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乱战(下)
人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睁开眼。
他看了一眼对面还在闭目调息的瑶池圣母,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抬眼看去,方才笼罩华宁医院的金光已经消失,不断袅袅飘散的黑气也已不可见。再看四周,立下的坛仪收起,一众死神散去,只剩下充当护法角色的完颜不破靠坐在一旁的树底下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地藏代理求叔瞑目伫立一旁口中念念有词地不知和谁在传音。
见人王醒来,完颜不破起身走上前来。他看了看瑶池圣母,又看了看人王,挑了挑眉:“你恢复得挺快。”
人王摇了摇头,“不过是稍稍缓了缓,稍后还要封闭力量沉睡一段时间。瑶池……伤得比我重,恐怕没有一年半载的沉睡很难恢复到全盛之时。”
“接下来你们要封锁本源和记忆进行为期百日的还缘仪式,本也不能动用任何力量。”求叔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朝着人王点点头,“人王和圣母是为阴阳两界的轮转平衡而负伤,若有任何需要,地府定全力相助。”
人王点点头,“我不会客气。多谢。”
说话间,瑶池圣母也缓缓醒来。她面色依旧苍白,但已经隐隐有了些些血色。完颜不破上前扶她,瑶池圣母搭着完颜不破的手站起身,朝着人王和求叔笑了笑:“我无大碍了。”随即又看向身畔的完颜不破,“我感觉得到你心里的不安,怎么了?”
完颜不破默了默,缓缓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总感觉似乎有什么要来了。”他顿了顿,又说,“我的直觉一直很好,在战场上救了我很多次。”
人王眼微微眯了眯,和瑶池圣母对视一眼:“我和圣母身上有伤灵觉有昧,暂时没有感知到什么,但预感之事对我们这一类人来说,绝不会是全然无端的。恐怕是真有事情要发生……”
“来了!”完颜不破突然出声低吼,眼珠在瞬间化作猩红一片,电光火石之间他将瑶池圣母往人王怀中推去,然后抬起手臂朝着空无一物的空气一挡,砰然一声,他身形陡然爆退数米,衣袖在同时碎成了纷飞的碎布。
再抬眼看时,他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经静静站着一个身披白色婚纱的女子。女子身材曼妙,施了粉黛的面容也是风华绝代,但她只是垂着眼站在那里,如渊如狱的气息便像钢针刺痛着感官,令人不能不望之遍体生寒。
“马,小,玲!”完颜不破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就是不安的根源。
“小心!她已经不是我们熟悉的小玲了!她被魔性控制了!”求叔看到她眼眸的暗紫色,瞳孔骤缩。
人王扶着瑶池圣母,死死盯着这气息陌生的马小玲,身体不自觉地慢慢绷紧。
多少年了……第一个,除去瑶池圣母,还有昔日的将臣之外的……
劲敌!
“马小玲”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如刀划过众人,最终落在瑶池圣母的身上,然后朱唇轻启:“跟我去救天佑。”
“况天佑?!”瑶池圣母面露愕然,“他不是死在盘古圣地了吗?!”
“他还没和我结婚,怎么可能死。”“马小玲”的声线无比平静,但总让人莫名地觉得有点毛骨悚然。
瑶池圣母愣了愣,苦涩地摇摇头,“抱歉,现在的我,实在无能为力。”
“小玲,人王和圣母为了消除那差点覆灭阴阳两界的诡异病毒而强行借缘,此时正是元气大伤……”
“如果你无能为力,就把你本源交出来,让我去救人。”
“不可能!”人王目光转厉。
盘古族人的本源,既包含了最浓郁的生命力,也包含了他们掌握的法则——例如人王掌握的是“力量”的法则,瑶池圣母掌握的是“生灭”,曾经的将臣掌握的是“时间”,况天佑突破到红眼之后掌握了极致的“速度”等等,是盘古族人的根基所在。
让盘古族人交出本源,就是要他死。
“你的种下的病毒,自然要找你来医。”虚幻的淡紫色火焰毫无征兆地从她足底升起,没有感觉温度有变化,但肉眼可见四周的空气已经开始肆意扭曲,而她只是慢慢迈步,长靴落地之处地面顷刻间干枯开裂,一种肃杀压抑的威胁感兜头罩下,令在场这几位称得上阴阳两界数一数二的强者都不禁一窒。
“如果你不给……”
“那我……”
“只能自己取了。”
从出现到现在的平静目光终于化作了野兽般的凶戾,“马小玲”伸手抓来,人王半搂着虚弱的瑶池圣母极速后退。完颜不破低吼一声闪身向前,势大力沉的一拳只逼“马小玲”后心,但她只是扯了扯嘴角,轻描淡写地移形,侧身,抬手,挥掌,转瞬之间完颜不破便倒飞出去。
“马小玲”正要继续追上,求叔已经结好印诀,一个偌大的卍字手印铺天盖地地按下,然而,“马小玲”只是转过身,抬起戴着蕾丝白手套的纤手抓握成拳,虚幻的火焰一闪而过,空间隐隐传来破碎之声,手印也随之炸碎成一片金色光斑,求叔如遭雷噬连退几步,幸得一只坚实的手掌在背后撑住他才没有跌倒在地。
“我来。”人王面容沉肃,他越过求叔步步向前,脚下的水泥地面寸寸崩裂,他一拳缓缓轰出,前方的空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声,明明是比老人打太极时候更缓慢的速度,但落在旁观众人的感知中,却只有一个念头:躲不开。
谁都知道这一拳绝不好硬接,但“马小玲”却躲也不躲,她眼睛微眯,眸中紫炎大盛,直接抬起手,素手紧攥间迅猛的一拳对了上去。只听到沉闷如密云中的雷音一样的一声闷响,在场众人只觉视线一花,再看时,“马小玲”已经如翩飞的蝴蝶飘飞出去。人王看似原地不动,但他自己却是知道,他的足底,往下陷了足有半寸。
饶是他还没有变身、没有调用法则全力出拳,但能与他对拳而不落多少下风,整个盘古族全盛时期也不过一掌之数的人可以做到。这个化身僵尸的“马小玲”的实力,足可称得上可怖二字了。
确是劲敌……
但也是,不可控因素。
人王的眼神专注起来,他轻轻吐气,一双黑眸如同被红墨水沁染一般缓缓转成血红一片,磅礴如山的压力如火山喷涌而出,生命层次的碾压感罩上心头,在场的所有生灵只感觉自己灵魂的每一寸都在叫嚣,叫嚣着让自己逃离此地。
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王消失在原地,“马小玲”警惕四顾,却还是猝不及防地倒飞出去,人王身形如影随形,目光冰冷中双手仿佛化身兵器:横劈、竖斩、上撩、斜砍、前推、重捶,一时间“马小玲”如同沙包一样在半空左右摇摆。
但世间从未出现过的紫眼僵尸又岂止这点实力?磅礴紫炎伴随着浓重煞气冲天而起,砰然将人王隔绝开去,随即紫炎笼罩的白色身影身形微微一晃,上下四方陡然出现无数个“马小玲”,她们化作一道道紫色的烈火长虹射向人王,鞭腿、肘击、膝顶、拳震……数之不尽的攻击伴随烈烈紫炎如同龙卷一般把人王卷在中央。
人王岿然不动,嘴角浮起一丝蔑然的笑,抬起脚重重一跺,虚空生鸣,层层波纹激荡八方,一个个“马小玲”如肥皂泡一样破碎,只剩下人王身后横掌袭来的一个身影。“马小玲”重重一掌拍在人王后心,发出巨钟震动般的轰鸣,然而,意想中的结果并没有出现,人王的身躯连晃也不曾晃,笼罩他身周的淡淡金光却在一瞬间如水波蔓延罩住了“马小玲”。
伴随着人王周身金光的压缩膨胀,身躯僵直的“马小玲”再次被震飞,重重砸落在地。人王临空俯视,目光带着睥睨众生的傲然。他抬起手,沛然莫能之御的力量激荡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风似乎骤然停了,空气里浮现玻璃裂璺一样的透明纹路,恐怖的拳劲径直缓缓倾泄压向下方那一动不动的人影。
虽然有伤在身没有调用法则,但这一拳,也几乎是现在人王的全力了,无论“马小玲”离奇到何等地步,都必死无疑。
但世间事,因为“情”的存在,往往就会从“注定”变成了“不定”。
人王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类可以顶得住他的威压自由行动。但电光火石之间,他的余光中,却有一个身形臃肿头发花白的身形直直冲了过来,将动弹不得的“马小玲”一把拉开。
是马大龙。
紧赶慢赶堪堪来到附近的马大龙还来不及喘口气,抬头间就看到“马小玲”被砸落在地的一幕。明明感觉无穷无尽的压力压在胸口几乎无法呼吸,明明感觉冰冷森寒的威胁感无时无刻刺痛着脑袋,明明感觉整个身体沉重得无法移动只想瘫软在地……
但他还是冲过来了。
信就做得到,不信就做不到,信就做得到,不信就做不到……
眼睛、鼻子、耳朵里,血液如同小蛇蜿蜒流下,他爆发出人生中最快的速度,挡在了自己的女儿面前。
虽然现在的这个身体里住着的,不是自己女儿的意识……
虽然自己肯定挡不住只能白白送死……
但那又怎么样呢?
我是一个父亲。
……
“乾坤轮转,阴阳置换!”
平日里自信悠然的声音此时充满了嘶哑厉然,一袭黑衣撑着偌大的太极图在拳劲临身的前一个个刹那骤然出现在马大龙身前,他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目,便感觉视线莫名一黑,浑身上下都被剧烈疼痛所贯穿,皮肤肌理寸寸撕裂,腥甜的味道充斥了口腔鼻腔。
“阿宇!阿宇!外公!你们怎么样了!……”
模模糊糊的焦急哭腔响在耳边,马大龙勉力地睁开眼,血红模糊的视野里,一个少女正在一旁哭喊,她的腿上枕着一个看不清模样的人。
是……小玲的女儿吗……
还有……一个人……是……谁……
……
自然是时宇。
时宇和马大龙同时赶到,修行天外功法的他自然没有受到人王威压的影响。当他来不及阻止马大龙,看着他径直冲进战场的瞬间,他立刻开始了施法。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人王的这一击——一力镇压万法的一击。他意欲把人换出来的意图破灭,施法失败的他,只能选择硬扛。
他不能寄希望于像剧情里一样只是马大龙重伤、马小玲无事。蝴蝶扇一扇翅膀,远方就会形成一场暴风,谁又能知道马小玲会不会真死在这里?就电视剧里人王一击连一个凡人都杀不死的剧情设计,他想想都觉得可笑至极。
因此,他撑起自己刹那间能撑起的最强防御冲了进去。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打成了濒死状态。
换做是游戏,大概就是剩下一点血的状态。
而且他灵觉隐隐有感觉,这还是最后关键时刻人王收回了几分力的缘故。
不是一个层次的啊……
所以最后主角团能打赢,果然是靠爆种+剧情杀吧……
他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但丝毫对身上乃至元神上的撕裂痛感没有任何缓解。
罢了……至少还活着……还有一件事……
他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滴在自己脸上,勉力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双眼红肿的况天涯。他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天……天涯……”
“我在,阿宇,你怎么样?”况天涯小心翼翼当着膝枕,只因为眼前这个人现在简直像一个残破的布娃娃。
“死不了……”时宇转头,模糊的视线里一个身影正在和人王对峙。而一旁那个白色婚纱的身影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捂着头跌跌撞撞跑向远方。
“刚刚……叮嘱你的……快……”
“可是,你……”
“去……”
况天涯通红的眼里蓄满了眼泪。她攥紧了手中刻满符文的密封试管,重重地咬了咬唇,轻轻把时宇放到地上,然后朝着白婚纱消失的街角追去。
时宇缓缓出了一口气。
但愿……
哎,尽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
就这样吧。
他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