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断绝心意
:“蠢货!沈如辉那无知小儿,竟疑我有二心,四处打压,不识好歹的东西,朝中无我与易江坐镇,怕早已乱成一锅粥罢!”
伴随着男人嘴中对当今天子毫不留情的怒骂,竹鞭也犹如灵活的小蛇,鞭挞在莫停舟身上。
在外仪表堂堂端方有礼的右相大人在家却是个暴虐成性的疯子,莫停舟默不作声的跪在莫从中身下,任由他打骂发泄。
莫从中根本就不怕隔墙有耳,若不是碍于他伪善的表面,他恨不得直接在朝堂上辱骂无脑的皇帝小儿。
莫停舟垂着眼,对莫从中这副疯样早已习以为常。
无趣。
不过值得一说的便是这疯子是个货真价实的忠臣,与左相姚昭任劳任怨地辅佐着年岁尚轻的皇帝,如此忠臣,却敌不过天子的疑心病,真是让莫从中呕血至极。
一通发泄过后,莫从中撑着膝盖坐在藤椅上,缓了半响,他看了一眼尚且跪着的莫停舟,像打发叫花子一般挥挥手,
:“去府门前跪着。”
莫停舟闻言,缓慢地挪动着跪的发麻的膝盖,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他垂着眼没有去看莫从中,抬腿便要往外走,莫从中又唤住他,:“去你院中跪着吧。”
不是什么挽留,而是出口改了莫停舟罚跪的地方。
莫停舟对此见怪不怪,端方有礼的有右相大人,怕自己儿子跪在外面丢他的脸,而莫停舟在人前是光鲜亮丽的右相之子,才华横溢的高岭之花,
莫从中只让旁人知莫停舟是天之骄子,至于背地里的污糟,被他掩饰得干干净净。
最后莫停舟却并未按照莫从中所说那般去罚跪,他回了趟房将身上被血污染色的衣袍换下后,便直接进了皇宫。
他如今任太子太傅一职,没有实权的从一品,负责教习年幼的太子习武。对莫停舟来说,这个官职唯一的便利就是可以随意出入皇宫。
莫停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进皇宫,以莫家的权势,他教不教都随他乐意,纵使皇帝如今对莫从中再怎么起疑,也与他一个太子太傅沾不上关系。
他为什么要入皇宫,
因为他听莫从中透露,长公主近日在皇宫中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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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已过,很快便进入了汛期,小雨滴答滴答的落下,将金碧辉煌的皇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为莫停舟撑伞的福禄是平日里最是能说会道的,可他仰头看着青年如冷玉一般的面容和神清寡淡的眉眼,那些圆滑的巧话就莫名梗在喉间,仿佛任何俗话都能污了眼前这幅水墨佳画。
不过好在这位也是个寡言寡语的主。
临近殿门时,有女子轻缓柔和的嗓音从中传出,莫停舟身旁的福禄收起了油纸伞,弓着腰:“长公主尚在宫中,可否让奴婢去通报一声?公子可随奴婢去侧殿候着。”
莫停舟乃京城中有名的青年才俊,而当今长公主年岁与其相仿,这未婚的男女确实该避避嫌。
可福禄说完这句话,又暗自懊悔。
这宫中谁人不知莫家的大公子和长公主自小相识,是被几位大人看着长大的青梅竹马,二位算得上是大家公认的金童玉女,又何须他一个奴才擅作主张。
:“不必。”
泠然低沉的嗓音在细碎轻快的雨水中显得朦胧悠远。
莫停舟果不其然的拒绝了福禄的建议,他眉眼低垂,长指轻轻拂去了手背上溅到的水珠,而后神情冷淡的将视线往福禄身上停了一瞬。
:“多谢。”
他点头示意,脑后高高的马尾贴着脖颈往下滑,福禄呆愣地望着莫庭舟,最后瞧见他挺拔如松的背影渐行渐远才反应过来,抬手敲打着脑袋,暗骂着自己的失礼。
莫停舟近乎无声的靠近。
诺大的宫殿中,少女抱着半大的男孩斜倚在美人榻上,纤长玉白的五指捏紧了话本,嗓音轻柔的复述着其上的内容。
雨天总是昏暗的,因而宫内点上了灯,窗明几净,四周明亮,少女柔软的轮廓仿佛融进了背后的光亮中,形成了一幅赏心悦目的美景。
莫停舟默不作声地看着这幅美景,原本苍白的面颊不知不觉地漫上了一层红。
:“夫子!”
神游天外的小太子率先发现了莫停舟的存在,尖锐的童声如刀剑般刺破了一片柔和,沈华姚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得松了手上的力道,小太子就顺势挣开了她的怀抱,迈着小短腿啪嗒啪嗒地跑至莫停舟跟前,有模有样的朝他作揖。
:“夫子今日是来教我耍大刀的吗?”
小太子行完礼后,兴冲冲的问。他知道眼前的人是父皇安排来给他授课的夫子,会教他耍大刀的那种。
莫停舟垂眼去看身下的小不点,不咸不淡的应道:“那是剑,不是刀。”
:“殿下年纪尚小,不能佩剑。”
话落,莫停舟的视线重新放平,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沈华姚身上,小太子还在聒噪的追问:“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配件啊?夫子给我佩剑嘛。”
莫停舟不耐的抿了抿唇:“明年。没人教过殿下该用什么自称么?”
他的语气一成不变,小太子还没到能看人眼色的年纪,却被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闷声跑回了沈华姚身边。
:“姑姑,夫子好凶。”
太子小小声的同沈华姚抱怨。
沈华姚抿唇笑开,并没有说什么,只重新将小太子抱回怀中。
莫停舟不喜欢孩子,沈华姚是知道的,太子太傅一职也是因为皇帝为表对莫家的重视而为他设下的虚职。
她没有开口安抚小太子,同样的,她也没有理会不远处的莫停舟,这显然与她平日的作风不符,可沈华姚如今并不太想见到莫停舟。
几日前莫停舟与户部侍郎家的二小姐游湖的画面不断的在她眼前重演。其实这不是沈华姚第一次看见莫停舟与别家的小姐外出。
沈华姚本以为这是莫从中安排的。可前几日的私宴上,莫从中却无意透露出那些未婚的小姐是莫停舟主动接触的。
而莫从中一直以来都毫不避讳自己对沈华瑶的满意,希望她能招莫停舟为驸马。
这无疑使沈华姚难堪。
她喜欢莫停舟并非一天两天的事。竭尽所能对他好,容忍他的淡漠,可对方却在不断漠视她示好的同时,已开始选择心仪的姑娘作为未来的妻子。
沈华姚不是会死缠烂打的人,若莫停舟来娶妻生子,她必然不会再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她想要断了自己的心思,自然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殷切地盼着与莫停舟见面。
沈华姚将小太子交给一旁的婢女,捏了捏他的脸颊:“姑姑要回去了,改日再来看南音。”
小太子仿佛很不舍般扁起了嘴,肉乎乎的小手揪住了沈华姚的衣袖,沈华姚立马就知道他在暗示什么。她卸下了挂在腰间的锦囊,从中取出了几颗糖塞到了小太子的手中。
她解救出自己的衣袖后,便起身往外走,垂着眼避开了莫庭舟直白的目光。
无需向长公主行礼是沈华姚给莫停舟的特权。长公主更不可能主动与臣子攀谈,因此他们之间没有客套,没有寒暄。
沈华姚只一言不发的往外走,与他擦肩而过。
外面的天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
东宫与太后的寝宫隔的有些远,沈华姚在来东宫时并未带上自己的婢女,她让东宫内的小公公去替她取伞,而她在这间隙中出神的望着屋檐外的雨丝。
不知何时,从头顶洒下了一片阴影,高挑的青年立在身侧,撑开了油纸伞。
:“我送你。”
伴随着一声闷雷,他的声音也一同落下。