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危机
突厥,隋唐时代崛起于北方大漠草原,东起辽东,西至咸海,北通贝加尔湖,南临阿姆河,广域万里的游牧帝国,如一柄利剑高悬再中原王朝头顶,困扰了北周、隋、唐三个王朝近百年,让人日夜悬心,就连雄才大略的北周武帝宇文邕,隋文帝杨坚,都不得不效仿汉朝和亲,就连后来光照千秋的太宗皇帝李世民面对突厥,也难免对其卑躬屈膝,忍辱负重。
突厥骑兵就是中原政权挥之不去的噩梦。
九月,农忙时节已过,正值秋高马肥,牧民农闲无所事事之际,这些北漠狼闲得无聊,便趁李渊精锐尽出,南下平叛之机,突然率军围困马邑城,想趁机打一票秋风。
李渊派虎牙郎将高君雅率兵与马邑太守王仁恭合兵,同力抗击突厥。
高君雅与王仁恭不和,相互抢功冒进,以至于误中突厥埋伏,大败而归,幸得王仁恭头脑及时清醒,死守马邑城,顶住了突厥攻击,突厥骑兵不擅攻城,又听闻李渊大军已回归晋阳,不日将至,救援马邑,便大肆劫掠城外村镇之后,悻悻而归。
高君雅怕败军之事被隋帝问罪,便恶人先告状把败军之罪栽赃给李渊、王仁恭,密奏隋帝杨广。
高君雅深知隋帝对李渊的猜忌,若是只告王仁恭,隋帝或许不信,但只要捎上李渊隋帝便会天然的信上几分。
信马连夜飞奔出城后,街角阴暗处走出几人,为首的正是李世民。
长孙顺德问道:“为何不把他拦下?”
李世民微微扬起嘴角说道:“拦下做甚,如此不正好为我所用。”
高君雅一封密奏报到江都,隋帝大怒立即派出钦差特使,捉拿李渊及王仁恭。
李渊得知钦差特使要来捉拿他的消息,先是一惊,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如此危机时刻自己绝不能先乱了阵脚,江都至太原千里之遥,其间山川阻隔,盗匪拦路,以钦差特使的车马速度,要赶到晋阳还需不少时日,自己还有时间谋划。
首先,李渊想到了他当年特意结交的好友,隋帝宠臣宇文士及,现在是收本还息的时候了。
李渊当即修书一封,命人快马送往江都宇文士及府上,请他在隋帝面前帮忙斡旋。
李渊送走书信后,心想若是宇文士及不能劝阻隋帝呢?又或者宇文士及不帮自己呢?他也实在拿不准,与其把全部筹码押在一个不受自己控制的结果上,还不如做两手准备,若宇文士及这边不能成功,自己也要有应对之策才是,人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李渊正要召李世民前来,却突然迟疑了一下,不禁想到,二郎得到消息的时间恐怕不比他晚,而二郎却没有主动来找他,够沉的住气的呀!这小子倒跟为父打起游击来了,为父倒要看看你能稳多久,李渊这时倒想借机敲打敲打李世民了。
李世民在府中等着父亲李渊的召唤,可左等右等却始终没有等来,李世民心中不禁狐疑了起来,难道父亲还没有得到消息?不可能啊!以父亲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啊?他还在犹豫什么?
李世民等了半晌,终于耐不住性子了,主动走进父亲李渊的书房,见李渊正气定神闲地提笔写字。
李世民拱手行了一礼,直截了当地说道:“父亲,二郎得报高君雅马邑兵败,却把败军之罪归于父亲,隋帝素来猜忌父亲,功高不赏,无罪却罚,如今更是听信谗言,派出钦差特使来捉拿父亲,父亲不能再迟疑了,当早做决断。”
李渊听罢,依旧心平气和地提起笔看着自己书写的字,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二郎啊,你看为父这字写得如何?”
看字?李世民现在哪有那个闲情,语气急切地说道:“父亲,我们没有时间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待特使一到就什么都晚了,此生死存亡之际,当从速起兵,吊民罚罪,方可保家卫国。”
李世民语气激烈,却丝毫没有动摇李渊平静如湖的心绪,放下笔,示意李世民一旁坐下,说道:“其实你说的这些,为父又何尝不知,之所以不早起事,乃是顾念你身在河东郡的兄弟未至,若仓促起事,他们必受其害,事到如今,我虽不情愿,但也不得不做些准备了。”
李世民闻言顿时神情一震,静听李渊吩咐。
李渊郑重地嘱咐道:“二郎,你下去暗中集结门客死士,征召士卒,以备不测。”
“那军方呢?”李世民问道。
“为父已知会军中亲信部将做好了准备,你不必担心。”
李世民一听,顿时心中一定,原来父亲早有准备,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是。”
李世民站起身来,郑重地一抱拳应声领命。
李渊起身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勉励道:“二郎啊!你有谋略,有雄心,父亲很欣慰,但你性情急躁,时常有失隐忍,在这乱世,我们李氏一族在朝廷、突厥、及天下群雄的夹缝中艰难求存,当万分谨慎,容不得丝毫错漏,你明白吗?”
李世民明了父亲心迹,拱手道:“二郎谨记父亲教诲。”
李渊把写好的字从书案上揭起来递给李世民道:“这幅字,为父就赠与你每日三省。”
李世民接过一看,竟是一个行书的“忍”字,卷起字幅拱手道:“谢父亲。”
李世民辞别李渊,便下去紧急筹备了,召集门客死士,三千余人,分别由长孙顺德、刘弘基等人统领待命。
整个晋阳城内紧外松,全城戒严,李渊麾下所有兵马全部集结待命,整个河东地区(河东地区指黄河以东的地域,而河东郡大约在今天的山西永济地区。)突然陷入一个异常紧张的气氛中,任谁都能闻到空气中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王威、高君雅此时也绷紧了神经,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谨小慎微,醉心风月的李渊竟有如此力量和胆魄,李渊若反凭他二人哪里抵挡得住,甚至不约而同的,有了敌不过就南逃的想法。
江都,宇文士及接到李渊的来信之后,心中开始盘算起来,方今天下大乱,群雄并起,而隋帝从长安到洛阳,再到江都,一退再退,早就失去了荡平天下的雄心,尤其是那日晨请,隋帝望着镜子说的那句话:这颗大好头颅,谁将取之;说这话时皇帝身上的那股颓废失意,不禁让他绝望,大隋亡了!
隋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此正是天下权利重新洗牌,重新分配的时候,英雄用武正当其时,隋朝这颗大树早晚要倒,而他这个树下的猢狲又该到哪里去容身呢?这颗大树又在哪里呢?
其实这颗树他宇文士及两年前就找到了――李渊。
宇文士及看了书信随手烧掉,他已打定主意要帮助李渊,他可不想他费尽心力找的这颗树就这样倒下,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尤其是在这样的乱世。
宇文士及换好朝服,便进宫去了,在御花园见到隋帝杨广,杨广一袭白衣,一如寻常江南文士,也不知为何,自从隋帝迁居江都后,便一改往常喜穿龙纹华服的习惯,改穿了儒服,有时就连上朝也不换龙袍,好似他已经厌倦了龙袍。
“微臣,参见陛下。”
隋帝见宇文士及到来,微笑道:“爱卿来了,有何要事吗?”
“微臣来,是想给陛下讲一个故事”宇文士及说道。
“哦?爱卿有何趣事速速讲来。”
隋帝一听便来了兴趣,宇文士及一拱手说道:“倒不是什么趣事,只是一个人尽皆知老故事而已。”
宇文士及娓娓道来:“战国时,赵国名将李牧,镇守赵国,屡败秦军,秦国欲除之而后快,施以离间之计,赵国果真中计,处死李牧,李牧死,赵为秦所灭。”
隋帝沉着脸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臣听闻陛下要捉拿右骁卫将军李渊,不禁让臣想到了李牧,李渊虽不比李牧名将大才,但也是堪用之人,如今国内乱贼蜂拥而起,北边又有突厥作乱,此正值危急存亡之秋,正是用人之际,岂能因小败而重惩大将,如此岂不让正在各地平乱的将士们心寒,小败就重惩大将,那大败呢?岂不使人人自危,而生出叛逆之心,为江山社稷计,臣以为此时当以恩义怀柔,收揽人心,让将军们放心在前方为陛下效力,以便早日平定天下,方为上策,臣请陛下明鉴。”
宇文士及慷慨陈词,声泪俱下地劝谏道。
隋帝看着宇文士及声泪俱下的样子,仔细一想他的话,还颇有道理,况且李渊的家眷还在他的掌控之中,他与李渊从小一起长大,他太了解这个表哥了,自幼丧父丧母,使李渊极重亲情,也极易受亲人牵制,只要握着李渊家眷,李渊就只能投鼠忌器,甘心受他的控制,而且李渊自幼胆小怕事,年幼时在宫中玩耍李渊都不敢与人争执,虽有些才气,但就他那胆量,就算有贼心,只怕也无贼胆罢了,隋帝杨广有时心里还真没看得起他这个表哥;然而王威、高君雅是什么货色他还是清楚的,除了对他还算忠心以外,其他过人之处还真说不上来,河东地区如没有李渊还真压不住。
如是想着,隋帝杨广说道:“爱卿所言有理,你即刻快马追回封德彝,传朕口谕赦免李渊、王仁恭之罪。”
“微臣领命。”
宇文士及告退后,便立即驰马沿驿站追赶特使封德彝。
宇文士及走后,隋帝杨广望着池塘中游曳的鲤鱼,心想,先罪后免,是不够的,还应做些安抚,恩威并施才是御下之道,于是他传令近侍草诏:“诏命,右骁卫将军李渊,戍卫边疆,劳苦功高,擢升右卫大将军,总领河东平叛事宜,钦此;立即快马驿道发往晋阳。”
近侍录好圣喻之后给隋帝杨广过了一下目,便卷好圣旨退了下去,把圣旨装进特制密封的桶函内,交给驿道专门给皇帝传信的信使,沿着驿道快马奔向北方。
……
晋阳万事俱备,只等李渊一声令下,便可竖起大旗,定鼎河东,西进关中,大业有望,想到此处李世民不免心中澎湃,可等来等去,却久久等不到李渊起兵的命令。
原来是隋帝突然召回了特使,又另派了特使来赦免李渊与王仁恭,李渊本就觉得事起仓促,见隋帝尚未起疑,便传令终止了计划。
李世民接到终止计划的命令,气得浑身发抖,沉默良久,刘弘基见状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公子,现在该如何是好?”
李世民铁青着脸,猛地把剑杵在地上说道:“散了吧!各归原位。”
众人见李世民心情不佳,连忙应了一声,便匆匆退下了。
自此之后,李世民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再去劝谏李渊,也不去军营操练士兵,整日不是和唐俭、刘弘基等人骑马打猎,放鹰走犬,就是到裴寂庄上与刘文静及一干文士饮酒作诗,一副贵族公子纵情享乐的作派,全然没有了当初的热血锋芒。
堂叔长孙顺德见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屡次劝谏却都被李世民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长孙顺德没有办法,只好请侄女长孙无忧去劝劝李世民。
而让长孙顺德没有想到的是,侄女长孙无忧竟也是一副风清云淡的样子,还反过来劝慰他,反让长孙顺德摸不着头脑,无奈之下拂袖而去也不再劝了。
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斩杀了马邑太守王仁恭,竖起了反旗,聚兵上万,自命太守。
说起刘武周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混混,加十足的投机分子。
刘武周出身河间景城的一个大户之家,家境殷实,少年时喜欢交友游猎,可这家伙什么三教九流的朋友都交,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什么人都往家里带,蹭吃蹭喝,一次就是十几二十个,终于老刘家受不了了,就把这个败家玩意儿赶出了家门。
此时的中国北方,经过魏晋南北朝三百多年血与火的民族融合后,北方不但融合了胡人血统,也接受了胡汉杂糅的文化习气。
汉族的士人风流、胡族的骑射血性、文质礼仪、骠悍骁勇,在隋唐时代完美融合,所以在隋唐时期骑射尚武之风盛行,骑马游猎就像今天的广场舞一般普及,是个大众爱好,稍微有些家底和空闲的人家的子弟,都会骑射,恰巧刘武周这些条件都不缺,再加上游手好闲的毛病,骑马打猎,舞枪弄棒几乎就是他的日常,这也正好铸就了他骁勇的性格和精骑善射的本领。
几经周折,大业十年,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刘武周应募从军东征,因军功深受名将杨义臣赏识,擢升建校尉,东征还师后,升迁为马邑鹰扬府校尉。
到了马邑,刘武周“滥交”的老毛病又犯了,不管三教九流,不管良莠他都通通结交,偶尔还有些侠义之举,救济一些贫苦百姓,颇有些及时雨宋江的样子。
正是这些,偶尔为之的小恩小惠,便使刘武周以一个行侠仗义,豪迈多情的好汉形象,骗得了所有人的认同,包括他的顶头上司――马邑太守王仁恭。
同时,刘武周还刻意结交了马邑当地大量的仕绅土豪,名望日重,且待人谦逊有礼,无分贵贱,颇有些礼贤下士之风,尤其是对他的顶头上司王仁恭,更是尊崇备至,恭顺无比,而王仁恭也对这个骁勇仁侠的属下青睐有加,从而倍加亲近信任,令其统领帐下亲兵驻防太守官署。
按理说刘武周好不容易获得了上司王仁恭的青睐,成了王仁恭贴身的“保卫秘书”,正是紧抱这根大腿,平步青云,升官发财的时候,可刘武周好色的老毛病又犯了,曾经在家时就于邻里一些略有姿色的年轻寡妇不清不楚,而现在他更是胆大到监守自盗,竟与王仁恭的一个宠妾私通。
时年正逢隋末乱世,天下早已是烽烟四起,乱军遍地,在刘武周看来这正是他英雄用武的好时候,他早就想夺一块地盘自立门户了,如今他又怕私通丑事泄露,招来杀身之祸,便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干掉王仁恭,占据马邑,自立旗号。
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王仁恭毕竟是马邑太守,控制着整个马邑郡的兵马钱粮,位高权重,刘武周要除掉王仁恭,控制马邑,貌似并不现实。
但刘武周作为一个资深投机分子,显然不会轻易放弃,他静静地蛰伏在王仁恭身边,像一条蜷缩在农夫胸口的毒蛇,等待着发起致命一击的最佳时机。
而这个最佳时机,王仁恭不会让刘武周等太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