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结亲
一
天气愈发炎热,转眼便是盛夏。
钟岄怕热,在田间一连中了两次暑后,便被钟二夫人关在家里绣嫁衣。
不出门也好,钟岄怕事情传开,自己又会成为武定城的“风云人物”。
不过在她心里,沈沨与尤翰庭终究是不同的。
第七日,钟岄失手砸了一尊玉瓶。
那玉瓶,是钟家的聘礼。
钟岄心里一怔,有了不好的预感。
“姑娘,门房递来一封您的信。”常欢拿着信件进门,低头瞧见地上的碎玉一惊,“姑娘可有受伤?交给常欢收拾吧。”
钟岄迟疑之下接过信。
是沈沨。
一目十行看完,钟岄让常欢去备马车。
武定城郊太白湖上,接天莲叶并映日荷花绚烂地妆点着湖面,长风吹过,很是凉爽。
钟岄下了马车,身着白里青衫,微风拂过她的裙袂,与太白湖上的莲景相得益彰。
一眼望到长桥上一抹蓝衫的身影,熟悉又陌生,她终是下定决心,执伞上前,宛如整个人踏风缥缈而来。
听到身后有动静,沈沨连忙转过身,眼底满是情谊:“岄姐姐来了。”
依旧是那副温和含蓄的相貌,一别半年,沈沨蓝衫得体,到底是高了些,眉目宛如山水画般合宜。
钟岄止步于沈沨两步之外,微微点了头。
“殿试顺利,文逸授泰明县尉,我授覃临县尉。”沈沨欢喜合度,但还是可以听出他的欣喜。
“恭喜你,得偿所愿。”钟岄刻意保持着自己的骄矜,害怕沈沨的下一句话。
“入秋我便要去赴任,我们的婚事要快些了。”沈沨和煦地笑着。
“我们的婚事?”钟岄迟疑一瞬,又冷静下来,原来他还想着让自己做妾。
“我不愿意。”钟岄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我不会做妾。”
“妾?”沈沨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了钟岄当初写给他的绝离书。
“陛下有意从今年殿试的才俊中为历阳公主挑选驸马,便召了我与其他五人进宫待选。”
“我恐拖累亲族与你,不敢冒然回绝陛下,是章小公子和逸哥儿求到黎王殿下那里,帮我见了公主一面,向公主陈情。公主洒脱,便放我回来了。”
沈沨轻声笑道,和缓的话语宛若清风拂过面前少女不安许久的内心。
他竟然放着驸马不做,回来同自己成亲。钟岄听得愣住了,眉间愁色也渐渐纾解开来。
手中的绝离书显得无比可笑,沈沨将其撕成碎片,上前握住钟岄的手:“如今我为清清白白的县尉小官,你可愿嫁我为妻,承教中馈,随我赴任?前路太远不可知,但你信我,我不会负你。”
钟岄微微垂下了头,脸上泛出红晕,点头应声。
“我愿意。”
二
沈沨回来后,两人的婚事变得很顺利,沈沨事必躬亲,亲自下聘,又挑了黄道吉日,转眼便到了迎亲的日子。
八月十九,宜嫁娶。
隔着院墙,外面敲锣打鼓格外热闹。
少女阁中,钟岄对着镜子愣愣地看着妆貌娇艳的自己。
“你傻了?”文姝刚送走了忍不住垂泪的钟二夫人,转眼便见到钟岄迷迷糊糊的样子,不禁拍了拍她。
钟岄回过神来,痴痴道:“我这便是要嫁人了?”
文姝一惊:“不是吧钟岄?沈沨的花轿马上就到,你现在失忆了?”
听着文姝大惊小怪的语气,钟岄忍俊不禁,连忙否认:“我只是觉得,沈沨与我的姻缘来得仓促。之前你我的戏言竟成了真,一时感叹罢了。”
文姝明白钟岄的意思,坐到钟岄身边的软椅上,拉住她的手:“文逸同他打小玩到大,你放心,沈沨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文姝的话也让钟岄的心稍稍安稳下来,不禁想起了文府后院、成山、贡院门口,一幕幕与他的交集如同画布般从自己脑海中闪过。
“姑娘,”常欢跌跌撞撞跑进屋,满是惊色。
“怎么了?”两位姑娘疑惑道。
“尤家三公子来了。”常欢为难道。
“尤翰庭?他还敢来?”文姝猛地站起来,“姑奶奶要让他知道今天是谁的场子!”
钟岄连忙拉住盛怒的文姝:“他现在是武定城的县尉,钟家也算是武定城的大户,没有赶他出门的道理。”
文姝只得耐下心中的火:“那怎么办?现在沈沨还没到,由着他恶心你?”
钟岄抿了抿唇:“先出去看看吧。”
“行吧。”文姝将案上的团扇递给钟岄,小心扶着她起身。
正堂,大伯母岳锦诗坐于堂上,钟二夫人与钟二爷坐在左侧下首位。
一身官服的尤翰庭坐在右侧下首位喝着茶,堂中还站着两队凶神恶煞着玄衣的仆从,显然不是来喝喜酒的。
文姝扶着钟岄,挤出一个笑脸:“尤县尉,自古娶亲拜高堂,长辈坐于下首位,您坐在这个位置是何意?”
尤翰庭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丝毫没有理睬文姝,只看向举着扇子遮面的钟岄:“昔日青梅今日成婚,特来相贺。”
钟岄的身子微微一颤,如今宾客众多,尤翰庭竟说出这样的话。
果不其然,四下都开始纷纷议论起当初钟岄被退婚的事。
见钟岄没有说话,岳锦诗起身上前挡到钟岄的身前,坦然向尤翰庭施了一礼。
“多谢尤大人好意,当初大人与知府千金成婚时,岄儿因故没有去,如今倒让大人来为她送亲。想来实在失礼,等岄儿成婚后,定要让她和夫婿给大人补上一份贺礼。”
旧事重提,众人又开始议论起尤翰庭为吕家退亲的荒唐事。
尤翰庭吃了一亏,冷笑了一声:“钟姑娘怎么不说话?当初科考,钟姑娘特地为在下缝制的垫子还在我府上。就算与我做不成夫妻总归还有情意在,如今怎么形同陌路了?”
钟岄心中一悸,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回答。
这下四周又开始对钟岄指指点点,一边的岳锦诗和文姝也没了主意。
“不过是一个垫子而已,岄姐姐女工一流,她的练手之物,我大姐姐、我、沨哥儿那里不知存了多少。”一阵朗笑传来,文逸率先进了正堂,站到了文姝的身边,朝文姝眨了眨眼。
随后沈沨身着大红喜服,步若流星走到正堂中,挡住了尤翰庭的视线:“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沈沨是外乡人,尤大人连一个垫子都如此爱护,想必平时一定爱民如子,将银钱俸禄都拿出来接济百姓。这才让尤府的日子过得如此俭朴。”
“真是吾辈之楷模。沈沨婚后与娘子定向尤大人好好学习。”沈沨向尤翰庭作了一揖。
四下又开始议论纷纷,一是尤翰庭治武定城本就没那么廉洁奉公,仁民爱物;二是若仅仅一个垫子便让他如此在意,未免让人觉得尤府家风过于小气。
“尤大人放心,我回去之后定与娘子商量在补给大人的贺礼中多加一些垫子,以备尤府不时之需。”
沈沨笑得温煦,让人挑不出错。
见新郎官都如此说,四下众人便也不好意思再议论下去,纷纷迎上笑脸。
“以后便是同僚了,还望尤大人多多指教。”沈沨谦和地向尤翰庭行了一礼,“若尤大人是来喝喜酒的,劳烦上座;若尤大人公务繁忙,请恕我们夫妻不能相送了。”
尤翰庭被狠狠打了脸,气得匆匆告辞后带人离去。
沈沨回过头来冲钟岄笑了笑。
文姝见状连忙将喜绸递上去。
证婚人也随即宣布婚仪继续。
四面宾客皆是喜色,不断说着吉祥话。
岳锦诗坐到下首,钟二夫人与钟二爷坐于高堂的位置,看着身着大红嫁衣袅袅婷婷走来的女儿,不由地又红了眼圈。
三拜过后,钟二夫人早已泣不成声。而钟二爷却事无巨细,几番叮嘱钟岄到沈府要孝顺公婆,体贴丈夫,直到喜官提醒吉时已到,才匆匆结尾。
临出门时,大房伯母岳锦诗拉着钟岄得体地说了一通,为钟岄又添了八抬不菲的嫁妆,包括自己成婚时陪嫁的一副翡翠头面,笑着将钟岄送出了门。
武定城和泰明城一个在郸州之西,一个位于郸州之东,若走陆路便需一天一夜,所以沈家花了大价钱租了条三层高的商船走水路迎钟岄过门。
在岸边拜别宗亲父母兄弟后,沈沨牵着钟岄的手上了船。
船上人少了些,沈沨拿下钟岄手中的扇子:“举累了吧。”
钟岄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文姝会意,笑着招来云乐与常欢,悄悄拉着文逸上了二楼。
“在想什么?”两人吹了会儿风,沈沨也拉着钟岄上了楼梯。
“我从未见你穿这么浓丽的颜色,觉得,还挺好看的。”钟岄找了话题,刚说完便羞得将脸别到一边。
沈沨轻轻笑道:“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二楼的视野格外开阔,江风拂过钟岄的发丝,稍稍疏解了刚刚的羞涩。
“其实,尤家……”钟岄咬着唇,“我早就,”
“我明白。”沈沨点头,“我当然信你。”
钟岄还没组织好的语言更在喉中,愣愣地看着沈沨:他站在逆光中,自己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看到江上的清风拂起他的发,以及他如和风细雨般的笑。
“你都已经嫁给我了,便是我的娘子,哪有尤家什么事。”沈沨将喜扇放到一边,拉起了钟岄的手看向远方江面。
钟岄随着沈沨望向远方,他才与自己相识一年,便娶自己为妻,中进士后拒绝天子赐婚毅然回来,还义无反顾相信自己。
钟岄回握住沈沨的手:“你以诚待我,我必报之以心。”
两人相视一笑。
“沈大回来不易,钟二姑娘可要好好补偿他。”章曈从船楼中走出来,打趣道。
“章小公子?”钟岄松开沈沨的手转过身。
文姝与文逸也跟了出来,随后又出来一男一女两人:女子姿容艳丽,绮丽端庄,发髻精致,明媚地笑着;男子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玉冠束发,亦是对钟岄与沈沨点了点头。
两人皆着如意云纹斗篷,是一对璧人。
“这是?”钟岄一时疑惑,看向身边的沈沨。
沈沨拉着钟岄上前行礼:“沈沨携新妇拜见黎王、黎王妃殿下。”
黎王?黎王妃?
钟岄茫然随着沈沨行礼,一时没反应过来面前两位是谁。
“你便是沈沨心心念念的钟岄钟二姑娘吧。”徐颂卿笑着拉住钟岄,“今日是你们大婚的日子,不必多礼。”
钟岄这才反应过来,站在面前的是王都的黎王和黎王妃,一时慌乱起来。
“你只当我们今日来给你们送亲。若是以后沈沨欺负你,我不会饶他。”徐颂卿拍了拍钟岄的手。
“殿下说笑了,沈沨不敢。”沈沨微微颔首笑道。
钟岄稍稍安神,对徐颂卿与祁承笑了笑:“多谢两位殿下。”
路还长,徐颂卿与文姝拉着钟岄坐到一边小声说着女儿心事。
沈沨四人则在边上凭栏望远。
“本王这次带着颂卿与泽仁探访凤家,恐怕吃不上你们的喜酒了。”祁承看向沈沨与文逸,“你二人不日便要去上任了吧?”
两人应了一声。
祁承含笑点头道:“你们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不管到哪里赴任,当意气风发,用自己所学才识在任地争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若你们有真才实学,本王相信你我四人会在王都重逢。”
章曈亦是动容:“我们四人定当在王都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