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手术台上的相遇
()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的头,这一瞬间,恐惧已经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对过去二十四年生命的回顾。真的到了该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几张面容从我的眼前掠过——妈妈,爸爸,姐姐,还有袁朗……是的,袁朗,周围那令人窒息的jǐng察与歹徒的对喊也慢慢变成了初遇袁朗时,野战医院的嘈杂……
那一年,我十八岁,刚刚以医护学校第一名的成绩来到军区医院工作。一周以后,军区进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我们来到了野战医院待命,就在那里,我遇到了袁朗。
那天我的心情很糟糕,因为姐姐的来信。姐姐大我四岁,从高一开始和同班的陈风谈恋爱,轰轰烈烈的遭到双方家长反对的恋爱,结果就是陈风出人意料的考进了名牌大学,而姐姐却以两分之差落到了一所普通专科学校。大学期间,陈风与姐姐书信往来,让我本来担着的心落到了肚子里,毕竟这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谁都能看得见的鸿沟。姐姐早他一年毕业,回到了家乡,一个偏远的小城。今年陈风大学毕业,选择就读大学所在的上海还是回老家,这是他们之间关键xìng的一步。今天姐姐的信到了,告诉我陈风选择了上海,并且让她也去。姐姐的担忧显而易见。看了她的信,我有点呆,这样的结局实在出乎我的意料,本以为他们的七年感情已经固若金汤,而今才知道,爱情在现实面前苍白的不过如是。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医生,护士”的喊叫声卷了过来,四五个士兵抬着一个人冲了进来,“医生,快,他肚子疼得厉害!”“快来人”!
张医生让他们将那个士兵放在了急救床上,伸手按了按他的肚子,我看到那个年轻的士兵满头都是大汗,但咬着牙没叫出声,只是点头表示是那里疼。张医生的脸sè严肃起来,急切地说:“是急xìng阑尾炎,必须马上进行手术”。
“阑尾炎?”“手术?”那几个抬他来的士兵叫了出来。
“迎蓝,快,准备麻药!”我答应了一声,立刻就去准备麻药。拿着麻药回来,看到那几个士兵还站在那里拉着张医生问东问西,转过身,病床上的那个士兵十分安静,但脸sè已经比他身下的床单还白,我急了,冲着那几个士兵嚷道:“你们还不快出去,想让他疼死啊!”那几个士兵看了我一眼,虽然因为口罩看不到我的脸,但我的眼sè他们还是看明白了,不再说话了,一边回头看着病床上的那个士兵一边走了出去。
来到床前,我要给他打麻药了,就在这时,护士长在那边喊我:“迎蓝,快过来一下,这个战士的腿需要马上止血包扎一下”。
“来了”,将手里的麻药放在了桌子上,对着正在准备手术器械的刘岳说道:“刘岳,帮我把麻药打了”,刘岳头都没抬的应了一声。我跑到护士长那里,帮着护士长止血包扎,忙完之后回到这边,手术已经开始了。
“啊”,惊天动地的一声长喊差点将我的耳膜震破。今天是什么rì子,怎么这么糟糕,一个小小的阑尾炎手术,都打了麻药了怎么还这么能喊,军队多年的教育就调教出这样怕疼的士兵啊!
“喊什么啊喊什么,老虎团的还怕疼啊”,我冲着他喊了回去,那个士兵立刻就安静了。对面的刘岳冲着我挑起了大拇指,在口罩下我得意的笑了。
那个士兵再也没有出一声,手术顺利地结束了,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收拾东西,忽然在桌子上看到了一支针管,里面是满满的药,这不是我交给刘岳打的麻药吗?怎么还在这里?难道……“刘岳,你没给他打麻药吗?”刘岳也愣住了:“你什么时候要我给他打麻药了?”
我眼前一黑,几乎晕过去,一步冲到手术台前。那个士兵的嘴唇都已经咬出了血,手抠在手术床的床沿上,似乎已经僵硬在了那里,大概是感觉到了安静,他睁开了眼睛,轻轻的动了动唇:“手术结束了吗?”
我脚一软,坐到了地上,满屋子的人都哑了。
我坐在椅子里,听着院长的批评与护士长的求情,感觉已经麻木了。从进护校的那一天起,从来没有出过差错,没想到第一次出错就是这样的大错。
袁朗,那个士兵叫做袁朗,这个名字已经在我的耳边响起百万次。
下午说过那句话后袁朗就晕了过去,我们整个野战医院因此乱成了一团。院长派专车将他接回了军区医院,对他进行了最全面的检查,将他转到了最好的病房;他的名字以最快的度被大家所熟知,成为了传奇人物;而我,成了众矢之的。他的那几个战友知道没给打麻药就做了手术后,差点将野战医院拆了,护士长护着才没让那几个兵找到我。其中一个人回去向他们的长报告去了,剩下的几个和袁朗一起回到了军区医院,他们守在袁朗的病床前,只要穿白大褂的走过去就会遭到他们目光的枪林弹雨。
这一天,怎么会生这么多的事情?姐姐的信扰乱了我的心绪,我的心绪又影响到了我的工作。院长与护士长的批评再严厉,也是宽容的,这我知道。他们都曾经是妈妈的同事,尤其是现在的这位裴护士长,当年她做护士的时候,妈妈就是她的护士长。没想到刚开始正式工作就给他们惹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们很为难,这我知道。如果辞职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的话,那我愿意辞职。但我辞职,爸爸怎么办?我怎么和他交待呢?他一直希望我们姐妹两个都能从医,姐姐因为早恋半途而废了,我做了护士,多少满足了他的愿望。如今,姐姐面临选择,而我又要因为这样的事故永远的失去做护士的资格,爸爸会失望透顶的!为了爸爸,我也绝对不能就这样放弃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可怎么才能挽回呢?谁能将这一切挽回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院长的话在这时在我的耳边响起,“迎蓝,你的能力我们都知道,相信这次是一个意外。我们不想因为这一次意外失去你这么好的护士,但野战部队不同于其他部队,如果他们要深究那我们也保不住你。去求求袁朗吧,如果他肯为你说一句话,这次就能大事化小,你还可以在这里做护士”。看着院长严肃的脸,迎着护士长温和的目光,我知道:袁朗,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
已经是深夜了,门口的几个门神被护士长又骗又请的带走了,我来到了袁朗的病床前。
月光下,那张年轻的脸平和安静。想不到就是有着这样一张面孔的人却做了当年关云长做过的事情,他真的会原谅我吗?我有点犹豫。白天的痛楚似乎还在睡梦中惊扰他,他的眉毛轻轻的皱了起来。我伸出手去,轻轻的抚平了那个皱,无论以何种方式,真的希望自己可以减轻他的痛楚。手刚要收回来,却猝不及防被他一把拽住,我吓了一大跳,几乎叫出声来,却在看到一双明亮却又带着戏虐的眼睛时,将嗓子眼的那一声大喊憋了回去,原来,他早就醒了。
“放手”,我扯了扯被他拽着的手腕。
他松开手,撇撇嘴说:“怎么,内疚了,来看看老虎团的兵?”
“你怎么知道是我?”很惊讶,当时带着口罩他怎么还能认识我呢?
“别忘了,我可是老虎团的兵,步兵侦察连!”他每次说到“老虎团”三个字都加重了语气。知道他是在模仿我当时的语调,有点气结,几乎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一遍,笑着说:“看你当时那么凶,以为你有三头六臂呢,原来不过就是一个小丫头”。他的戏虐无形中消除了我的紧张与负罪感,想起当时那一幕,忽然也觉得很好笑,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
他看着我的笑容,面孔忽然绷了起来了:“不给我打麻药疼得我要死要活很好笑吗?”
我有点赧然,小声说:“对不起,真的是对不起”。
他一本正经的盯着我:“当初你对我喊话可没这么小声啊,护士小姐”!
这个人,我的负罪感在这一刻几乎消失不见了,“对不起,真的是对不起”,我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八度,同时高高的昂起头。
他看着我,眼睛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但脸还是绷着的,“你半夜三更来找我不是只为了说一声对不起吧,应该是有求于我吧!”
我讶异的看着他,这个人是狐狸转世吗?怎么什么都能猜到呢?“别惊讶,我只是老虎团的一个侦察兵而已”,他又在可以强调“老虎团”那三个字,可这回我没有笑的心情了,缓缓的垂下了头。
虽然妈妈和这家医院有着这样的渊源,但我不是靠着关系才来这里工作的。当初是凭借着第一名的成绩来军区医院实习的,也是凭借实习期间优秀的表现才被留到这家医院工作的。只因为知道爸爸对我们姐妹的期望,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无论学习还是工作,从来都没有让他cao过心求过人,自己也从未求过人。这回,为了爸爸也为了自己的过失,我要低头了。
“真的是对不起。我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错误,希望你能原谅我,不再追究”。
半天没有回声,我抬起头,他正带着一种思考的表情看着我,“就那么怕被医院处分或者开除吗?”
“处分不怕但是怕开除。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接受,但就是怕不能再当护士。”我的声音低了下去。
“为什么,你这样粗心大意可以当护士吗?”他在笑,眼睛中可全无笑意。
“我要当护士”。他眼中的严肃与不认可刺痛了我。“我妈妈以前是这里的护士,我的理想就是可以当护士。我的成绩一直都是最好的,无论是学习成绩还是实习成绩。今天很对不起,但真的是一个意外。如果因为这个做不了护士,我爸爸对我会很失望的。所以求你不要深究,给我一个机会。”这是最后一搏了,我一气呵成,直视着他,他的眼睛还是严肃的,但多了探究和惊异。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撞开了,那几个兵和护士长一起出现在了门口。一看到我,那几个兵就冲到了袁朗的床边,“袁朗,醒了?她没对你怎么样吧”!
不禁有点好笑,我一个小护士能把他们老虎团的怎么样呢!
袁朗看着我,我屏住了呼吸,等待他的答案。他身边的那几个兵这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就围到了我的身边,“怎么,你就是那个护士?”我算是见识到了老虎团的阵势,看样子就象要把我撕了。
护士长推开他们:“你们干什么难为我们小护士”?
“算了,让她先出去吧”!袁朗说话了。他的战友不作声了,让开了路,护士长扯着我向门口走去。
我还没有得到答案呢。回头看向袁朗,那双眼睛在月光下深邃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