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初春,万物伊始。
杭城痛痛快快下了一场雨,冲刷走昨年的一切。
倪言坐在断桥边的长凳上,伸出去的脚尖下是湖面。
雨后的西湖到处都是新芽的味道,潮湿又清新,擦试过的座椅还透着冰凉。
去出版社交了稿,交代一些事后,倪言得以放松几天。她一人乘车来到西湖边,可惜雨已经停了,她看见的不是雨西湖,只是雨后的阴沉。
她很喜欢这种温度,凉飕飕的风从袖口一路攀升,但不至于冷。吹散人的躁意,安抚人心。
或许是工作日加刚下过雨的关系,西湖边难得一见没有太多人。
倪言隔壁长凳上坐着一对情侣,屁股底下垫着两张报纸,油墨都浸湿了,在他们的裤子上留下痕迹。但俩人视若无睹,亲密地靠在一起。
“我们要邀请哪些同学呢?”
“都邀请吧,来不来就看他们的时间允不允许了。”
“嗯。希望我们拍婚纱照那天不要下雨。”
“老婆你放心,我看了天气预报的。”
或许是因为人少,此时的环境里很安静,他们的声音清晰入耳。
倪言抬头望了望天,阴沉沉的。
婚礼啊。
她都快忘记了。
近一年的婚姻从演戏到幸福不过一瞬间。当初说不要办婚礼的是她,现在心痒痒的也是她。
既然她和季以川是想好了要过一辈子的,倪言总归是想穿一次婚纱的。
熟悉的手机铃声在春风中响起。
季以川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倪言叠着双腿,手缩进袖口中:“我在西湖边。”
他顿了顿:“刚下过雨。”
倪言点头:“嗯我知道,柳条上都滴着水呢。你没有在忙吗?怎么突然打电话给我。”
另一边的季以川靠在沙发上低头笑了一声:“想你了。”
倪言失笑:“拜托,很肉麻诶。”
细细想来,因为倪言不太喜欢肉麻,他们便从没有说过什么情话,连我爱你都未曾说过。我喜欢你和我爱你,是不一样的。
季以川浅笑说:“发一个定位给我,我来接你。”
倪言不解:“要去哪吗?”
季以川道:“嗯,去吃饭。”
“今天不回家吃吗?”
“嗯,餐厅就在西湖边,很近。”
“那好,我在这里等你。”
她静默了一会,季以川还是没有挂断电话。
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倪言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口:“我们……要不要补办婚礼?”
言外之意,她已经有信心将季以川视作她想共度一生的人,也愿意说出誓言。
倪言以为他会同意,或者说再过段时间,就是没想过他会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肌肉不自觉紧绷起来。
他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想吗?
过了许久季以川才说话:“等我们见面再说吧。”
倪言讷讷地应下,一抬眼看见边上的那对夫妻搂着腰离开了。她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
太阳藏了半个身体到山头后,火红色的光洒向湖面,波纹染上了颜色,倪言看着一晃一晃的它们数着时间。
发呆许久,柳条被吹得四处飘摇,直到有的掉进了湖中,她才掐着时间起身走到他们约定好的地点。
那辆熟悉的车从林荫道中驶来,如今的倪言已经能很好地认出他的几辆车的牌子。
她站在原地,看着车门打开,季以川从车上下来。
察觉出她情绪的不对劲,他俯身问道:“怎么了?”
倪言不作声,紧紧抿着嘴唇。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良久,季以川弯腰牵住她的手。近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还从未吵过架。
倪言抬眼,眼神中透着丝丝委屈:“先别动手动脚。”
她挣脱开他的手。
季以川怔了怔,没等他把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倪言说:“你是不是不想补办婚礼了?”
她看不见季以川的表情,低着头,咬住了唇。
倪言听不见他的声音,眼眶红了红。
等身边驶过的车声散去,他说:“我想。”
倪言抬头:“你骗人。我刚才问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
季以川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一旁湖面的光映在他的眼中。
“因为我原本打算是由我来说的。”
他一边说着,看见倪言脸上的神色变化,一边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盒子。
任谁看,都知道那是戒指。
一瞬间,倪言刚才委屈的情绪就消散,怔怔地看他。
她的唇部微微颤着:“你……”
季以川静静望着她,缓缓露出笑容,微微弯起的眼睛像融化的冰川水,荡漾着掀起波澜。
“原本是想在定好的餐厅向你求婚的。”
虽说他们已经结婚了,但这段婚姻的起点是一场戏。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仪式感。季以川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注重仪式感的人,才不想在不爱的时候举行婚礼。他亦是。
一生只有一次的仪式,他等了很久,很久。
看着发愣的倪言,季以川俯身贴近她的耳边。
“所以,倪言小姐,愿意和季以川结婚吗?”
“这一次,我们一起说誓言吧。”
倪言根本不在乎那枚钻戒是长成何种模样,只知道向前吹来的发丝迷了她的眼。
委屈过后的释放让她无法收住眼泪,混杂着笑容和皱鼻子的脸孔上布满红晕。
许久以后,她轻轻点头,声音颤抖。
“嗯,我愿意的。”
话音一落,季以川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宽大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背,脸颊贴着她乌黑的发丝。
像终于找回遗失的珍宝那般。
她听见了他砰砰的心跳声。
“我再也不会放手了。”
-
倪言像那天隔壁夫妻那样,给所有同学都发去了婚礼请帖。发归发,来不来是他们的选择。
有人心虚,有人抱着恨意,有几封请帖如石沉大海。
倪言的婚纱选择了一位法国设计师私人订制的两款。一款简洁大方,绸缎包裹着她身体的曲线。一款仙气梦幻,从肩上垂下的纱绵延足足五米。
婚礼当天,万里无云。
倪言说服了父母,决心一个人走到季以川面前。
以倪段和楚晴怜的个性,若是他们搀着倪言,恐怕不仅不感人,还有可能会冒出奇怪的话。
宽阔的绿色草坪上是成片的花海,花骨朵和嫩茎叶从场地的南跨到北,而立于花丛中的除了宾客的坐席,还有一个高大的机器人。
说是机器人,但它是没有生命的,也不能听从指令。
亲戚家的小孩戳了戳那机器人,好奇地问:“这个机器人为什么不说话啊?”
顾西言悠哉走过,耐心解答:“因为它不是机器人,是一副铠甲。”
“什么铠甲?”
“嗯……”他想了想,想起一些在季以川身上发生过的事,“保护新娘和新郎的铠甲,保护他们往后奋不顾身时,不会再受伤。”
“那可以穿吗!”
“可以哦,但是你个子太小了。等你长大再说吧。”
“啊……”小朋友失落地摸了摸铠甲的手臂。
顾西言啧了声:“改天我送你一个缩小版的。”
“好!谢谢帅哥哥!”
顾西言挑挑眉,很是受用。
婚礼场地周围被严防死守,拦住了一切可能混进来的记者媒体和狗仔,甚至有人负责盯梢是否有外来无人机。
在一片人声中,场地里的音乐忽然切换了,一首钢琴曲,由季以川亲自弹奏录制。
兴奋的呼声从场地后方像波浪一样传至前方。
在源头处,倪言捧着花入场,五米长的裙摆铺陈开来,轻轻扫过两侧的花骨朵,飘起清新的花香。
她的右手臂折叠留出了一个空档,像是有人正揽着她的臂弯。
季以川站在最前方的花树下,穿着一身剪裁贴身的白色西装。往日那种严肃的气质,在白色的衬托下不见踪影。他站得笔直,嘴角微扬,头顶飘落的花瓣落在他的头发上。
宾客在欢呼,新娘和新郎的心跳速度跟随着欢呼声急剧加快。
隐约间,倪言感觉有人挽住了自己的臂膀。
“姐姐,一定要幸福。”
她怔了怔,脚步停顿了一秒,脸上才又浮现出笑意。
嗯。
无论安平在哪里,也都一定要开心快乐。
将双手交到季以川手中时,他们身后的花树洒下花雨,不断飘落的花瓣点缀在每个人的身上,绿色的草坪上铺满了星星点点的花。
倪言曾顾虑无数次的那句誓言,终于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晴天说出了口。
“我愿意。”
他们彼此许下承诺。
他们看不见此时宾客间的百态,有的欢喜高呼,有的轻声祝贺,有的感伤落泪,也有的只专注于吃。
但此刻的季以川和倪言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被花的结界包围的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他的呼吸,他的眼神,还有他指尖传来的温度。
“我爱你。”
低沉与清亮的声音重叠在一起,随后尽数没入他们的唇齿间。
-
也许从第一次遇见倪言起,季以川就从未想过放开她。
在她和林则睿身边的那三年里,他每分每秒都在忍受自己的嫉妒。曾对一切都有把握的自己,开始患得患失,开始疑虑。
接受的教育和道德的束缚告诉他,他不能插足。
感情的旨意却能在瞬间击溃前者。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过那三年的。
有时他也在心里庆幸林则睿蠢坏的行为,这很卑鄙,但他时常控制不住地这么想。
庆幸后来的一切,庆幸她爱上了自己。
成全了他的图谋已久。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