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屈突通坐困孤城,处境逾加艰难,这时屈突通的管家从长安而来,通报了长安城陷落的消息,全军骇然,屈突通仰天长叹,泪流满面,这时管家开口劝降屈突通,而屈突通却大骂管家:“混账,我屈突通侍奉两朝帝王,深受皇恩,如今正值国家危亡之际,本将岂可做此小人勾当?来人,把他推出去斩首示众,再敢言降者,立斩不赦。”
虽说斩了管家,无人再敢言降了,但屈突通深知孤城必无法久守,再等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待敌大军一到必被围而聚歼,唯今之际,只能东渡黄河向洛阳靠拢与洛阳隋军合兵一处,才是生路。
屈突通决定撤兵东渡,而白皮监军在前番大战中早已吓破了胆,恨不得立刻飞到东都去,自然不会反对,而其他诸将也都是屈突通的心腹部下,虽不愿东渡但也没有直接反对。
于是屈突通便趁夜悄然率军出城,东渡黄河,然而桑显和却自告奋勇留下守城,屈突通知道他留下哪里是为了守城,不过两人相交多年,也没有戳穿,既然人各有志,也不必强留。
屈突通率军一撤,为了替屈突通多争取点时间,直到第二日中午桑显和才开城投降了刘文静。
刘文静得知屈突通已经向东都方向撤军,便派窦琮等人率三千轻骑尾随追击。而屈突通的部队士气早已跌落谷底,且士兵们都是关中人士,妻儿老小都在关中,皆不愿远离故土,所以能拖就拖,行军速度极慢,次日午时,唐军骑兵便在稠桑追上了屈突通。
屈突通连忙列阵迎敌,窦琮也不直接发动攻击,而是派出了两人至屈突通阵前劝降,一人是桑显和,而另一人就是屈突通之子屈突寿。
其实屈突寿是与管家一同来的,然而屈突寿深知老父的脾气,便先派管家前去试探父亲的态度,但结果显而易见,管家掉了脑袋,那他就更不敢去了。
可刘文静却找到他,当头就问:“令尊,乃当世名将,唐王亦有惜才之心,如今大势已定,然令尊却困于一己愚忠,罔顾天下大义,冥顽不灵,执意做困兽之斗,你身为人子安能眼见老父深陷险境而不救?”
屈突寿当然想救老父,不过老父的脾气,可不一定会听他劝呐!屈突寿左右权衡之下答应道:“涉及老父性命,在下必尽心竭力。”
于是屈突寿便与窦琮一同追击屈突通,如今两父子对峙阵前,屈突寿望着老父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当即下马遥遥地朝屈突通拜了三拜,高声道:“不孝子,屈突寿拜见父亲。”
屈突通冷面凝霜地喝问道:“你也是来劝老夫投降的?”
“是。”
“那就不必说了,你我父子就此恩断义绝,从此就是仇敌。”说罢屈突通立即拉弓撘箭,一箭射向屈突寿,这突然的一箭屈突寿根本来不及躲避,眼看就要被箭矢穿胸而过,突然刀光一闪砍飞了箭矢,桑显和快速出刀挡在了屈突寿面前。
“放箭,射杀贼人。”
屈突通还不死心,当即下令弓箭手放箭,然而这时却没有一只箭发出,桑显和高声喊道:“弟兄们,关中已经平定,百废待兴,唐王下令开仓放粮赈济灾民,关中虽然艰难,但那毕竟是我们的家呀!你们都是关中子弟,难道甘心抛家舍业,流落他乡吗?回来吧!要死也死在家里,唐王说了所有兵将一律不予追究,愿继续从军者,不论贵贱,同等论功行赏,不愿从军者便发给路费自行返乡,绝不强留!唐王重新丈量了土地,无田的农户都分到了土地,免除三年赋税,回去吧!回去好好过日子,过好日子!”
一时间,屈突通的士兵们纷纷丢下了武器,屈突通环顾四周,不禁仰天长叹,眼角淌下泪来。
白皮监军慌忙叫嚣道:“你……你们要干什么,想造反吗?快把兵器捡起来,捡起来~”
这时几个士兵直接把白皮监军拉下马来,按在了地上,而他还在不停地叫嚣:“你们这些混账,敢造反,不怕灭族吗?混账……”
一个士兵直接脱了袜子强行塞住了他的嘴,一股馊臭味儿,让他想吐却又堵在了嘴里吐不出来,难受得差点让他晕死过去。
屈突通翻身下马向着东南方向三跪九叩,嚎哭道:“陛下,天地神祗自有见证,将士们以经尽力了,骁卫军没有辱没国家。”
说罢,屈突通猛地拔出腰间长刀,扭头就要自刎,周遭将士连忙拥上前来死死抱住屈突通,夺下他手中的剑,劝阻道:“将军不可啊!天意如此,人能奈何!”
屈突通挣扎着说道:“老夫不怨你们,但老夫深受两朝皇恩,岂能不为国家挨这一刀,尔等何故阻拦?”
“将军为国征战数十年,大小战伤百余处,难道还不够偿还吗?”
“滚开~”
屈突通使劲挣扎着,可哪里挣脱得了“将军执意寻死,那就恕末将等无礼了,捆起来。”
屈突通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这时窦琮领着桑显和屈突寿及一众亲兵来到屈突通面前,屈突寿望着屈突通,满是愧疚地拱手道:“父亲~”
屈突通根本就不搭理他,窦琮也冲屈突通一拱手道:“老将军,别来无恙!”
“要杀就杀,何须多言。”
屈突通硬气地说道。
“在下,哪有资格处置老将军,屈突寿。”
“在。”
“就由你送老将军回长安,路上要好生侍候!”
窦琮嘱咐道。
“谢将军。”
屈突寿连忙拱手道。
说罢窦琮又转到了那白皮监军面前,撇了一眼,轻飘飘地说道:“拉下去,斩了吧!”
士兵们根本不理会他的挣扎,硬生生地把他扯了下去。
屈突寿把屈突通带到长安李渊殿前,屈突寿拱手一拜,而屈突通却直挺挺地站着,既不下拜也不说话。
李渊见屈突通被捆着,眉头一皱,喝道:“屈突寿,为何不给你父亲松绑?你是怎么做儿子的?”
屈突寿一时语塞,磕磕巴巴地说道:“回大王……老父一心寻死,卑下也是不得已……请大王恕罪。”
说着屈突寿看了老父一眼,随即又低下了头。
李渊走到堂下亲手给屈突通松了绑,屈突通还是硬挺着不说话,李渊拱手大礼一躬,说道:“将军大义,当初为我李氏仗义执言,请受我一拜。”
“不必惺惺作态,要杀要剮悉听尊便。”
李渊对屈突通的冷言冷语不以为意,说道:“将军忠义之士,孤本不当多言,理当成全将军之忠义,但孤想与将军辩一辩这忠义二字!敢问将军心中忠义为何?”
“唐王何必多此一问,忠者不二之心也,义者不忘恩义也!自古忠臣不侍二主,国士舍身取义。”
屈突通正色道。
“将军说得没错,只是格局太小,忠者家国忠心也,死忠于一人,而无视国家危亡,愚忠也!义者,天下大义也,只记个人恩仇,却将苍生百姓抛诸脑后,就小恩而舍大义,此匹夫之义,而非国士之义也!此间两者如爝火比之皓月,蚍蜉比之鲲鹏,不可并论!我辈之士当手提三尺剑,平乱世,涤四海,扫清宇内,重铸河山,为苍生百姓搏一个太平天下。”李渊一番慷慨激昂之语,让屈突通深陷沉默。
“将军一代名将,本不需多言,但言至于此,还请将军善加斟酌,如若将军执意以死守节,孤愿成全将军,孤政务在身,将军去留自便。”说罢,李渊便回身原坐,自顾自地批阅着奏折,屈突通站在堂下沉思良久,屈身参拜道:“卑将,屈突通拜见唐王。”
李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问道:“将军可想好了?”
“卑将浑浑噩噩大半生,今日得唐王点醒,愿真心归附唐王,为这天下长安的愿景,燃尽余生。”
屈突通说得是那般坚决,那般的掷地有声。
屈突通选择归顺李渊,其实并非被李渊一番慷慨激昂之话所打动,他年近半百,饱经沧桑,岂是只言片语所能动摇,之所以选择归顺原因有三,其一是因为他不甘心如此匆忙地了结残生,还不愿离开他的战场;其二是为了宗族存亡,对于宗族,他还做不到弃之如筚缕,之所以阵前箭射屈突寿,绝非是他狠心,苦肉计而已!若不狠点如何让屈突寿开脱与他的关系?他做得越绝,家人宗族就越安全;其三是李渊的态度,不论真假,她想招降自己无非是想示人以宽仁容众,以便安抚隋朝旧臣,既然自己还有用,那便安全,至少暂时安全。前番寻死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忠臣死节的意气冲动;二是不清楚唐王李渊的真实意想,不知道投降之后会面临什么!与其投降受辱,不如一死全忠。
屈突通说罢!李渊连忙迈步上前去一把扶起屈突通道:“能得将军之助,孤如鱼得水也!”
随即李渊授屈突通兵部尚书衔,赐蒋国公爵位,任秦公元帅府长史。
屈突通归降后,而河东郡的尧君素还在死守顽抗,于是李渊便派尧君素的老上司屈突通前去劝降,也算是屈突通投降李渊纳的投名状把!屈突通来到蒲坂城下与尧君素相见,两人相见悲不自胜,相视而泣,两个久经沙场的铁汉落泪湿襟,尧君素连忙上前参拜道:“末将,参见老帅。”
“起来吧!你我之间不必多礼!”屈突通一把扶起尧君素,问候道:“君素,近来可好?”
尧君素叹了口气道:“蒲坂城形势艰难!但末将定会守到最后一刻。”
屈突通见尧君素神情坚定,问道:“君素啊,你对当下朝廷的处境如何看法?”
尧君素不禁叹了口气说道:“天下群雄逐鹿,大隋锢疾缠身,无力回天了!但末将深受国恩,无力救国,便当殉节,以报国恩。”
屈突通见尧君素说得坚决,虽不便开口劝降,但屈突通还是劝说道:“君素,大势已去,降了吧!”
尧君素一听眉眼一横退后几步,盯着屈突通说道:“老帅何处此言?您身为国家重臣,天下柱石,深受两朝皇恩,当今圣上以江山社稷相托,委以重任,何故背主叛君,投降于乱臣贼子?如今更充当贼子说客,劝降于旧部!老帅~您的铮铮风骨何在呀?据我所知,你胯下所骑战马,还是当今圣上所赐,你有何面目乘骑此马?”
尧君素一言无疑戳到了屈突通的痛楚,顿时使屈突通面红耳赤:“君素,自古天命有定,非人力所能抗也!唐王仁义之师,旌旗所指,无不望风披靡,事已至此,你一人何必螳臂挡车!”
“纵是螳臂我也要挡上一挡!屈突通~你无须多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你我恩义两清,来日相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尧君素厉声喝斥了一番,便翻身上马头也不会地奔入城中,城上弓箭手顿时绷紧了弓弦。
屈突通见状只好退走,于是刘文静发兵攻城,久攻不克,损兵三千,蒲坂这座孤城如一块抵河礁石,死死地钉在那里,阻挡着着汹涌的河水一次次地冲击。
刘文静攻城不利只好继续围城,与对方拼消耗。
……
大业十四年(公元618年),正月,隋恭帝杨侑在身边侍臣的提醒下,很识趣地下诏将除长安以外的十个州郡封为唐王食邑,并加封唐王李渊九锡之礼(皇帝才能用的礼仪),赐天子旌旗,剑履上殿而不拜。
但李渊则十分理智,连忙上书少帝杨侑,推辞了所有赏赐,并将天子旌旗及一应礼制倚仗全部退还给了礼部。
少帝杨侑看了李渊的上书之后,感动得是声泪俱下,直呼李渊是天下第一忠良贤臣。其实李渊的想法很简单,自己一手掌握军政大权,治下所有土地,包括你杨侑的小命都是我的,还用得着你杨侑来赏?什么九锡之礼,什么天子旌旗,包括那个皇位迟早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自己又何必急不可耐地去争抢,而丑态百出呢?自古权臣多入牛毛,王莽、董卓、曹操,哪一个不是权倾天下,把天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哪一个又不是急不可耐的给自己加上那些虚无的头衔,就像一个发了横财的暴发户急于给自己穿上一身珠光宝气的华装,以彰显自己的富有。天下人不是傻子,史书丹青自有评判,这些人争先恐后地给自己加上那些显赫头衔的时候,那个弱势的天子反而会受到天下人的普遍同情,而使权臣奸雄本色尽显,从而大失人心,就像曹操,其无疑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王者,但他一贴上了枭雄的标签,便终身都扯不掉了,无论他再怎么文治武功,但始终无法完全收服人心一统三国!自己不去争抢,即收获贤德的名声,又不露枭雄之相,何乐而不为?至于那登顶的最后一步,还需顺势而为,等待时机,万不可操之过急。
李渊稳定关中之后,便致函通告各地郡县,于是东起商洛,南至巴蜀,各地的郡县、义军首领、土司酋长,无不争相归顺,此时李渊所辖疆域,东起商洛,西至陇西,南抵巴蜀,北至太原,地跨千里,为天下诸侯辖地最广,但却四面强敌,如坐针毡。
此时军力最强的诸侯李密正在洛阳与隋朝的东部兵团死磕,只要李密拿下了洛阳,吞掉这支隋军主力,其势力必然大增,下一步便是挥军长安,再逐一减灭诸侯,一统天下,对此李渊是毫不怀疑的。于是,李渊便命刘文静留下半数兵力围城,而一半兵力南渡黄河攻打弘农,未雨绸缪,占据有力位置,构建前沿基地,随时准备应对将来的不利局面。
隋军东部主力都被吸引在洛阳,弘农郡空虚无援,刘文静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拿下了弘农及新安以西至安定等地,依山设寨,建立起了坚固的前沿基地,扼住了北上关中的通道。
正月二十二日,李渊派世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为左右元帅,统兵十余万以救援洛阳为名,出兵洛阳,即威慑洛阳又震慑李密;二月初四,李渊又派太常卿郑远、左领军府司马马元规,领兵五万出商洛趁虚攻取南阳、安陆及荆襄二州。
而洛阳城下的李密此时还无法顾及李渊的动作,一心都扑在了那座宏大的洛阳城上,无法自拔!实际上,那座繁华的洛阳城就是一个美味的香饵,群雄环嗣,人人都想一口吞了这个香饵,但真正有能力吞下洛阳的,天下也仅有李密一人而已!
李密有心也有力,舍弃令人不甘,冒然一口吞下,则必然卡住喉咙,使之无法喘息,但李密明知有毒,但还是没能忍住这巨大的诱惑,大张旗鼓地围攻洛阳,令天下侧目,反倒使李渊攻占长安显得平常了!
李密围攻洛阳无异于螳螂捕蝉,然而在后紧盯的黄雀还远不止一只。
至于李密为什么要死磕有隋军精锐驻守的洛阳,我个人认为原因主要有两点,其一李密的瓦岗军根据地毗邻洛阳地区,离洛阳最近,无论是调兵,还是调粮都很便捷,李密兵势强大,占尽天时,近水楼台先得月;其二便是洛阳的战略位置,洛阳位于天下腹心,四方通衢之地,北控黄河天险,南控淮泗,京杭大运河开通后,更是扼住了这条沟通南北的大动脉,地利位置之显著天下无出其右,直到后来宋朝开通海运,减轻了京杭大运河的作用后,洛阳的地位才有所减弱;其三便是洛阳的政治经济地位,经济地位自不必说,洛阳新都建立后迅速成为隋唐两朝的经济中心,同时作为隋朝新都城,它还兼有政治意义,攻占洛阳不但能瞬间获得巨大的经济利益,同时还能收获政治利益,一举多得,在这些方面,李密认为洛阳远比长安更重要。
当初李密攻打洛阳不利,僚属柴孝和就曾劝他留下部分兵力与牵制洛阳隋军,然后率主力绕过洛阳进军长安,以免被他人捷足先登,等攻占长安之后再调过头来夹击洛阳,但李密却以长途跋涉,劳师靡众为由拒绝了柴孝和的建议,后来柴孝和失足落水而死,而西进长安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其实李密主要是对手下这些起义军不放心,他计杀了瓦岗军前首领翟让鸠占鹊巢,所以他也怕别人有样学样,趁他走后鸠占鹊巢,使他大权旁落,而且这时他刚计杀翟让,军中不稳,根本无心远征,如此利弊权衡之下,李密死磕洛阳也就不奇怪了。但李密却忽略了长安无与伦比的政治向心力,作为隋朝旧都及数朝古都的长安,其政治意义是洛阳新城所无法比拟的,李渊占据长安就等于是占据了政治上的制高点,居高临下,其政治号召力辐射全国,而这一点在后来唐朝一统天下的进程中提现得淋漓尽致;而且关中八百里秦川,地理行胜,易守难攻,关中之民,朴实厚重,强悍有力,乃最佳的厉兵秣马之地,秦汉隋唐四个大一统王朝哪一个不是由此发端席卷天下,所以长安远不是一座城那般简单。
而后来李渊进军关中李密正好顺水推舟,李渊利用李密牵制洛阳隋军主力,而李密又何尝不是让李渊替他牵制长安的隋朝援军,至于李渊,关中行胜,易守难攻,凭李渊那点实力,李密可不认为李渊能再短时间内攻进关中,拿下长安,等他拿下洛阳再收拾李渊也不迟。
然而李密的如意算盘却打空了,他没料到李渊竟如此不声不响地迅速拿下了长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直到这时李密才清醒地认识到,李渊才是他夺取天下的道路上,最大的对手,一想起柴孝和,他就心痛后悔,自己怎么就小瞧了李渊呢?李渊呐!李渊!李密此时真想越过洛阳这块石头直接飞过去把李渊踩死,但洛阳对峙已久,已成骑虎难下之势,如若冒然撤兵西进,以关中地势之险峻,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而后方又有洛阳隋军追迫,则必然陷入腹背受敌之窘境,所以此时他绝不能与李渊交恶。
另一边,李建成与李世民领军至洛阳,驻扎在芳华苑(洛阳城西的一处皇家林苑),李建成遣使至洛阳城下交涉,意图骗开城门,但洛阳隋军却坚壁不出,放箭射回了唐军使者。
而早已将洛阳视为囊中之物的李密又岂能坐视别人动他的蛋糕,得知唐军到来,顿时怒不可遏,这个该死的李渊吃着碗里,却把手伸到了老子锅里,于是李密立即派出小股斥候部队打探唐军虚实。
唐军斥候发现了瓦岗军侦查部队,也不甘示弱,两只侦查部队在洛阳城外的荒原上发生了剧烈碰撞,从中午杀到黄昏,双方各自战死数百人后,便脱离了接触,双方都十分默契地控制着战斗规模,没有继续扩大事态,以免他人渔翁得利。
这一战,两军战力之强悍,都震惊了双方主帅,李密终于知道李渊为什么能迅速拿下长安了!李渊果然是自己的大敌!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也同样震惊于瓦岗军的战力,早知瓦岗军的强悍,但没想到竟强悍到了这一步,难怪能把隋军死死地压在城中,不过他们心中也有一丝欣慰,自己精心铸造的军队也不比瓦岗军差!
瓦岗军与洛阳隋军相持数月,期间两军爆发了数次大兵团野战,隋军皆大败,损失惨重,不得不收缩兵力,瓦岗军则趁势清扫洛阳城的外围,把隋军完全压缩在洛阳城里,动弹不得,直到这时,隋军所能控制的地面仅有洛阳城区,号令不出四门,其军心民气都深受重挫,士气低落,形势十分艰难。大难临头,城中许多都人都在自谋生路,而东都隋廷朝议郎段世弘就是这样一个人。
段世弘深知如此下去东都必然守不住,这时他心里就打起了自己的小九九,唐军的到来让他深深地觉得这是一个脱离苦海的绝佳机会。
于是段世弘便联系了一众心腹好友,密谋联系唐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洛阳城。
段世弘为取信唐军便暗夜悄然潜出城去,至唐军大营,经事先联络好的故友引荐,在唐军帅帐见到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
段世弘一见李建成兄弟便眼前一亮,首座的李建成神情随和,却又给人一种深沉如海之感,令人难以捉摸;而一旁的李世民眼神锐利如鹰视一般,神情坚毅,满身英气,直如一座刺破苍穹的高山,不禁令人凛然生畏;段世弘不由得暗自感叹道:此真天之骄子也!
段世弘看得出神,一旁引荐的人连忙介绍道:“段朝议,这便是两位大帅。”
段世弘回过神来躬身做礼道:“在下,段世弘参见两位大帅。”
李建成和颜悦色道:“先生不必多礼,请这边坐,来人,看茶。”
“谢大帅。”
段世弘一旁落座,随即一名士兵便捧了一杯茶水放在段世弘面前。
李建成说了个“请”字,三人都举起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李世民放下茶杯便单刀直入地问道:“先生此来有何谋划?但说无妨。”
段世弘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在下久闻唐王宽厚仁义,向往已久,所以一众同僚商定,愿里应外合,策应大军一举拿下东都,如此唐王手握两京,天下必可传檄而定。”
李世民面不改色地问道:“你们有多少人马?如何里应?怎么外合?”
“我等手里有五千精兵,十七日夜,我等会在城中四处纵火,吸引隋军救火,届时城中大乱,城防必然空虚,我等便趁乱占据西门引大军入城,大军入城诸事可定!”段世弘说得眉飞色舞,口齿翻花,但李建成和李世民两人都没说话,只是皱着眉头,沉思着。
段世弘见两人都沉默着,也不好再说什么,识趣地闭了嘴。
这时李建成说道:“事关重大,请容我等再详加斟酌一番,可好?”
段世弘一听,略有不愠道:“机不可失,还请两位大帅,好自斟酌,三日之后我等二位回复,恕在下不能久留,告辞!”
“替我送送先生。”
那引荐者领着被斗篷笼罩的段世弘出了帅帐,李建成目光转向李世民问道:“二弟以为此人如何?”
李世民淡定地说道:“此人太过轻谋,不足以成大事!”
“哦?说说看!”
“兄长,心似明镜,何须二郎多言。”
“唉!说说嘛!为兄想听。”
李建成坚持想听,李世民也没办法只好将自己的看法托出:“其一,此人谋事不密,殊不知越是困兽耳朵越灵,我料此事已经失密,洛阳方面之所以没有动作,是想请君入瓮;其二,此人行事虚张,五千精兵只是一句虚言而已,一个六品朝议郎,有职无权,根本没有一呼百应的声望,其内部组织不严,首鼠两端者大有人在;再者我军已占据长安,再据洛阳,则必成众矢之的,天下公敌;时下边境不稳,西边薛举、李轨,北边梁师都、刘武周,其后还有居心不良的突厥,强敌环嗣,且李密三十万大军在侧,我军即是拿下洛阳也无法久守,若是被李密大军缠住,则我军很有可能陷入现在隋军的窘境,一旦强敌联兵来犯,则关中大险。”
李建成听完李世民一番分析,点了点头,笑着称赞道:“你小子,好样的,父亲听到你这番话,定会以你为傲。”
“兄长,二郎以为此时我军与瓦岗军近在咫尺,鸡犬相闻,难免擦枪走火,扩大事态,不如撤军,抛出洛阳这块肥肉,坐看他们恶犬相斗。”
李世民提议撤军,而李建成也早有此意,说道:“我早已将撤军之事上书父亲,父亲回书只有一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好”李世民听罢不禁赞了一声,父亲不愧是父亲,大气魄,随即李世民又略有疑惑地问道:“既然兄长早有撤军之意,为何迟疑?”
李建成不禁叹了口气说道:“此行劳师蘼众,若无功而返,徒丧军气,我等身为三军统帅,如何跟百官交代,又怎么跟将士们解释,为兄是进退两难呐!”
李世民笑道:“兄长不必忧心,二郎已有计策。”
李建成一听,眼前顿时一亮连忙问道:“你有良策?还不速速说来!”
李世民卖着关子笑道:“把后军给我调度,兄长明日只管大张旗鼓撤军便是,我一定让将士们风光还朝。”
李建成笑着拍了一下李世民的肩膀:“你小子,还跟为兄卖上关子了,罢了!后军给你,为兄就等你的捷报了。”
“多谢兄长。”
“是为兄谢你才对!”
两人拱手相望,不禁想到童年时光,到别家院子去摘梅花,大的爬墙,小的放风,被人发现了,大的总是抗起小的就跑,小的趴在肩头举着花枝,口水鼻涕留了他一肩,大的嫌弃小跟屁虫,小的总是憨态可掬,嘿嘿傻笑,有模有样地拱手作礼;如是想着,两人相视不禁一笑。
第二日一早,李建成便下令全军收拾营帐,全军班师,唐军浩浩荡荡的班师行动,同时引起了李密和洛阳隋军的注意,都派出斥候一路尾随侦查,直到唐军撤出十余里后,隋军与李密的斥候才确定唐军是真撤军,便连忙回去禀报。
对于唐军的撤退瓦岗军显得十分平静,因为李密一心都在洛阳城上,唐军班师正合他意,岂能主动招惹强敌。
反观洛阳,隋军屡败于李密,士气低弥,他们太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了!在确认唐军班师之后,越王杨侗便令左翎卫将军段达领军一万,骑兵三千追击唐军,很显然他们把唐军当成了软柿子!
段达此人,身材魁梧有力,面有长须,其形貌与关老爷还颇有几分相似,有“美髯公”的称号,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忠胆义气!不过此人终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关老爷的忠肝义胆他是半分都没有,有的只是欺软怕硬的泼皮赖性。
他之所以坐到今天的位置,主要靠祖上余荫,其父是北周朔州刺史、襄垣县公段严,其三岁时便死了父亲,承袭了襄垣县公爵位,是典型的关陇贵族子弟。自幼与杨广相交为友,隋朝代周后,段达便投到了当时的晋王杨广麾下,成了杨广的心腹部下。后来段达因撺掇太子宠臣姬威诬告发太子杨勇诅咒皇父,促使隋文帝废黜太子,助杨广夺嫡立有大功,在杨广登基之后深受宠信,短短几年便一跃窜升至左翎卫将军这样的实权高位,至大业末年杨广巡幸江都,段达留守东都,竟摇身一变成了小越王杨侗的顾命大臣之一,地位显赫。
段达这个人,虽是武将,也打过几仗,但多是手握优势兵力镇压还未成气候的农民军,真正的硬仗,他是一场都没打过,软柿子捏多了,遇到硬骨头,他就打哆嗦,由于他喜欢捏软柿子,时人戏称其为“段姥姥”。尤其是去年北邙大战与李密部将秦琼对阵,这个貌似忠勇的段达竟然临阵怯战,丢下激战大军自己逃了,此战隋军全军覆没,民部尚书韦津战死。
段达会到洛阳演了一出负荆请罪的苦肉戏码,将自己如何如何血战数倍敌军的英勇事迹,声情并茂地一说,再有几个朝中同僚求情做保,把责任往死人身上一推,段达不但毫发无损,反而还得了赏,真是逆乱世界,黑白颠倒!
此次段达领军追击唐军,心里始终憋着一股气,他要大败唐军,一雪前耻。不过老实说,冤有头债有主,他要一雪前耻怎么也要找李密呀?经历了上次的死里逃生,他还真不敢去找李密,所以就只有找唐军出出气!因为在他眼里唐军无疑就是那个软柿子,撤军就是唐军不敌怯战的最好例证。于是段达领军一路狂飙,生怕追不上唐军,错过这个证明自己的好机会。
洛阳城西南十余里处,有一片低山丘陵,相传西周的悼、敬、景三王都葬在此处,故又名三王陵。
段达领军一路狂飙急追,全然忽视了周遭的地形变化,冒然闯入三王陵这片道路狭窄的丘陵地带。
突然四周山坡上竖起无数红白大旗,遮天蔽日,满天箭矢如飞天蝗虫般扑来,霎时间惨声迭起,阵脚大乱,反观段达,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若不是一旁的亲兵把他拽下马来用盾牌护住,恐怕他早被射成蜂窝煤了。
几轮箭雨洗礼之后,满山遍野的骑兵如洪水一般四面涌来,冰冷凝霜的马槊枪头,皓白如雪的利剑长刀,射出熠熠寒光照得人双眼雪盲!刀光一闪眼前只剩一抹血红,宛如雪地里的那一片片红色的梅花。
“结阵,顶住,顶住……”
段达嘴上高喊着顶住,可他自己却脚底抹了油,翻身上马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趁乱突围。
战斗并未持续多久,隋军因主帅失踪,无人指挥很快便一败涂地,隋军步兵全军覆没,只有少数骑兵突出重围。
李世民则亲率八百轻骑追杀隋军逃骑,一直追到洛阳城下,方才勒马,段志玄举起马槊指着狼狈奔逃的段达对李世民说道:“将军,那就是隋军主将段达,末将去把他擒来。”
“不必了!放他一马吧!”
李世民阻止了段志玄,段志玄顿时满头雾水,问道:“为何?”
李世民没有答话,笑看了段志玄一眼,便领着一众轻骑调转了马头,段志玄见状更摸不着头脑了,这时刘文静凑过来说道:“饭桶对敌国有用。”
“啊?什么意思?”
“慢慢悟去吧!”
刘文静一拍段志玄的肩膀,便策马赶了上去,段志玄虽然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甩了甩头,索性也懒得想了,动脑子的事让他们去想吧!反正我听命就是,于是段志玄也连忙策马追了上去。
李世民击败段达追兵后,趁势一举袭占新安,随后兵锋直逼宜阳,宜阳摄于唐军兵威不战而降,李世民随即设置新安、宜阳两郡为东部边防前哨,并派亲信部将史万宝领兵五千镇守宜阳,吕绍宗领兵五千镇守新安,两军互为犄角之势,进可攻,退可守,插好着两颗“钉子”后,全军携战胜之功班师回朝。
段达逃回洛阳后,右武卫将军皇甫无逸、尚书右司郎卢楚、太府卿元文都力主严惩段达败军之罪,但由于荡寇将军王世充等人的激烈反对,力保段达,双方争执不下,稚嫩的越王杨侗一时无法决断,便索性撂了挑子,回了王府,不管不问,任他们争去!两方谁也奈何不了谁,争吵几次,最后还是段达自己退了一步,请求降爵两级,作为惩戒!就这样不痛不痒,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段达的败军之罪就一笔勾销,不了了之了!可段达却在心里深深记恨上了皇甫无逸、元文都、卢楚这些人,发誓定要报这落井下石之仇。
另一边,段世弘知晓唐军西撤之后,仰天大笑直呼“竖子不足与谋!”随即便派他的心腹王通先去打前站,通过贿赂李密亲信侍从,联系上了李密,在得知李密意想之后,便亲自前往李密军营,游说李密。
段世弘一路走到帅帐,只见道路两旁尽是全副武装虎背熊腰的士卒,段世弘心想这李密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呀!段世弘抬头挺胸地走进李密帅帐,便直直地站在堂下,一不拱手也不下拜,高声说道:“在下洛阳段世弘,敢问那位是魏公?”
李密明明高坐堂上,而段世弘却明知故问,一旁的单雄信怒喝道:“大胆。”
李密挥退单雄信,问道:“来人可是洛阳城说客?”
段世弘仰头说道:“非是说客,而是使者。”
“使者?何人之使?”
“上天之使。”
“上天之使?”李密突然大怒指着段世弘大喝道:“我看你是洛阳派来的细作才是。”
周遭卫士顿时目露凶光,拔刀相向,跃跃欲试,只要李密一声令下就一拥而上将眼前这人剁成肉泥。
段世弘心知这是李密的试探之举,仰天大笑:“哈哈……”
“你笑什么?”
李密黑着脸问道。
“我笑,明公实不明也!误把报喜的鸾鸟当作了乌鸦。”
李密一听眉头一挑问道:“你有何喜,报与本公?”
“我能助明公夺取东都洛阳,明公岂可信呼?”
李密晒笑道:“就凭你?”
“凭我当然不行,但凭五千精兵呢?”
李密一惊,质疑道:“你哪来的五千精兵?不过虚张声势,欲引我入彀罢了!”
“唉!巡城将军郭介鱼符在此,明公如若还不信,恕在下就告辞了。”
段世弘举着一只银色鱼符说完,一拱手转身便要走。
“先生留步。”李密连忙叫住段世弘,段世弘心知方才一番欲擒故纵已然奏效,停住脚步语气生硬道:“明公不信在下,不如而何?”
李密走下堂来冲段世弘拱手一拜道:“李密怠慢先生了,李密身肩数十万将士的身家性命,不得不慎重行事,一番试探也是情非得已,还请先生见谅!”
段世弘也就坡下驴,拱手回礼道:“在下岂不知明公良苦用心,只是多疑太过,会大伤人心,还请明公鉴查。”
李密笑道:“先生直言,李密谨记,尔等退下,我与先生独自说话。”
李密挥退左右卫士,只留段世弘一人在帐内,李密把段世弘请到一旁坐下,命人上了两杯茶,问道:“先生有何谋划?直说无妨?”
两人话入正题,段世弘便将里应外合夺取洛阳的计划合盘托出,李密一听当即便来了兴致,为安抚段世弘,当场便封段世弘为尚书仆射,洪国公。段世弘见李密如此赏识自己,仿佛顿时遇见了知己,感动得泪流满面,不禁后悔当初自己识人不明,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就找李密呢?当即表态誓要为恩主攻下洛阳。于是两人约定二十五日深夜亥时,由段世弘袭占东门,举火为号,迎接大军入城。
段世弘走后,参军柴孝和从幕后走了出来,忧心忡忡地劝谏道:“主公,此人不可轻信,恐怕有诈。”
但此时瓦岗军以经围攻洛阳近一年之久,而李密更是求胜心切,他太想得到洛阳了,哪里还听得进柴孝和的劝谏,还反过来劝慰柴孝和道:“孝和,你呀!但放宽心,本公在城中的内线早有密报,此人确有反心,先前就曾与唐军密谋过,奈何唐军撤兵西返,把他蹬了,他找我们投诚也在情理之中。”
“唐军都不信此人,足见其中颇有蹊跷”柴孝和还是坚持己见,劝谏道。
“李渊新得长安,关中局势不稳,而我三十万大军严阵以待,他李渊不敢染指洛阳,除非他不想要长安了,领军东来无非是想占点甜头罢了!取了宜阳,新安两地,他也该知足了!”李密说道李渊满脸都是凝重。
“可是,主公……”
“好了孝和,本公已有定计不必多言。”李密摆手打断了柴孝和的话头,柴孝和深知李密一旦下定决心,别说他一个柴孝和,就是一万个也把李密拉不回头,便也不再劝了!
二十四日夜,起义的前一个晚上,段世弘召集一众亲信正在府中密谋起事,却被隋军一网擒获,而领兵捉拿他们的就是巡城将军郭介及其亲信王通,段世弘等人全部被秘密处决,血拉拉一大片!
二十五日深夜亥时,夜黑风高,李密亲自统领的十万大军早已埋伏在洛阳城东门山塬之中,静待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