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缘生缘灭缘自在,情深情浅不由人
话说程圭身中铁梧桐暗器倒地,众人见他受伤,又是一拥而上。均想两人去了一人,便好对付些,因此比先前进攻更加奋勇。周羽孤身奋战,独臂难支。
程圭好半天爬起来,作垂死一搏,他双拳直出,正击中迎面攻来的两人,那两人胸口中拳登时血如泉涌,眼见得活不成了,与此同时他们手中的两柄剑插入了程圭腹中,直掼后背,三人俱倒下,同归于尽。
周羽呐喊一声“五哥!”,心神散乱,余下的十几人又围攻过来。正对面的是冯亮,他使的是武当快剑,周羽紧握手中龙仪剑作困兽之斗,使尽平生之力。
冯亮以剑直截周羽之剑,甫一相交,铿锵一声,剑刃断成两截。冯亮不由得大惊,心生惧意,手中没了兵器,动作稍微迟疑。此时周羽剑势丝毫未减,剑尖顺势划向他咽喉,他未及躲避便被一剑封喉,倒在地上。
周羽这一击出人意料,这一剑之威已远超他平时的功力,一来借助神器之利,二来往往一个人在生死关头奋力拼搏会发挥潜力,这潜力仿佛无穷无尽,连自己都始料未及。
余人被他这一击震慑,只把他包围在圈内,没人敢主动攻击。周羽魔性大发,他挥剑斫杀,剑芒闪动,剑气纵横,有万夫不挡之勇,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每一剑砍出,如切瓜斩菜般,中者立毙,血肉横飞。
张扬脸色铁青,极为难堪,余下几人双腿颤栗,莫敢向前。重围中硬是被他杀开一条血路,直闯出地窖。他双眼发红,失去理智,全身血污,头发散乱,满面血渍。
周羽一口气狂奔到半山亭,跨上那匹赤骝马,毫不辨东西南北,只一个劲儿地驱驰下山。至于身后有没有人追来,全然不理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儿兀自奔跑不停,马背上周羽再也支撑不住,连抓紧马缰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一场恶战全凭他坚强不屈的信念拼命挣脱重围,战至力气虚脱,马儿不停颠簸,最终使他翻身落马,在一片荒野中沉沉睡去。
周羽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床上,床单和被褥是棉制的,非常柔软舒适。他以双肘支撑自己坐起来,却发觉全身酸软,手脚无力,复又躺下。
此时房外进来一名老汉,看起来年近花甲,皮肤黝黑,两鬓斑白。他双手捧着一个陶碗,碗内盛满清汤。他走到周羽榻前,说道:“年轻人,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把这碗野菜汤喝了吧。”
菜汤还是热的,有些鸡蛋花漂在表层,下层是几棵青蒿,没多少油水。在那个年代,对于普通农户,能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了;若逢战乱,饿殍遍地,吃草根树皮甚至人相食的现象也是有的。
老者声音苍老,脸上皱纹很深,那是一张经历过岁月沧桑的脸。周羽勉强挪动身子,脊椎靠在床头,从老人手中接过菜碗,立马吃得一干二净,稍微填了肚子,他实在太饿了。
老人将空碗拿回手中,周羽恢复了些力气,说道:“请教大叔贵姓?”语气虚弱,显然中气不足。老汉道:“糟老儿姓林。”周羽忙道:“多谢林大叔救命之恩。”老汉道:“是我丫头上山采茶救你回来的。”周羽道:“不知林姑娘现在何处,我想当面道谢。”老汉微笑道:“年轻人不必客气,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几天。”他笑起来仿佛满脸皱纹全部堆在眼角,眼神很慈祥!
周羽问道:“林大叔,这里是什么地方?”老汉道:“这里是襄阳夹河州乡下,离府治尚有一百余里。”周羽微微笑道:“谢谢大叔。”老汉道:“有事可以叫我,老身先忙去了。”他转身离开房间,扯下布帘。
到得晚饭时分,林老汉入房叫周羽吃饭,周羽遍体鳞伤渐渐愈合,已能下床走动了,只是浑身发痛,他慢吞吞地随老汉来到客厅。
农家糟糠野菜实在难以下咽,好在他经历了这几次生死磨难,身心已然成熟许多,他懂得入乡随俗,吃喝上更不挑剔。
饭桌上除林老汉外多了两人,一男一女约摸二十多岁年纪,男子身材粗壮,皮肤黝黑,庄稼汉打扮;女子一身粗布米白衣裳,一头乌黑秀发,扎个马尾,肤色虽不白,但明眸皓齿,浓眉大眼。
周羽入座对那女子道:“想必这位就是林姑娘了,在下周羽,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此女正是林大叔之女,周羽不问她名字是出于礼数。
林姑娘第一次和陌生人见面有点羞怯,低头回应道:“周公子不必客气。”声音轻柔。周羽又对那年轻汉子作礼,道:“请问这位大哥怎么称呼?”那汉子大大咧咧回道:“在下林木阳,周兄弟客气了。”周羽笑道:“林大哥好。”林木阳点头示意。
周羽随后又说了些感激的话,林老汉问他何故受伤,他只说是遭土匪截杀。饭桌上气氛融洽,餐后茶毕闲谈一会儿,各自回房歇息。
接下来的几天里,周羽和林家三人渐渐熟识,相处愉悦。
林家住在山腰,地势居高临下,山脚是一片密集乡镇。林老汉年事已高,不便上山,只在家里喂牛劈柴、修农具、干些杂活。林木阳年轻力壮,是家里的顶梁柱,家中有几分薄田,农忙时种田种地,平时上山砍柴,卖柴火还可换得几个零钱补贴家用。林姑娘也不曾闲,烧火做饭,缝补浆洗。
周羽在武当金顶生活多年,虽非养尊处优,但这番农家生活还是头次领略,他开始悟得生活多艰的道理。
这一夜他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思绪万千:看到林大叔一家平淡躬耕的生活,他也想与世无争,带着陈倩到这里隐居起来,他很向往这种恬淡舒适的生活。然而他想起张扬欺师灭祖,祸害同门,又十分卑鄙狠毒的嘴脸,他要报师父师兄弟被害以及自己受屈的血海深仇,又为武当的前途担忧,他不能放下这一切,所以不能退隐江湖,至少现在是不能的。
他养伤期间闲来无事,有时帮助林大叔劈柴,有时帮助林姑娘挑水。
一日夕阳西下,红霞漫天,周羽无聊,拿根柴荆在地上比划,写下两行字“此木为柴山山出,因火成烟夕夕多。”林姑娘看见,笑着询问道:“周大哥写的什么呀?”周羽将这几个字念了一遍,比划道:“这是一幅拆字的巧妙对联,你看‘此’字和‘木’字上下结合是个‘柴’字,两个‘山’字上下叠加就成了‘出’字;‘因’字与‘火’字左右结合为‘烟’字,两个‘夕’字叠加为‘多’字,现在此情此景,岂不正合这两个联句。”说着这话,他目光已离地面,抬头望向天边,此时太阳又下沉了一些,处在对面山坳之间。
林姑娘不识字,听他一番讲解,甚觉有趣,一时好奇心起,便道:“周大哥能否教我识字?”周羽感激她救命之恩,但有所求,哪有不允的,当即点头道:“行,你看着。”便将日常人情事物一一用楷体汉字写与她看,林姑娘用心默记。农家无笔墨纸砚,周羽以柴荆作笔,以大地当纸。
他先是握住柴端教她汉字基本勾画、书写笔画顺序,接着让她自行临摹写字,就如私塾先生教初学蒙童一般。
林姑娘用柴荆在地上歪歪斜斜写了“林线娘”三个字,颇觉难堪,顿时双颊晕红,“线娘”正是自己闺名。
她这番羞涩之态,并非全是因为字写得不好,其中还有另一重缘故。要知当时女子的名字是个秘密,旁人只知道姓氏,只有至亲至近之人才知道名字。
周羽明白此中缘由,为避免尴尬,他想找个话题岔开,于是半开玩笑道:“林姑娘真是聪明,这么快就学会这许多字。若是男儿身,说不定过几年能高中个状元。”林线娘听闻笑容灿烂,周羽也随之喜笑颜开,此时他仿佛将一切烦恼痛苦抛诸脑后。
他手指天边,对线娘说道:“你看,夕阳多美啊!”这时眼前一轮红日只剩半边还露在山坳之间,周围的云彩变得更加彤红。线娘情不自禁赞道:“是啊,夕阳很美,晚霞比彩虹还美!”周羽叹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随即莞尔一笑道:“走吧,回去吧!”笑中略带苦涩。
周羽在林家休养半月有余,伤痛好了大半,他挂念陈倩,遂拜辞林老汉一家:“大叔、林姑娘、林大哥,我在此叨扰多日,十分感激。救命之恩,且容以后报答。”他正要转身离开,林线娘欲言又止,一双凄迷的眼神看着他。周羽瞥了他一眼,线娘柔声道:“周大哥保重。”周羽点头,转身走路,再也没有回头。
他徒步来到夹河州镇,小镇上一条河流穿过,将镇子分为河东河西两个片区,如同汉江将襄阳府分为襄城和樊城那样。镇上鸡犬之声相闻,人声鼎沸,摆摊的在路边吆喝,街上行人挑担的步行的往来穿梭。周羽一刻也不想耽搁,他急切赶路到襄阳城中山水客栈,是以行色匆匆,全无一片游赏之心。
他身无分文,包袱里只有从林家带出的一点干粮。远远望见一位虬髯大汉牵一匹黄马迎面而来,他见之起意,寻思作个代步工具,若平时有钱自可购买,此刻身上无钱,又心系陈倩,似这般走路又要耽搁一日。
他觑那大汉临近,擦肩而过之际,伸手一把扯住缰绳,兜转马头,跨上马背,左掌在马臀一拍,黄马登时飞奔起来。
这几下兔起鹘落,动作迅捷,虬髯汉来不及阻止,在后面跑步追赶,边跑边喊:“站住!捉贼啊!捉马贼!”可是街上并无捕快乡勇巡逻,前面行人见马匹直冲过来,早已吓得退避唯恐不及,谁还敢阻拦。有的人慌了手脚,扁担竹萝撒手落地,被马蹄踏坏;有的躲避太疾,跌倒路边撞翻了摊铺,直无一个能拦阻得住这匹飞奔的马儿。
街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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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狼藉,鸡飞狗跳,马上周羽也一直叫喊:“让开!快让开!”此时所有行人都闪在路旁,给马让开了道,虬髯汉兀自穷追不舍,边跑边嚷,周羽解下后背包袱和剑,把剑拿在右手,左手将包袱甩出,正打在虬髯大汉膝部,大汉一跤跌倒,包袱散开,只有几个烧饼,一套衣衫,他爬起还待再追,而周羽骑马早已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周羽快马加鞭,只半日到了襄阳城郭。他归心似箭,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师姊这么长时间,他知道陈倩在等着他。想到二人即刻相见,他心头热烘烘的,恨不得肋生双翼,急促驱马前行。
又行几里,前面隐隐传来兵刃交击声,黄马愈驰愈近,声音愈是清晰。临近时见一队清兵缠住两人厮杀,两人一长一少,年长者庄稼汉形象,发辫较短,使一口三尺长剑;年少者书生打扮,发辫较长,使的是双刀,二人均头缠白巾。不一会只见两人边战边退,形容狼狈。
周羽勒马慢走,他一心赶路,本不欲插手,拣道旁荆棘处绕开。官兵当他是过路人,又见他绕路而行,也就全不在意。
此时清兵将两人分割包围,使之互相不能照应。年长者长剑风驰电掣,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刺、削、劈、砍,使的极为娴熟;年少者双刀霍霍,挥舞起来雄浑有力,左攻右守,右攻左守,变化多端。两人被迫各自为战,终于年长者不敌,被几名清兵乱刀砍死,年少者大叫“钱大哥!”周羽登时想起当日在武当地窖营救程圭时的情形,当时他是多么的绝望。自己好不容易逃脱,若非蒙林家搭救,此刻必定曝尸荒野,将心比心,于是他决定出手相助。
他回转马头,在马臀上拍了一巴掌,纵马直向清兵冲来。
那些官兵突然见马儿发疯似的猛冲过来,忙向两边散开,一个小兵躲避不及,被撞倒在地,腹部踏烂,惨不忍睹。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清兵吓傻了眼,转眼间那少年人又杀死两名士兵,周羽驰马到少年人侧畔,叫道:“上马!”少年合身一纵,却没能跳上马背,身子半蹲落地,原来他已战至力气虚脱。
此时一名士兵意欲背后偷袭,挥刀砍向少年背脊,周羽伸剑鞘隔开,少年飞脚一蹬,踢翻了那名军士,同时借力跃上马背。此时又有两名士兵迅速堵在马前,欲截住厮杀,四面清兵作势围拢过来,周羽拔剑出鞘,剑气纵横,马前两人立毙,双腿一夹马肚,黄马疾驰而去。
是日未牌时分,周羽和少年来到了山水客栈。
少年筋疲力尽,全身瘫软,周羽扶他下马,随手用剑柄在马背上鞭笞一下,黄马独自走了。周羽用意是一来这匹马本不属于私物,不可霸占留用;二来马主人或许知晓马的踪迹,寻到这里来,不如将马赶走,避免一桩麻烦。
少年受伤在客栈住下,周羽扶他到房间歇息。他吩咐店伙计为他买一套新衣服和一瓶金疮药,付了一两银子的小费,店小二屁颠屁颠地跑去办事了。
少年脱下破烂的衣衫,身上受伤十几处,鲜血浸透了内衣。周羽见他行动甚为迟缓,便道:“我帮你包扎一下吧。”少年道:“不必了,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周羽道:“我姓周,单名一个羽字,敢问兄台怎么称呼?”少年抱拳道:“在下齐林,已故的是钱万春大哥。”周羽叹道:“死者已矣,齐兄弟节哀,暂且好好养伤吧!”语罢离开房间,顺带关上房门。
他此时心里巴不得早一刻见到陈倩,一听齐林不要他帮忙,马上就出了房间。
却说陈倩自那日周羽离开,至今两旬未归,日夜无不为之牵挂,寝食难安。若周羽再不回来,她或许回武当去找他。
这一日她百无聊赖,翻看一本《浣花集》打发时间,读到《女冠子》一曲:“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情发于心,不禁黯然伤神。
忽听得敲门声,她还道是店小二送饭菜来,匆忙敛容开门,乍见周羽,喜出望外,一把扑入他怀中。周羽抚摸她背心,轻拍几下,满心欢喜道:“我回来了!”。脸上掩饰不住激动神态。
陈倩带着哭腔道:“你······你许久都不回来,我还以为······以为你死了呢,你死了我怎么办?”说着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周羽安慰她道:“倩姐,你看我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停顿一会,又道:“要死咱俩死一块儿,我不会扔下你的。”周羽用衣襟拭干了陈倩脸颊上的泪,他再一次感受到意中人的无限柔情,心里说不出的受用。
他搂着她到桌边坐下,细叙别后情由。
谈到程圭之死一节,陈倩唏嘘不已,周羽暗为武当前途担忧;谈到林家休养一节,他究竟是个老实人,不懂得女孩心思,大讲林家如何和睦亲善,林线娘如何勤劳聪慧,并表示将来打算在那里隐居,和他们作个邻居,陈倩秀眉微蹙,在一旁沉默不语;随后又简略讲了路上救人一节。
他抽出宝剑,拿给陈倩看,陈倩问道:“这就是师父的龙仪剑?”周羽点头。她细看一下,赞道:“果然是好剑。”
店伙端来饭菜,两人吃了些,周羽要了一壶酒,陈倩陪他喝了两盅。她脸上已没有昔日两人初在一起时的笑意,周羽木讷,还道是陈倩这些日子为他过分担忧,故而愁眉不展。于是柔声说道:“倩姐,我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他收拾残羹冷炙走出房间交给店小二,回房安歇。
翌日清晨,周羽用过早点,串门看望齐林。齐林昨日受伤不轻,筋疲力尽,休息一宿之后,精神恢复许多,已能独自下床行走。
周羽欢喜道:“齐兄弟看来已好了许多,安心再养几日,便可痊愈了。”齐林道:“还得多谢兄弟昨日拔刀相助啊。”周羽摆手道:“齐兄弟客气了,我辈乃武林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义当所为。”齐林听他这几句话掷地有声,连连点头,抱拳施礼道:“周兄弟豪气干云,在下佩服之至。”周羽忙还礼连连说道:“不敢!不敢!”
但见齐林脸色渐渐凝重起来,颇为踌躇说道:“只是······眼下有件事需得兄弟帮个忙。不知可否方便?”周羽凑近问道:“何事?但说无妨。”
齐林郑重说道:“实不相瞒,在下正是白莲教白巾军蓝旗统领,最近皇帝老儿命湖北巡抚宜绵进兵围剿襄阳白巾军,形势危急,劳烦兄弟到城北双沟镇报讯给乾使姚之富,请他务必小心谨慎。”
周羽此时方知眼前少年身份,当今之世,白莲教起义风起云涌,席卷鄂豫两省,不断有穷苦大众加入,声势愈加浩大,这些他已有耳闻。
接着齐林又将地点路线与接头暗号一一告诉周羽,递与他白莲令信物,是一块三角形铜牌,正面雕纹九孔莲台,反面刻一“蓝”字。齐林深深一揖说道:“周兄弟,拜托了!”周羽道:“放心,消息我一定送到。”他言简意赅,没有余话,即刻退出房间,在马厩牵出一匹青骢马,抄小路往双沟镇疾驰而去。
周羽不足两个时辰来到双沟地界,按照齐林的指示,找到了秘密联络点——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铺。
他径自来到柜台,拍了两下桌面,口里喊道:“掌柜的,我来取货了。”掌柜是一个五十上下年纪的男子,笑脸相迎,客气地问道:“相公取何物?”周羽答道:“三月初三,在贵店寄存的十斤龙眼。”掌柜道:“贵客请随我来。”
随即引领周羽进了一间客房,搬开一张桌子,逐一按动原桌腿位置的四点,登时一块桌面大的地板凹陷开来,分为两半,地上出现了一个地洞。原来桌子下面安装了一条地道的进出机关,设计巧妙。
周羽俯视下面,黑漆漆地瞧不清楚。掌柜交给他一个火折子,说道:“贵客请进。”他手臂晃动几下,点燃了火折子,一跃而下。洞不甚深,只有十尺高度。脚一着地,地板又自动弹起拼合,当真是天衣无缝,无怪乎常人看不出来。掌柜先生将桌子移回原处,一切布置如旧回到柜台。
周羽拿着火折子在地道内走了一段路程,见前面若有微光,他知已经快到出口了,一阵欣喜,再往前走百十步,登时豁然开朗,果然便是出口了,他吹熄火折藏入袖内。
只见青山绿水映入眼睑,色彩鲜明,由于长时间走地道的缘故,周羽乍见这光景有些刺眼。山谷空幽,溪涧激湍,鸟鸣清脆悦耳。
周羽挽起衣袖,在溪边掬几捧清水洗面,觉得还不畅快,索性双手在水中乱搅一通,将溪水都泼洒在自己脸上,清凉舒适。随口吟道:“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耳畔回音缭绕,心情愉悦之极。
他顺着溪边小路又跋涉一程,终于到达白巾军据点。
周羽来到军营前,对守卫士兵道:“鄙人周羽,拜见乾使姚统领,劳烦通报一声。”士兵挺矛回了一句:“你等着。”转身进内通报。
过了一会儿,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子在几个军士的簇拥下走出军营。周羽上前禀道:“心胆一片赤和白”,那人接道:“花开两朵并蒂莲”。周羽以白莲令示之道:“蓝旗营统领齐林托在下传讯与姚统领,近日湖北巡抚宜绵进兵围剿白巾军,请姚统领务必小心谨慎。”姚之富点头道:“嗯,多谢周相公报讯。相公远道而来辛苦了,且请军营内歇一歇。”姚之富挥手恭请,周羽拱手还礼。
众人分席坐定,姚之富将周羽奉为上宾,坐在右首首席,命人看茶。两人互相询问了几句,言谈之间,姚之富为他拔剑相助齐林之举感激不尽,又为他驰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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讯之义钦佩不已。
茶毕,周羽起身离座,说道:“姚统领,如今我不负所托,话已带到,就此告辞了。”姚之富挽留道:“周相公且慢,用过酒宴再走。”周羽道:“不必,姚统领心意我领了。”
姚之富坚持要留他用膳,周羽推辞不过,只得就席。席间姚之富奉杯酒为敬,说道:“白莲教上下感谢周相公侠义胸怀,不辞辛劳报讯。请饮尽此杯,聊表谢意!”周羽道:“些许微劳,何足挂齿。”两人各倾杯中酒,姚之富大笑叫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姚之富朗声道:“我与公子一见如故,见你磊落豪雄之气概十分喜欢,周相公如不嫌弃,吾与汝结为兄弟,不知尊意如何?”周羽回道:“能和姚统领相交,在下求之不得!”
当下营帐内摆起香案,香炉中燃起三柱青香,两人跪地盟誓:“黄天在上,厚土在下。姚之富、周羽,今日愿结为异姓兄弟。天地为证,军中众兄弟为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违此誓,千刀万剐,万箭穿心,人神共愤,天诛地灭。”誓毕,两人起立。
姚之富抽出腰间佩刀,划破食指,流几滴血于酒钵中。周羽弃龙仪剑而不用,因他从不将之轻易示人,但见他以拇指指甲用力掐破食指指头,滴几滴血于酒钵之中,两人血液混合酒水。姚之富双手捧起酒钵,喝了一半血酒,将钵递给周羽,周羽接过将剩余一半血酒喝尽了。
姚之富神采熠熠,双手搭在周羽肩上,叫道:“贤弟!”,周羽喜道:“大哥!”。两人皆大欢喜,余人称贺不尽。
酒筵过后,周羽作揖拜辞:“小弟承蒙大哥抬爱,实乃三生有幸。大哥!咱们后会有期!”姚之富对身后两人道:“张大福!张大寿!你两个跟周贤弟同去,接回齐统领!”两人应诺。随即对周羽道:“贤弟!以后有什么为难之处,尽管来找大哥。保重!”周羽道:“大哥保重!”
姚之富携手周羽同出军帐,后面张氏二兄弟跟着走出军营。姚之富挥手作别,眼中神情依依不舍,直目送峰回路转处三人背影不见方入大帐内。
周羽同张大福张大寿二人顺来路返回,出地道启动机括,弹开地板,又恢复房间原来布置,见过酒铺掌柜。周羽仍骑着自己那匹青骢马,张大福张大寿在马厩各牵走一匹黑马,三人同到城中山水客栈。
周羽领着两人来见齐林,齐林见三人同来,十分欣喜,拜道:“周兄弟辛苦了,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周羽待要说话,张大福张大寿齐跪道:“襄阳军蓝旗使张大福张大寿拜见齐统领!”齐林示意请起。
这蓝旗使正是襄阳白巾军四旗之下的人物,位在四旗统领之下。白莲教襄阳白巾军黄、青、蓝、白四旗兵加上四川白巾军四旗兵,总共八路义军,十五万人马。再加十二处分坛教众,人数实不下于二十万。
张大福禀道:“齐统领,乾使命我二人迎接统领回营。”齐林道:“好,今日天色已晚,咱们歇息一宿,明早便动身回去。”大福大寿二人异口同声答是。周羽见三人齐聚,不便叨扰,告辞回房。大福大寿二人要了一间大房住下,点了一桌饭菜,与齐林共食。晚饭毕,各自安歇。
次日清晨,齐林收拾好行装,张大福张大寿整装待发。齐林辞别周羽,说道:“周兄,天地不改,岁月长流,在下承蒙兄台搭救,感激不尽,此恩容日后图报。但有差遣,在所不辞。”周羽微笑道:“些许微劳,齐兄不必放在心上,请多保重。”齐林道:“兄弟这就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周羽道:“兄弟珍重!”
此时他虽与齐林相处时日不长,但觉颇为投缘,两人都曾经历一番生死境遇,不免更觉意气相投,更有亲近之感。他前番刚与姚之富分别,今又与齐林分别,交好之人相继拜别,是以语气神情之中,颇为不舍。
世间无不散之宴席,人海茫茫,得遇知己好友,实乃人生幸事之一!然有人中途离散,感情渐淡,分道扬镳相忘于江湖,此种多矣!最终相伴一生之好友,若得二三子,实殊为不易!晋王右丞曰“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此言是也!
齐林有所察觉,颇为无奈。于是问道:“请问周兄以后有何打算?”周羽摇头叹道:“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罢了。”齐林道:“那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里,周兄有别的去处么?”周羽低声道:“其实我是遭人追杀才到这里落脚,别的去处自然没有。”
他将齐林当做朋友,是以直言相告。齐林悠悠说道:“不如到我们白巾军驻地住一阵子,之后再从长计议,你看如何?”周羽知道客栈并非常住之地,银子总有花光的一天。只得无奈叹道:“唉!只好先这样了,多谢兄弟;我去跟师姐说说。”齐林喜道:“那好,周兄准备好行李,和我们一起走吧。”
齐林回到自己房间,张氏兄弟都在房内等候。约摸过了一盏茶功夫,周羽领着师姊同三人会合。
张大福张大寿二人见眼前一位白衣女子进来,长相貌美清秀,惊为天人,早已垂涎欲滴,两眼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看。
陈倩娇羞低头,周羽向齐林介绍:“这是我陈师姊。”又向陈倩道:“这位是白莲教蓝旗军统领齐林齐兄。”陈倩欠身行礼道:“见过齐公子!”齐林微笑还礼:“陈姑娘好!”齐林在此之前虽未见过陈倩,但早已听周羽提过。
周羽又介绍张氏兄弟,还未发话,张大福两眼笑眯眯地道:“在下张大福!”张大寿忙道:“我叫张大寿!”陈倩施礼道:“见过两位大哥。”齐林见两人如此形态,心内有些不快,但碍着周羽面子不便立即发作,于是吩咐道:“张大福张大寿,你两个去给马喂些草料,顺便帮我弄匹马来。”两人应声而去,过了一顿饭时分,回报准备妥当。
五人骑着四匹马出发,周羽陈倩共乘一匹青骢马,齐林骑一匹红鬃马,张氏兄弟仍旧骑黑马,一起来到小酒铺。
酒铺掌柜见到齐林,拜道:“属下参见齐统领。”齐林道:“夏掌柜不必多礼,请起。”又道:“快带我们进密道。”夏掌柜招呼两个伙计过来,教把马匹牵到马厩里。回头领着五人到那间厢房,打开密道机关,交给每人一个火折子,齐林领头跳下去,其次是周羽抱着陈倩跳下去,接着张氏二人依次而下。夏掌柜随即做善后工作,又恢复了房间原来布置情形。
五人一行到达白巾军驻地,周羽第二次到来,没有第一次初来乍到那般新鲜感。
早有士兵进营报讯,姚之富听闻齐林周羽同归,亲自出账迎接。见到周羽不觉喜笑颜开,朗声道:“贤弟,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周羽说道:“大哥!小弟这次投奔你来了。”
姚之富早已看见他身边多了一位如花似玉女子,问道:“姑娘面生得很,请问怎么称呼?”周羽忙接口道:“大哥,这是我师姊,姓陈。”姚之富道:“陈姑娘好。”陈倩道:“小妹见过姚统领。”
军中女眷甚少,尤其如此漂亮姑娘,更为稀罕,四周军士无不偷偷瞟上几眼。姚之富对随身左右四名军士道:“你们去搭两顶帐篷,好好安顿周贤弟与陈姑娘。”四军士应诺走开。
齐林听他一口一个贤弟,奇道:“姚大哥,你俩怎么回事?”姚之富笑道:“周贤弟义薄云天,我喜欢得紧,因此与他八拜之交,结为兄弟。”齐林拍手喜道:“好极好极,周兄弟为人仗义,确实难得!”姚之富哈哈大笑,伸手臂挽住两人道:“走,咱们喝酒去。”周羽道:“大哥稍候。”走到陈倩面前,将行李包裹交给她道:“倩姐,你先去休息吧,我陪大哥待一会儿。”陈倩点了点头。姚之富吩咐一个军士道:“你带陈姑娘下去休息。”那军士允诺。
姚之富周羽齐林三人在河堤上箕踞而坐,傍晚的河风拂动衣襟,腋下生凉。旁边有好几坛陈年窖藏石花酒,地上一张麻布摊开,散放着许多果品佐肴。
姚之富掀开坛封,举起一坛酒,说道:“来,齐兄弟,我们为周贤弟接风洗尘。”齐林举起酒坛附和,三人举酒豪饮。
周羽道:“大哥和齐兄弟统领千军万马,为民请命,小弟佩服得很!”说着举起酒来:“先干为敬。”他喝了一大口酒,抓起一个蟠桃大嚼起来。姚之富齐林接着也喝了酒。
齐林酒气渐渐上涌,愤然说道:“若不是世道混乱,民不聊生,谁肯四处奔波,刀头舔血!”姚之富道:“齐兄弟说得有理,若非朝廷压榨百姓,人人安居乐业,谁还肯过这种刀口上舐血的日子。”周羽听得意气风发,心情激荡,说道:“大哥和齐兄弟胸怀远大,小弟万万不及,敬二位!”三人一齐饮酒。
齐林忽道:“姚大哥和周兄已经结义,唯独忘了兄弟,不如今天我们三人一起结拜如何?”姚之富平时和齐林熟识,见他年纪轻轻统军有方极为赏识。齐林年不过二十,而姚之富已三十出头,两人虽不是结拜兄弟,但在军中甚是亲近。周羽和齐林相处一段日子,知他是个少年英雄,对他愈加佩服。
当下三人就在山坡上结拜,重新排过座次。姚之富年纪最大,排首位;周羽比齐林大一岁,排行第二;齐林年纪最轻,居末位。三人结拜之后,感情更深,饮酒更欢,谈天说地,无所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月出于东山之上,徘徊于斗牛之间。三人将酒都饮尽了,果品残核撒了一地,相互醉醺醺地搀扶回营,在大帐内抵足而眠。这是周羽平生第一次饮酒如此之多,如此之痛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