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西河之战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六月,李建成、李元吉及其家眷抵达晋阳,李建成一见父亲李渊便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请罪道:“父亲,大郎一时不慎,走失了五郎,以至于他被隋军虏去,生死不明,请父亲降罪。”
李世民连忙跪地求情道:“父亲,大兄已然尽力,请父亲体谅。”
李元吉见状也跪下身来,请求道:“父亲,五郎失陷,实属意外,请父亲恕罪。”
李渊听罢,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叹了一口气,说道:“起来吧!不怪你们!”
李渊虽然悲叹五子李智云的不幸,但他知道要从隋朝的严密监控下脱身并不容易,李建成已经尽力了,吃的苦,历的险,已经够多的了!他还能怎样呢?任何的苛责之语他都说不出口。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难道还要在另一个儿子心上扎刀子吗?
李建成追问却又欲言又止:“那二娘……”
“你不用担心,她那里为父去说,大郎先与裴寂一起筹备粮草,居中调配军需,四郎,你与二郎一起整顿兵马,操练士卒”李渊说道。
“遵命。”
“退下吧!”
“是”
三兄弟一齐应声而退。
三兄弟走后,李渊陷入沉思,五郎失陷在隋军手中,一旦举事,五郎必被朝廷所害,但如今他已是骑虎难下,此时就算他想退,众人也会硬推着他向前,起兵刻不容缓,成大业总要有所牺牲。
李渊走到李智云生母万氏的院门前,整理了一番情绪,走进院门,一路直入屋内,万氏见李渊到来连忙迎了上去欠身行了一礼道:“主君来了,来人上茶。”
万氏迎着李渊坐下,忍不住向外张望了一下,李渊说道:“别看了,我一人来的。”
万氏小心地问道:“五郎没有来吗?”
听到问及李智云,李渊停顿了一下,说道:“五郎……他没有来。”
万氏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切地问道:“没……没来是什么意思?”
李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五郎被……朝廷扣在了河东,没能过来。”
万氏愣住了,眼泪“哗”得落了下来,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道:“主君,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没办法。”
说罢李渊便快步走出了院子,万氏顿时瘫坐在地,先是捂着嘴流泪,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哭得是那般撕心裂肺,让人动容。
哭了半晌,万氏满脸怨恨,咬牙切齿地说出了一个名字“李—建—成”。
一颗仇恨的种子深深地种在了万氏的心里,在不久的将来,种子生根发芽,开出了血红的花朵。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六月初五日,李渊传檄太原诸郡发布起义文告,大多州郡欣然领命,唯有西河郡守高德儒斩杀使者,拒不从命。
李渊一听斥候来报,顿时大怒,对这种“出头鸟”李渊只有一个字“打”。李渊命世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为正副统帅,太原令温大有为参军,领军攻打西河郡。
临行前,李渊叮嘱温大有道:“西河之敌虽不足道哉,但本公两子还是太年轻了,由你随行参谋军事,我心甚安,如若两子不堪大任,便由你总揽军事。”
温大有连忙回答道:“世子老成持重,二公子英武果敢,皆将帅之才也,唐公多心了,属下必竭力辅佐两位公子,荡平西河,把高德儒的人头献于主公阙下。”
“好,那本公就等你们的好消息。”
李建成与李世民心知麾下部队大都是些未经战阵的难民,他们从军只为一口吃食,有粮则聚,无粮则散,良莠不齐,心志不坚,纵然兵甲武装,整训多日,但草莽之气未除,散兵游勇之性未去,战心不足,战力未成,非但难以管束,且临阵必然怯战,乌合之众,如何当得一战?
李建成与李世民心里都很明白,父亲之所以给他们一支杂牌军,其意在测试他二人的能力,同时借小战,整肃大军,磨砺新兵战心,以成战力,父亲就是要他二人把这群乌合之众锻造成一支铁军,化泥土为坚钢,铸坚钢为利剑,若无这般化腐朽为神奇的能力与心志,何能志在天下。
出征之前李世民欲昭明军法,一,不听号令者斩;二,擅自逃军者斩;三,通敌者斩;四,散布流言,扰乱军心者斩;五,军中私斗者斩;六,御敌不利者斩;七,胆怯畏战者斩;八,同袍血战而不救助者斩;九,虐杀降虏者斩;十,缴获之物,一律归公,中饱私囊者斩;十一,冒功,抢功者斩;十二侵扰百姓,偷盗、抢掠民财者斩;十三,恶意践踏农田,毁坏稼穑者斩;十四,奸宿民女者斩。
煌煌十四个斩字,不禁让人心中一凛,李建成认为这等军法约束老军尚可,但约束这些草莽之气未除的乌合之众,则过于冗杂严苛了,照此军法执行,恐怕军队还没到西河郡,就被自己杀得心惊胆战了;李建成主张简化军法,李世民则不以为然,坚持认为乱世当行重典,军法亦然,新军更要严加约束。
两人相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温大有只好出面协调,两相让步之下,军法调整,修改第五条,军中私斗,脊杖二十;第十条,中饱私囊者,脊杖二十;十二条,侵扰百姓,偷盗者脊杖四十,抢掠民财者斩;十三条,践踏农田,毁坏稼穑者,脊杖二十,照价赔偿;
李建成宣示军法之后,与李世民领军出征西河郡,一路上虽尽力约束士卒,远远绕过村庄行军,但践踏农田,偷盗瓜果作物之事,时有发生。
凡有作物受损的村庄人家,李建成立即令人找到失主,原价赔偿,对偷窃的兵卒按军法处置,重申凡道路附近的瓜果,如不购买,不得擅自采食。
李建成如此做法,深得士卒百姓之心,偷盗、滋扰百姓者日渐减少,到最后全军整肃,草莽之气消散大半。
一路行军而来,李建成兄弟与士卒同吃同住,全无贵族傲人之气,不自外于军;与士卒相亲,而不失威仪,执法严明,而又不失仁义,深得士卒拥戴,及至西河城下,全军已无之前的散漫,颇有军阵规矩。
西河百姓见大军云集,不明就里,纷纷蜂拥入城,守城兵卒无法制止,众将谏言应趁机攻城,必可一鼓而下。
李建成断然拒绝道:“此时进攻,必然误伤百姓,我等举义兵,吊民罚罪,解民于倒悬,岂能剑指百姓?”
一名将领出列劝道:“打仗,哪有不伤人,死人的,世子拘泥过甚。”
一旁的李世民厉声喝道:“不恤百姓,何堪义兵,小小西河,何足道哉,只要晓喻百姓于仁义,弹丸之城,弹指可破。”
兄弟两人相视点头,李建成当即下令放任百姓进城,不得袭扰百姓。
直到百姓全部进城,城门紧闭,李建成才下令围住了西河城,并令弓箭手把写有“只诛罪首高德儒,其余一概不问,不扰百姓”的布条射入城中,使百姓心安,不至于跟随高德儒,抵抗义军,同时瓦解守军战心。
随即,李世民令工匠打造云梯冲车等攻城器械,次日凌晨,攻城器械已准备妥当,人马饱餐,人人精神抖擞,兵甲鲜亮。
朝霞刚洒上城楼,一阵如雷鸣般的隆隆鼓声叫醒了全城,李建成居中军负责指挥协调全军,李世民任前敌指挥,在军前负责具体指挥,临机处置一应事宜,温大有主持后军压镇;一切布置妥当,李建成发布攻城命令,云车(攻城指挥车,高于城墙,用于观察战场形势,调派兵力,故名云车。)之上令旗一展,战鼓轰鸣。
“投石~”
霎时一阵机括声响,投石车抛出一块块大石,如流星坠空一般砸向西河城墙,城墙上埋首城垛之后躲避石块,静等敌军进入弓箭射程。
见投石车砸得不敢露头,李世民一挥手中长刀,下令盾阵缓缓逼近城墙,吸引敌军弓箭手露头,盾阵之后紧跟弓弩手,并布置好了数十架车弩,只等敌军露头。
西河城楼的观察哨见唐军已进入射程,便高声报道:“三百步~”
“两百步~”
“放箭~”
霎时城墙之上弓弩手一齐站立,开弓就是一片箭雨倾泄而下,就是唐军盾阵也未能全部抵挡,略有伤亡。
西河守军,一轮射罢,正拉弓撘箭准备射第二轮时,唐军盾阵后突然站起一众弓弩手,一阵机括声响,箭雨瞬间逆流而上,而远处唐军阵中,车弩齐射,一弩三箭,百余支长三尺五寸,粗五寸,且势大力沉的铁叶翎箭急射来,顿时西河守军被射了个人仰马翻,损失惨重。
李世民见守军被射乱了阵脚,便立即下令,云梯趁势突击,数百架云梯,一半搭在护城河上,过河之后一半搭在城墙之上,唐军步兵如蚂蚁般攀着云梯向城上爬去,但西河守军也不傻,砖石瓦片如雨点般砸下,顿时惨叫连连,死伤了数百人,愣是攻不上城墙,李世民见状顿时眉头紧锁,对这些新兵虽说早有心理准备,但李世民还是忍不住的失望,但这一仗只能赢,而且要赢得干脆,否则那些归顺了的州郡也要有样学样了。
刘弘基气急败坏:“这些新兵,一群怂包软蛋。”
一旁的段志玄也愤愤然地附和道:“一群新兵,这仗还怎么打!”
李世民沉着脸喝声道:“谁他妈生下来就是老兵啊?谁不是从新兵过来的,打仗?你们生下来就会呀?”
李世民一阵喝问,把众人吼得哑口无言,纷纷沉默。
李世民见众人沉默,郑重地说道:“正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谁能领兵率先攻上城楼,我定向父亲举荐他出任进军关中的先锋。”
李世民此话一出,刘弘基,段志玄等人都是眼睛一亮,纷纷拱手请战,李世民全部准许让他们分别领兵轮番攻城。
战场之上,箭矢纷飞,刀兵相击,惨叫声与喊杀声交相辉映出一幅声色俱佳的战争影像。
城门口的吊桥被绳索拉了下来,冲车涌上去,奋力捶打着城门。
原本因唐军来得太快,郡丞高德儒还未来得及有所准备,就连守城用的弓箭也是临时从府库中搬出来的,其余重型守城兵器愣是一件都没有,守军也并没有多少战意,若是唐军精锐出动,必可一鼓而下。
但奈何攻城的是一支从未经历战阵的新兵,几番轮攻之下,非凡没有攻下城池,反倒激起了守军战心,战场顿时陷入僵局。
轮番猛攻了一整天,依然没有攻下,刘弘基、段志玄等一众将领气得跳脚,把手下的伍长、什长、百长等一众军官叫来一顿训斥责骂,并手把手指导步兵打仗,什么时候进攻,什么时候防御,怎么进攻,如何防御,怎么爬城,演示得声形并茂,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都装在他们脖子上。
有些将领甚至身先士卒,亲自冲在第一线,段志玄更是身中两箭,重伤不下火线,一度攻上了城墙,无奈后继乏力又被打了下来。
一整天的猛攻,不但没有攻下城池,反而伤亡了两千多人,大浪淘沙,可士兵之间的配合愈加精熟,攻守战阵也愈加纯熟,最重要的是新兵见了血,破了胆,已不像刚开始时那般胆怯了。
李世民意识到这些新兵正在向老兵转化,他们没有久经战阵的士兵,却有一批百战沙场的猛将,有了这些将领何愁没有精兵。
日到黄昏,夜幕即将笼罩,李建成下令鸣金收兵,明日再战。
西河郡丞高德儒这一天过得是胆战心惊,他没想到唐军来得是如此之快,虽然他早已向洛阳求援,但洛阳现在那里顾得上他呀!
瓦岗军李密拥兵三十万进犯洛阳,就连关中的兵员都调出半数驰援洛阳,从而导致关中兵力吃紧,防守有余,进攻不足,以至于叛军薛举、李轨逐步坐大,威胁长安。
洛阳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分兵他顾,高德儒的固守待援之策,只能是瓮中捉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