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濒死的蚂蚁
七月,夏日如火,大地蒸腾,生灵寂静,草木皆颓。
齐地,一处普通的山脚下,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桑塔纳不远处有3个黑衣壮汉成三角形站立着,三角中间围着一蹲、一躺两人。
蹲着那人,梳着油头,带着墨镜,嘴角叼着茅草,再搭配着骚粉衬衫,墨绿短裤,活脱脱一个街溜子形象。
反观躺着那人,生气近无,衣衫褴褛,皮青脸肿,显然是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在这毒日炙烤下,显然是命不久矣!
那街溜子,怜悯的望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型道:“你知道吗,我踩死你就像踩死一直蚂蚁一样!老子不就是想玩玩你马子嘛,你不乖乖奉上且不说,居然还敢反抗!你以为你是谁?
你知道吗?那女人后来好主动啊!老子还真怕她把老子吞下去!那个劲儿!啧啧,老子见过无数阵仗,她那个骚劲儿,还真没遇上几个!
你说你呀!后悔不?'”
地上的人形凄惨笑笑,断断续续的道:“呵…呵,后…悔…什…么?”裂开的嘴角溢出来一丝血沫,看样子是内脏受损了,可他仍继续道:“都是…可怜…人…呐!龙李琦,你也是!可怜人呐!”说罢,那肿胀成核桃的眼皮,倔强的裂开一条缝,怜悯的望向那张不可一世的脸!
龙李琦被那怜悯的眼神,深深刺痛了脆弱的内心。突然面色狰狞,恼羞成怒,继而蹭的站起身,两脚像踢沙袋一样,连续踢踹地上那团肉。对,在龙李琦眼里,那就是一堆破沙袋!
“去你妈的岳潜,都他妈要死了,还嘴硬!别以为当个芝麻绿豆大点官,就了不起了,在爷眼里,还不如小爷家里养的一条狗!
不过,要是你现在给小爷说几句好听的,也许看在那女人的份上,小爷大发慈悲就饶过你!”
岳潜大口大口的用力喘着气,可胸膛像一块四处露风的破布,吸进肺叶的空气是那么的少的可怜!眯眼看看炙热的烈日,今天的温度好像热的厉害,可自己的身体反而越发的冷了,整个人像是掉进了冰窟窿。水,冰冷刺骨;身子,越来越重,不由自主的往水底沉下去,越沉越深!
“怎么样岳潜,小爷宽宏大量吧,你觉得小爷的提议'怎么样?”龙李琦对岳潜问道。
此时的岳潜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见他抽动嘴角,艰难的抬起右手中指,比了个国际问候手势!
此时无声胜有声!
龙李琦怒不可遏又是一顿踢打。
外围站着的三个大汉更是被龙李琦疯狂模样吓到了,其中一人迅速反应过来,几步冲上前,紧紧抱住发狂的龙李琦:“龙少,冷静!冷静啊龙少!在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龙李琦挣脱不开,不得不安静下来,突然转身就是一个巴掌,招呼在大汉脸上:“小爷做事,什么时候需要你来教了?”
“是是是!龙少!是我的错!”那大汉生生受着耳光,嘴上连连道歉。
龙李琦暗自握了握因为打耳光而发麻的手,转头捏了捏衬衣领口,拍了拍袖口不存在的灰:“既然有人不长记性,那咱们就给他涨涨记性,替他父母好好教育教育他,让他知道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要不然以后'怎么吃亏都不知道。”
“龙少说的有道理!这年头,像龙少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被打耳光的大汉连忙拍马奉承着。
“嗯!”龙李琦鼻翕扇动一下,厌恶的瞅一眼地上的岳潜,瞅一眼手腕的水鬼劳力士:“时间差不多了,
你们几个把他丢到医院门口吧,记住做事要干净利落!别给老子添麻烦。”
那汉子听了,不敢多说什么,招呼同伴一起又把岳潜拖回后备箱。
其中一个有些于心不忍,小声嘀咕道:“哥,咱们这样做事,会不会遭报应啊?”
被挨打的,显然是三人中的领头,“屁的报应,有报应也是该找姓龙的,关咱们哥几个屁事。赶紧送去医院,再晚些时间就真的要出人命了!”
将人塞进后备箱后,几个人也迅速上车,一阵发动机的轰鸣声后,桑塔纳扬长而去。
烈日炎炎依旧,山脚下又恢复平静,只有黄土地上洒落几块不起眼的血渍述说着曾经发生的故事。可这故事,经过一夜之后,估计也剩下不了多少了!
岳潜是捡来的,是被一个乡村教师,在某个山脚的小路边捡到的。
乡村教师姓岳、名荣,岳峰便随了岳老师的姓,又是在山下捡的,取名为潜倒也应景,当然也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潜龙勿用!”
岳老师一辈子没娶亲,年轻时候是因为没钱,支教老师的微薄工资,实在是无力负担那高昂的彩礼。一来二去,这年龄便大了,眼看调回城里也没有盼头,便安心干起来支教老师的工作,落个吃不饱饿不死。
再后来捡了岳潜,那就更没有姑娘看上眼了,谁都不愿一进门就当个后妈。最后,岳老师也就淡了娶亲的心思,全身心投入岳潜的养育大业中。
岳潜也是个灵性的,打小就聪明伶俐,学东西不说是过目不忘,举一反三那是轻轻松松的。
岳荣的一身所学被岳潜学了个十成十,甚至有些认知见解,连岳荣也闻所未闻,深感惊叹。
从此以后,岳荣十二分用心的培育岳潜,工资的大半部分都用在买书上,想着能让岳潜多学点、多看些。
岳潜也是争气的很,只要是岳荣拿来的书,四书五经、佛经道藏、中外名著,统统来者不拒,每一本都啃的滚瓜烂熟,深的书中三味。
腹有诗书气自华,日积月累下,岳潜整个人变得越发的出尘脱俗:浓眉微微皱起,像是思索着什么解不开的谜团;两眼神光熠熠,状若星辰,看一眼,整个魂儿都将不由自主的被吸纳其中,无法自拔;鼻翼坚挺、脸颊俊俏、唇红齿白,再加上一米八的大高个,不管谁看见,都会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标志的少年郎!”
那年高考,岳潜顺利的考入国内顶级学府。
山沟沟飞出了金凤凰,岳潜出名了,岳荣也跟着漏了大脸,更被有些媒体报道说是:乡野遗贤!。
随之而来的,岳荣跑了大半辈子都没着落的编制,被上层大人物亲自送到手中。连岳老师的终身大事也被有心人提及了,一时间媒婆踏破门槛!
岳荣冷眼看着那一张张堆满不知是真假的笑脸,感叹道:“十年育人无人问,一朝中举天下知!可悲!可耻!”也不知他说的可悲何人,可耻又是何人?
岳潜反倒看的开,反而劝慰着岳荣:“爹你这话说的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岳荣反问道。
岳潜调笑道:“十年育人这个没啥问题,可是一朝中举可就不对了,中举的人是我,这句话该是我来说。”
“滚你娘的蛋”,岳老师爆句粗口,“老子啥时候轮到你来教育?”
说着,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作势往岳潜身上招呼。
岳潜见状,跳着躲避开来:“爹你怎么能这样?岂不闻,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孝经,谏诤十五)
岳荣不甘示弱:“子为父望,子不正,大义灭亲。”(春秋繁露,三纲五常)
“父为子纲,父不慈,子奔他乡。”岳潜也算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岳荣又说:“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封神演义六八)
岳潜对:“有犯无隐,有谏无讪!”
岳荣幽幽叹道:“与夺之辞,依经议论。何得见佛说而信顺,在我语而忤逆?须知,羊跪乳、鸦反哺!”
“打住,打住!”岳潜见老爹放大招,赶紧服软:“爹你这不欺负人吗?就平常说道说道,咋还急眼了呢?忒小气些。”
“我是你老子。”岳荣梗着脖子强调道。
“有时我就在怀疑,仅凭您老的尊荣,也生不出我这么好的种啊!是不是真是我老子,还有待考究呢?”岳潜嘴瓢了一下。
“你,你,你啥时候知道的?”岳荣有点急眼了,“谁告诉你的?
唉,终究还是瞒不过你了!”
这下轮到岳潜傻眼了:“那个啥,爹呀,还真不是啊?不是你那是谁啊?”
突然变成没爹的儿子,岳潜还有些茫然了。
岳荣重重叹口气,缓缓蹲坐下来:“你也长大了,也该让你知道了。你是我捡的,那年我去县教育局问编制的事,回来路上就听见孩子哭,我就路边看到你,筷子长一个小儿,哭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哭的老子揪心的很,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更看不见个人来,索性就抱回来养着。反正我也是一个人,就当养只猫狗做个伴儿!”
听着岳荣说的轻松,可是岳潜深知自己老爹这么多年来的不容易,眼眶泛红,哽咽道:“谢谢你,爹!”
“嗨!说啥混账话,我是你爹!”岳荣笑骂道。“上大学了,你就是大人了,一个人在外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毕竟爹离得远,有的事帮不了你。”
“放心吧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岳潜信誓旦旦的保证道,“我要好好读书,将来挣大钱养活你老。”
“大可不必!”岳荣哈哈大笑,“别给老子惹麻烦就好了。这钱,不在乎多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求你闻达江湖,但求平安喜乐。总之一句话,别给社会添麻烦!
你名岳潜,山岳则配天,潜龙而勿用。切记!切记!”
这也是岳潜求学前,父子间一次比较深度的交谈。也是岳潜跟岳荣人生中的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