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海员
终于,知青开始大批返城,红新也终于轮到了。返城后,红新猫在家里专心补习了一个月。老杨忠还特意请了自己大学的英语老师,给红新恶补了一番英语,其实也就是认准了abcd,this/that/is/are…然后红新就参加了高考!
考试前,还有报名、体检和审查的环节,排在队伍中探头探脑的红新,忽然被一个一身军装的军人叫住,看了红新的报名表,说自己是空军招人,让他到一边参加几项身体素质测试。红新带着激动和忐忑,参加了折返跑跑、引体向上、立定跳远、旋转眩晕等测试。还有一个测试很特别,要站在一边,两手拉两根绳子,把几十米远处的两个板子,拉到同一距离上。红新不管怎么瞄,都抓不住那感觉,拉不齐,最后干脆放弃了。其实,他还有点顾虑,因为,他的舅舅,就是妈妈的哥哥,曾经是个小学教师,但在国民党溃逃的时候,被抓走带到台湾去了,这要是进军队,肯定会被查出来,政审不合格啊。
经过一番考试,红新都不知道那英语怎么考的,但还是考进了大连海事学院,成了新中国第一批专业航海士。
数学、物理、外语、旗语、灯语、电子通讯、造船、天文气象、认星导航、船舶驾驶、各国旗帜、港口条例,红新的大学的生活,丰富又紧张。冬天,一帮小伙子用冷水浇澡;夏天,就是不停的游泳训练,和去星海公园摸海参、捞海带。
课上,红新指出过教授的错误,谁让父亲是物理老师呢,算个船只重心还是很自信的。课下,就是硬着头皮背英语和俄语。前者国际通用,后者友邦近邻。
红新毕业的第一次见习任务,就随船去了个苏联的港口。当一帮中国海员出现在港口的海员之家时,热闹的酒吧都安静了,里面的人都充满了好奇的眼神。在众人的关注下,红新他们点了些吃的,俄语英语都说得磕磕绊绊,紧张的很。他们当中还有个海员,看到售货员身后的墙上挂着些皮制的公文包,很好看,就指着墙上一个公文包,对着美丽的苏联售货员,说了句英语:‘canIhaveacase?’售货员大概英语也不熟,愣了一下,但接着就热情的亲在那海员的脸上,留下红红的唇印,大方得很。周围的人立刻热烈的大笑起哄!可把那中国海员臊得够呛,满脸通红。这事儿被红新这帮海员说笑了好些年,每次回忆起来都是笑得流眼泪。
但海员的生活远不是一直如此的新鲜刺激,反倒是十分的危险可怕。
红新完成见习后被分配到了广州海运,在一艘海船上当二副领航员。
那时的海船吨位都不大,遇到个几级浪,船都能飞起来。通常,遇到大浪都要迎上去,借着螺旋桨的动力冲过去。不能背对着浪,因为本来船就有推动力(除非有时间停车倒车),再被身后的海浪推,船会比过山车还猛的加速下冲;再加上浪涌到一定高度后拍下来,那就是数吨的水拍船屁股,能把船像钉子一样砸进海底浮不起来的。所以一定要迎着浪,在它拍下来前冲过去,赢面才大。
更不能侧对着浪,即便船有配重,理论上像个不倒翁一样,但大浪从侧面能直接把船掀个倒扣,啥理论都不讲。
红新遇到最猛的一次浪,迎面几十米高,船跟那海浪比起来,就好像地上的石子跟长城的区别。而且一浪接着一浪根本躲不了。船长只能硬着头皮,全速前进,爬上一个浪,
掉下去到波谷,然后再爬一个,再掉下去。海员在船里绑住自己都免不了撞脑袋,晕船呕吐已经不是事儿了,毕竟呕吐不死人,但若一不小心撞晕了头,就离死不远了。因为人在迷糊的时候,哪怕只是几秒,船可能就再次一甩一拍,人在迷糊中自我保护不到位,就会更严重的再次撞头,那力量绝对不比两快车对撞弱。
那一次遇到的情况是,船长在爬过无数巨浪之后,眼看着下一个浪爬不过去了,浪头已经塌下来砸船了。舰长只来得及吼了一声:冲啊!驾驶室里就被破窗的海水灌满了!
红新当时也在驾驶室,提前知道这下撞浪是无法避免了,算是有准备。在他低头、闭眼、死命抓住操控台铁把手的同时,在撞浪的瞬间,红新深吸了一口气憋住,然后整个人就被无情的海水冲成了‘横条’:手抓住了驾驶台把手,但人与甲板是平行的!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抓住把手,期盼着能撞穿这浪尖,要不然船不是直接沉了,就是发动机停车。后者等同于失去动力操控,任由海浪抛起拍下,一样是九死一生!
好在他们在最后时刻离浪尖不远,拍下的浪压船不多,让他们冲了过去!可离浪尖近的坏处就是,船已处在了最高处,穿过去之后就直接自由落体砸向海面。红新觉得自己足足失重了好几秒,才重重摔在了甲板上,手臂肌肉都拉伤要撕裂了;而双腿是拍在了甲板上,膝盖关节感觉都脱臼了,让他半天站不起来。
也许是他当年没吃仙鹤造孽,红新还是熬过了这场巨浪。当浪小一些,红新拿望远镜四处观察,发现他们快被巨浪拍到岸上了!因为虽然小船在玩命爬浪,但船整体的运动方向其实是被巨浪涌着倒退的。他们要是被拍到岸上,也是九死一生!
如果说巨浪是对生命的急性刺激,那去南沙的任务则是对生命的慢性煎熬。那次出海一个月,珍贵的饮用水只能让人湿润嘴唇;面条都直接用海水煮了,然后加白糖拌着吃。酱这种咸咸的调味品根本不能吃,因为没水给你解咸。
而天气也是风浪不停,不是那种巨浪,但却连日不停。船里的东西一直都在飞来飞去的,即便把自己绑上,睡觉都没法睡,那种忽悠的力量就让你一会儿一醒。连资深的老海员都熬得胆汁吐尽。
但到了南沙,天气忽然风平浪静了。红新见到了此生最清澈的海水:烈日透过淡绿的海水,把水下十米都照得清清亮亮的。各种鱼、珊瑚,色彩缤纷。那种清澈,让人都想喝一口,但却要使劲儿忍着,船上的清水勉强够返程的。但红新还是忍不住跳下海去,潜泳敲了几块珊瑚、摸了两个大海螺上来做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