肉就特别好吃,汤也特别香。”拐子说:“哦,那今晚又是包饺子,又是羊肉面,再来这么大一条鱼,吃的完嘛?”石郁南说:“这么大一条鱼,能炖上一大锅汤,给其他人也送一碗,让大家都尝尝。”拐子笑嘻嘻的把鱼放回了桌子上,挽起袖子,擦干净案板,拿来面粉和水,开始和面。

不一会儿,李俊文背着他老伴过来了,石郁南赶忙帮着李俊文把他老伴放在炕上,又抱来一床被子给她靠着,接着又拿了些早上买的糖果放在桌子上,其实她已经吃不了这些东西了,只是拿了两个握着。石郁南从碗柜上拿了些纸钱和香,又拿了几个糖果,来到了李淑华墓前。

把糖果和枣放在李淑华墓前,烧了纸钱,点上香,将外套整理了一下,在墓前好好展示了一番,说:“瞧着没,这是儿媳妇给我买的新衣服,南畔铺买的,这可是从西安进来的,咱们乡没得买的,你看看这布料,这缝线,这棉花,多厚啊,穿身上可暖和了,你看这还有花呢,多好看啊。”石郁南点了一锅烟,坐在墓前,抽了口烟,说:“今天过年,我把拐子和俊文两口子叫到咱家来一起过年,晚上吃羊肉馅的饺子,羊肉面,还买了条大鱼,晚上炖汤喝。开春我就准备种树了,儿子很不支持我,但我已经想好了,不管有没有人支持我,这树我是一定要种的,要想不让沙漠埋了李家村,就只能靠种树,我也不知道我能种多少树,但我知道种一亩树,就会少一亩沙漠,我相信你肯定会支持我的。”石郁南敲了敲烟锅,重新点上一锅,抽了口,接着说:“今天俊文把婶子背来的时候,我看了看,婶子身体越来越差了,我估计活不到开春了,唉,说来婶子也是个遭罪的人,吃了一辈子苦,一天福都没享过,年轻时候逃荒到的陕西,后来被咱爸带回来给俊文叔做了媳妇,我第一次见她时都已经饿的皮包骨了,后来俊文和他儿子被公社拉去劳改,还被罚了粮,等父子两被人背回来的时候,饿的人都是晕的,婶子为了给他们爷俩弄口吃的,大清早,柱着根棍子,走到靖南县的村子里去要饭,要了一整天才要了三个人家吃剩的高粱馍,用在河边洗干净的手帕包好,再柱根棍子走回来,回来后又是用热水泡开来全给爷俩吃了,后来儿子跑了,她着急就病倒了,唉,苦命的人啊。”石郁南抽着烟,看着远方的村子,一锅烟抽完,石郁南站起身来,拍了拍灰,说:“不早了,我回去了,他们还等着我回去包饺子呢,走了。”拿着烟杆,背着手回去了。

三人正谈论着桌子上的那条鱼,石郁南看了下面团,说:“拐子,把馅端上来,洗把手,咱们包饺子。”拐子和李俊文洗过手,把馅端到桌子上后,拖鞋上炕了,石郁南擀饺子皮,拐子和俊文两人包,俊文老伴则高兴的靠在墙上看着这喜庆的一幕。石郁南数了数,除了自己这三家,另外还有四家人,再算上半仙,得分六碗,每碗还得有两块肉。石郁南便将鱼肉切小块,再按照鱼贩讲的那样,两面煎黄后放水煮,在放姜和白菜,盖上盖炖。拿出枣子和糖果,坐在炕沿上一起聊着天。

聊了好一会儿,石郁南见蒸汽冒出来了,便起身来到灶边,揭开盖子,随着一团白雾的腾起,鱼汤的鲜香味瞬间就弥漫整间屋子,拐子和俊文闻着味立马下炕凑到石郁南身边,贪婪地呼吸着这鲜香的蒸汽,石郁南用铲子铲了小块尝了尝,拐子伸长了脖子问:“怎么样?郁南,啥滋味啊?”石郁南把咂嘴,说:“真鲜活,还差点火候,再煮会儿,放点盐就好了。”拌了下,又盖上了盖,石郁南又往灶里加了根柴,看了不断冒出的蒸汽,李俊文,焦急的看了眼石郁南,说:“郁南,你看这都煮开这么久了,熟了吧应该,你看下。”石郁南起身揭开锅盖,用铲子铲了一小块尝了,说:“嗯,可以了,再放点盐就可以了,拐子,俊文,帮我拿六个大碗来。”“好嘞。”俊文应声从碗橱里拿了六个碗放在灶台上,石郁南放过盐,每个碗里放两块鱼,再舀上一碗白菜和汤,叮嘱拐子说:“拐子,等会儿你把饺子煮了,我和俊文把菜送到其他人家去,俊文,咱俩一人端两碗,给其他人家送去,你去福田和福民家,我去玉山和青山家,回来后你再给半仙送一碗,记得把碗带回来啊。”“哎,好嘞。”李俊文手沾了点水,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碗出去了,石郁南也端了两碗出去了。

等最后半仙家那碗也送出去后,天已经黑了,石郁南点上煤油灯,把灯挑亮,四人围坐在桌子边吃着饺子,俊文媳妇身体不好,俊文只好先帮他把饺子夹碎,再让她慢慢吃,拐子夹了个饺子,囫囵吞下,说:“这吃饺子得蘸着醋吃,那叫一个香啊。”紧接着又吞了几个,不一会儿就见底了,俊文吃的也快,石郁南把碗里的饺子分给二人,说:“我中午吃太多了,吃不下了,待会儿吃点面吧,你们吃着,我去煮面。”石郁南切了些羊肉,待水水烧开后下锅煮,然后又把面放进去,煮好后分碗装好,把那碗鱼汤分倒在碗里,端上桌,说:“来吃面了。”石郁南又舀了些酒,给三人倒上,俊文和拐子平时不怎么喝酒,一口酒下去有点辣,赶忙吃口面缓缓,拐子吃了口鱼,问:“哎,郁南,我听说南畔铺很大啊,还有火车呢,那火车很长的吗。”石郁南说:“嗯,太长了,那都是运煤的,一辆火车能有拐子家到我那枣林那么长。”拐子惊讶地问:“能有那么长,那它咋拐弯啊。”石郁南笑了笑,说:“你以为那火车跟你这板车一样走马路啊,人家那是专门修了路走的,人那是铺上石头,在放两条铁轨,火车就在那上面跑的,那火车一开起来,地都会跟着动。”李俊文问道:“哎,那南畔铺有多大啊。”石郁南想了想,说:“从咱们村一直到王家庄,这一路过去都是楼。”拐子问:“那么多楼,那得住多少人啊?”石郁南说:“那可多了去了,就镇里那条大马路全是汽车,而且到了晚上路边还有电灯,照的跟白天一样,马路两边全是高楼,什么招待所啊饭店啊供销社啊全是,就我儿媳妇工作的那招待所,有七层高,一到晚上那墙上红红绿绿的发着光呢,上回华生带我去那供销社里买衣服,好家伙,那供销社里边比咱村都大,还有好几层呢,屋里那灯开的跟太阳似的好大好亮,我一进去的时候都有些晃眼,而且里面卖什么的都有,衣服啊、鞋子啊、糖啊、玩具啊、水果啊、桌子啊、被子啊什么的,太多了,我都看花眼了。就华生住的那栋楼下边那条街,路边上全是卖吃的,什么面条啊、羊肉汤啊、肉夹馍啊、羊肉串啊什么的,还有牛奶,每天早上我孙子跟儿媳妇就是在那吃完早餐再去上班上学的。”拐子和李俊文听得有些目瞪口呆,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最繁华的莫过于赶集时的石河子,琳琅满目的供销社,零星分布的几家饭馆,以及被附近赶来卖菜村民占满的土街,这已经是他们心中最热闹的地方了,以至于他们认为西安也不过是比石河子大几倍的地方,而现在,石郁南为他们描述的这个乡镇,其繁华远超他们的思维能力所能想象,于是,他们心中的大都市转而成了南畔铺,他们极尽想象,用他们世界观里所有关于大、繁华的词汇去堆砌这个他们从未见过却又真实存在的地方,他们也幻想着有一天他们也会去到这样一个地方,像一个当地人一样,欣赏这这座城市的美景,过着和他们一样的生活。

吃完面后,石郁南把碗收了放进锅里,把桌子擦了擦,拿来糖果和枣,一人倒了碗茶,石郁南倒茶的声音将昏昏欲睡的李俊文惊醒,见石郁南在忙碌,赶忙下炕,说:“哦,郁南,忙了这么久了,你也累了,你坐炕上休息会儿,这碗我来洗。”拐子见状,也忙下炕说:“郁南,你坐下歇会儿,这些我们来干,吃了那么多,起来活动活动。”石郁南想了想,就坐在炕上看着他们干,等他们忙完了,坐回了炕上,石郁南拿来烟丝放桌上,说:“来,抽烟。”拐子摇了摇头说:“我没带烟锅。”石郁南又从箱里拿出包鞋的纸递给拐子,说:“那你抽点卷烟吧。”拐子和李俊文拿来纸,撕开后,放烟丝卷上,在煤油灯上点着,石郁南抽了口烟,说:“有个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拐子俊文叔,你俩身体都不太好,再加上咱们这么个地和天气,你俩各自种地也挺累的,我是这么想的,从明年开春起,咱们三家的地合伙种,种出来的粮食咱们三家分。”吃了人家这么丰盛的一顿饭,怎么还敢去占人便宜,李俊文赶忙摆摆手,说:“啊,郁南,这不合适,我俩这条件,你跟我们合种,还平分粮食,你吃亏了,再说我那地没你家地好啊,不行。”拐子倒也无所谓,因为他没有理由拒绝,只是李俊文反对了,也附和说:“是啊,郁南,不行的。”石郁南笑了笑说:“我说,咱们都这把岁数了,还能活几年啊,还在乎这个,再说了我一个从河南逃荒过来的,当初你们都没嫌弃我,是吧,我这样说是有原因的,我之前不是跟你们说开春我准备在沙漠里种树的吗,开春咱们把地翻了,种子种了,之后浇水和扶苗就要靠你们了,我就要去种树了,所以地里就要交给你们了。”李俊文吸了口烟,问:“郁南,你真要去种树啊,这沙漠里边没水没肥的,这树种下去了,咋活啊。”石郁南沉思了会儿,说:“我那片枣林和咱村的防护林能活下来,那我后面种的树也能活下来。”李俊文沉默了会儿,说:“那郁南,你能自己吃亏来帮扶我,那没说的,我同意,你放心种树,地里我肯定给侍弄好,闲来我也跟你一起去种树,这鸟沙漠我也受够了。”拐子也表态说:“郁南,你能这么对我,没说的,我也和俊文一样。”石郁南激动的说:“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也去这鸟沙漠里闹他一闹。”俊文老伴被这满屋的烟呛的咳嗽了起来,三人赶忙把烟灭了,石郁南说:“婶子,咋样啊,没呛着吧,俊文叔,要不你先带婶子回去睡了吧,这时候也不早了。”“呃,咳咳,没事,郁南啊,咳,多谢你的饺子和面了。”俊文媳妇锤了锤胸口说。石郁南帮着李俊文背上他老伴,拐子从灶里拿了两根柴当火把,说:“郁南,你也早点歇着吧,我去送俊文回家。”石郁南帮忙掖了掖衣服说:“那行,那路上慢点啊,夜里风大,衣服盖紧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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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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