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阿波克斯防御战(十三)
崔斯塔抱着自己的剑,她心中默数着流逝的时间。
「殿下,五分钟到了。」一旁的士兵提醒着崔斯塔。
但崔斯塔只是闭着眼,沉默不语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消息。
这时又一名士兵从另一侧急忙奔来,他仓促地向崔斯塔上报艾略特已经将翼带离战场的消息。
崔斯塔听到这话时才睁开了眼睛,她又问了一句:
「正面战场交锋的士兵是否也全部撤散。」
「最后一批用以佯攻的部队也在特约尔军团长的指挥下撤离了大桥。」士兵快速回答道。
「好。传令下去给特约尔,叫他将部队继续向后方撤去。卫队也下去吧。」
虽然卫队离开皇女并不合乎这只军队的宗旨,但他们只能听从崔斯塔的绝对命令,所有的亲卫队的士兵纠集着离开了崔斯塔身边。
而此时的特约尔已经将所有的部队集结到艾登莱斯大桥末端的城墙前,他叫士兵们列队排站在城墙之下,并且几乎将所有的辎重都挪到了队列的两旁,伤者们被先行撤送到门洞中,其中便有奄奄一息的翼,以及陪护他的艾略特。
「士兵们,所有人听好了,接下来你们一定要给我站稳了!谁决不能先破坏阵形,重装族站在队列前方,所有人都就地寻找掩体!」
随着一阵铁甲沉闷的声音响起,那些身着重装,将门板一样的巨剑作为武器的士兵皆走到了队列前方,他们将巨剑的剑尖插入脚下的地面,用剑将这只军队化作了铜墙铁壁的盾阵。
而此时的崔斯塔,她的四下已无一人。
她慢慢地俯下身子跪在地面上,将自己的剑插在地面上。
崔斯塔正在回忆某些事情。她松开了攥着剑柄的右手,慢慢任由它顺着无锋剑身滑落在地面之上。
她忽然喃语道:「我的母亲啊,你于我这里埋下的种子,究竟何时才能生根发芽呢?」
二十年前的十月下旬的一个午后,年仅六岁的崔斯塔最后一次听到自己的母亲的话。
她那苍白的母亲,那时就虚弱地躺在病榻上,牵着崔斯塔的手说道:
「孩子,身为母亲,我很抱歉对你们说这些话,但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你们了,进入皇宫陪伴你父亲的这十数年里,我从未如此迷茫过,因为我的孩子,你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怎样的未来,就像我在之前的时光里,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在这种时候仓促地离开你们一样。崔斯塔,妈妈很对不起你。我很自责于无法继续陪伴在你的身旁,也无法见证你未来的成长。
一位母亲最大的罪孽就是无法为自己的孩子遮掩悲伤。我痛苦于不能为你抵挡现实的残酷,你的往后的余生里,必然要沉没于无数的血雨腥风中,就算你离开了黄金版的园圃,刀剑与火炮的牢笼也会将你束缚,否则你身后的生灵便必然陷入浩劫与动荡之中。在这广袤的土地上,有无数需要庇护才能维生的人们。
但茵罗斯的名字已经将自己囚禁在这名为千年帝国的幻梦之中,一代又一代地永世徘徊在奥克托利斯的殿堂之中。所以,善良的你一定会愿将自己的身心无悔地投入血与火之中。最可悲的是,也许成为这帝国的剑,将成为你一生唯一的宿命,一旦有一天失去了持剑的资格,你的高尚也会因此让你被放逐于没落的道路,这是不可回避的宿命。但是……」
崔斯塔低下头来,跪伏着亲吻身下的土地。
「但是,如果遇到了你无法面对灾难,就把那剑抛弃掉吧,就算那是你眼中唯一能拥有的东西。」
那时候的崔斯塔操着稚嫩不清的童音问道:「母亲啊,如果我只剩了剑,为什么还要把它扔掉呢?」
童年崔斯塔在等待自己的母亲沉默半晌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因为你还有一样东西,是我和你要种下的一粒种子,在未来的时光里,你要让它生根发芽并且成长,只有这样,你才能拯救家人,拯救这个国家,拯救生活在天空下的众生。」
崔斯塔在那一瞬间突然懂得了些什么。她看了一旁的剑。
「就算剑是我的一切,我也不是为此而生。如果失剑便回不到皇宫……」
崔斯塔明白了,从某一刻起,自己自始至终并不以殿堂居身之处,她唯一的归宿,从来只有一处:
人居的土地。
崔斯塔将手抬起,她握住剑身,支撑着站起身来。
匙之圣剑被拔地而起,高举过了崔斯塔的头顶。
她并没有以剑柄持剑,而是手握着剑身,将那把长剑举过头顶。
最后一丝日光下,崔斯塔的那像是投掷标枪的身形如同凝固一般。与沉沦的太阳与滞重的空气绘为一片。
「那便一去而不返。」
此时的崔斯塔,她的身上开始缠绕着几乎凝固的神渊力,那些神渊力不仅已经凝固近乎肉眼可见,甚至在她的脚底开始晶体化,一块块透明的神渊化作晶石从崔斯塔的脚下开始生长。
而那柄匙之圣剑,在崔斯塔的手中也开始变得将要熔融般地通亮,散发着银河的光芒。
「我将献剑于天,以击坠星辰。」
崔斯塔将手中的剑奋力朝着伯明翰的方向甩出。
霎时间那把圣剑失去了原有的外观,如同变成了一道光一般从崔斯塔的手中迸发而出,崔斯塔的周身那些结为晶体的神渊结晶在一瞬间又全部消散,迸射冲击至四面八方,将凹凸不平崎岖不堪的大桥桥面瞬间夷为平地,粗糙的石砖岩块在这弹指一挥间的冲击中,被磨平到无法用肉眼观测到任何粗糙感的存在。
崔斯塔周身平滑至极的地面如同一面镜子一样,将崔斯塔投剑的光芒反射向天空,昏暗的艾登莱斯平原在这一瞬间亮如白昼,如同倏然间升起了午时的太阳,照耀四方。
而崔斯塔扔出的剑化作的那道一道白光,急速地吞噬了伯明翰所处的位置,直接淹没了他们的人影,又势不可当地射入他们背后的天际之中,直入那无人的群山之间。
接着,随着一道拔地而起的半圆状光圈,千年的山峦,如风中折枝由里而外地被接连轰平湮灭。数十座山峰被齐头削平。接着大地的轰鸣声才从山的方向传回艾登莱斯城,接着一阵冲击带来的风压自西南方向而来,强大的风压像深海海域的巨浪一般猛烈地拍打着城墙。
士兵们竭尽全力地在风压中维持阵线,保护着城门不被直接掀飞。艾略特也紧紧地按压住翼的双腿与未受伤的左肩,并且主动挡在他的前方,防止他被直接吹走。
待到风息之后,所有人才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向这狼藉的周际。
看着那些被吹到城墙上的碎物,以及被风压撞碎的火炮,特约尔怅然地自语道:
「一切结束了么?」
但此时,从城门方向传来一阵呼声!
「医生!有医生么!」
艾略特突然发现自己身旁的翼,已经奄奄一息,完全失去了神志。与此同时,她发现,翼的身体,正如尘埃一般风化消散。
「这是哪……」
「我为什么会在这……」
「感觉就在云上面一样」
翼现在的思绪正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许多无意义的言语。
他已经几乎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无论他身旁的人的言语声,还是物体被破坏所发出尖锐的声响。所有的声音经过耳蜗传入他的脑后,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了白色的噪音。这反而让他更加昏昏欲睡。
翼的眼睛半睁着,却什么东西都看不见。就像他脑袋顶上那片没了光的黑夜,即使有人把城楼上的灯重新接亮,他也看不见一丁点东西。因为这时的翼只能看见那片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那片白茫茫的天际。
一无所有,苍白无际。
似乎连时间都被冻结,没有新生,也没有腐败。这什么也没有,就如同早早地失去了一切价值的地方,连灰尘都会为之彷徨。
在翼的意识里,他认为那并不是自己要逃离的地方,也不是自己的归宿。就像站在荒废的车站一样让他困惑,也令他困倦。
自那件事情过后,已经过了将近五年。
这些年来,翼就像一只愤怒而悲伤的野狗一样,在这广阔无边的世界上行进着狭隘至极的旅行,以至于目不能视。
他再一次想起了修的遗言:
「我来告诉你接下来该怎么做,为了活下去,就走吧,向路的方向走,顺着废弃的大路便能离开这里,如果没有必要就决不能回头。但那路上,不要遗忘了愤怒与悲伤,你的生命,将成为平复因遗忘而伤痕累累的旅行,你要明白,一次又一次地失去的确会将一个人燃烧殆尽,你到底为什么能坚持活下去?」
「我为什么要像一只野狗一样活着……」
翼回忆着。
「只因有人毁灭我原有的一切,只因那人终有一天会再次找上门来,毁我一切。若是必然将我毁灭,将悲剧带与我。所以我才将一切抛弃身后,走上满怀愤懑与悲切的路途,与其互相灭绝,直至结束。」
修说过,像他们这样的人,都会无可避免地心存执念,那是他们一生都会为之燃烧的路标,也就是他们存在的意义。
至于问到为什么会有如此偏执的人存在时,修只是说了一句。
「当一个人被命运剥夺到一无所有时,即使再残缺的手,也会紧握着他新获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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